背後走過來一個人,同樣也是傷痕累累,渾身血跡。不過,他手中有一把槍。
張雲坤到了。
看到這個昔日的「師弟」。陸修遠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表情。就在剛才,就在秦家井下的密室中,他們師兄弟兩個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他先偷襲了張雲坤,搶走了師父的屍骸和那一把壓在骨灰盒上的陰陽尺。卻被這小子開槍打中了。
現在,張雲坤趕到了。他毫無勝算,但是心愿已了,也算死得其所!
陸修遠現在只想大笑!痛痛快快地笑一場!所以,他嘲諷道:「臭小子,怎麼樣?!現在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
張雲坤的脖子上被他用鐵鈎子勾了一下,現在也在源源不斷地冒着血。當時要不是他反應快,現在整個頭顱都被砍了下來。
仇人相對,張雲坤居高臨下道:「金革鈎陸修遠,果然名不虛傳。今天師弟算是開了眼界。」
說完,張雲坤舉起了槍。他陰鷙的眼神中充滿了怒火:「師哥,師父的骨灰盒在哪裏?」
&父的骨灰盒……嗬嗬,我把,把師父的骨灰盒扔進了這玄武湖裏。」
說完,陸修遠又是一陣咳嗽。知道大限將臨,他閉上了眼睛。
但張雲坤慢慢放下了舉起的槍,也抹了一把順着嘴角留下來的血跡:「陸修遠,你以為你是成全了師父?!錯,你這是害了師父永不超生。」
&派!胡>
大概要說服陸修遠把陳歸寧的遺骸交出來,張雲坤收起了剛才那敵視的語氣。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來硬的,只會讓這陸修遠死得更快。但不趕緊逼問出來,以陸修遠現在的傷勢來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必須馬上問出骨灰盒的下落。
&兄,我們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不識自家人。」張雲坤淡淡道:「你愛師父,我也愛着師父。歸根到底,我們師兄弟的目的是相同的——為了讓師父過上好日子而已。只不過,師父的情況……你們根本不知道。」
陸修遠冷冷一笑:「你殺了師父,奪了師父的屍身……還有臉說這話?!」
張雲坤只是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師父早就不是常人。陸師兄,剛才你也看到了,師父的骨灰盒上壓着一把陰陽尺。那玩意……是你,吳師兄,還有我三個人從古滇國王陵中盜掘出來的,你知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來歷?那是一把被冤魂詛咒的尺子,持有者,可以使用那尺子進行陰陽界的交易,但是死後卻要獻祭自己的靈魂。」
&派胡言!張雲坤,你無論怎麼狡辯……我都不會告訴你師父的骨灰盒在哪。」
張雲坤定了定心神,他是個出色冷靜的人。可現在有些不淡定。卻是質問道:「殺了師父的兇器,你們可曾看到是什麼?」
&和青梁都看到了——一把木柄的刀!」
&不是木柄的刀。那就是陰陽尺。」張雲坤的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卻是自嘲般的語氣:「師父恨我,她恨透了我。她不僅要我死,還要我下地獄。就跟陰陽尺定下了契約,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祭祀,讓我死後陪她一起下地獄。她的心比你們想像的還要狠……那一場大火,是她自己點燃的。目的就是燒死我這個叛徒!」
陸修遠呆住了。
當初師父的房間起了大火,他跟三師弟吳青梁兩個不管不顧地跑了進去救師父。看到的卻是張雲坤抱着師父的屍體,屍體上還插.了一把木頭樣的東西。若不是當時一根橫樑倒了下來,阻絕了他們的路,這張雲坤也不會帶着師父的屍體逃跑!
可張雲坤告訴他:師父是被那一把陰陽尺給害死的。那把燒死若干人的火……是師父自己放的!
&你說什麼?!我不信!你胡言亂語栽贓師父!」
&兄,到底是不是栽贓。你可以去查查南昌郵局電報處的電報檔案,師父留了不少信在那裏。你可以看看……師父早就恨透了我,也早就準備一死來報復我。你以為,師父為什麼在最後的時間裏,遣散你們幾個徒弟?」
陸修遠的臉上划過一絲不解,的確,陳歸寧遣散了他們幾個徒弟。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窮途末路。卻唯獨,把張雲坤留了下來。
但他仍舊不相信那一場大火是陳歸寧放的:「你,你簡直胡言亂語!」
&沒有胡言亂語,你知道師父為什麼恨我入骨嗎?」
陸修遠惡狠狠地瞪着他,卻聽張雲坤自言自語道:「因為,師父她後來察覺到了,我為了她,殺了許多人。她恨我,所以報復我。可她一點都不諒解我的這一片苦心,還對我下了詛咒。她要我也一同下地獄。所以……她把我的命格,摻入到了她自己的命格當中。我也成了這陰陽尺的主人,我也要感受跟她一樣喪失親人的痛苦……」
&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但張雲坤的語氣中摻和着一抹痛苦的笑意:「師父死去的時候,我早就不想活了……但師兄,我還活着,是替她活着。只有我還活着,她的詛咒就不能生效,她也就有機會再復活……而這一把陰陽尺和骨灰盒,是她復活的關鍵。」
陸修遠大吃一驚,一股的血仿佛要衝破腦門:「復,復活?!」
&陰陽尺可以讓她復活……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你……」陸修遠似乎想說什麼,但剛才情緒大起大伏,現在一口痰涌到了喉口,堵死了所有的氣息。他的眼神開始渙散,平指的手也緩緩垂了下來。張雲坤臉色瞬間一沉到底,但他上前觸摸了一下——陸修遠已經氣絕而亡。
玄武湖邊,楊柳拂堤。
人間春光融融,卻是誰的心仿佛墜入了冰窟。
好像一個笑話是不是?
張雲坤頹廢地跌倒在地上。一開始,他的眼神空洞無望。漸漸地,他抬起頭,卻是仰面朝天,開始大笑不止。他的笑聲那麼詭異,笑的他嗆出了一口血,然後他就坐在地上。旁邊,陸修遠的屍體冰涼。身上的血跡也開始漸漸凝固起來。
是誰的咬字如冰雪一般寒冷。
&父……你不相信我,你恨我,你詛咒我下地獄,你看,你的心愿都完成了。我的家人全部死了,師兄弟們全部對我恨之入骨。我還手刃了大師兄……現在我連你的屍骨都失去了,你到底有多厭惡我?到底是有多不想見我?!」
這一番剖析,卻深情的好像一番發自內心的告白。
話還未說完,張雲坤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他擦去了鮮血,目光又落在了陸修遠的屍體上——臨死之前,這傢伙還是沒有供出陳歸寧的遺骸下落。一股深深的仇恨又湧上他的心頭——沒想到,一時疏忽被這個師兄搶去了遺骸,導致功虧一簣。
他復活師父的美夢,也在這一刻破碎了。一腔恨意卻是無處發泄。
張雲坤站了起來:「陸師兄,你不是想陪師父一輩子嗎?那好,我給你這個機會。」
畫面一轉,卻是火光沖天。
張雲坤燒完屍體還不夠,又把陸修遠的骨灰收集了起來,然後用這些骨灰,燒了一件骨瓷碗,大大方方擱在了客廳里。
這就是,她昨天在秦家看到的那一件骨瓷,這就是骨瓷刺痛了她左眼的秘密。
這就是,她午夜夢回,驚醒後淚流滿面的秘密。
這就是,她現在來到這裏的理由。
穿行在樹林裏,荊棘刺得她的肌膚火辣辣的疼。
記憶中,陸修遠三十多年前,就是這樣走過一片密林,然後把染血的布條掛到了一根樹枝上。
她能記得起那棵樹長什麼模樣的,半人高,枝葉稀稀疏疏的,是一棵小槐樹。但現在那一棵小槐樹在哪裏呢?
撥開一叢亂糟糟的荊棘,面前忽然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墓碑,這墓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周圍的雜草卻除得乾乾淨淨。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生怕驚動了周圍的生靈,慢慢走了過去。
墓碑上面刻着簡陋的文字「師兄陸修遠之墓。」是她的爺爺吳青梁的手筆,還有兩個破舊的青花碗供在墓碑前。饅頭已經和泥土混為一色。
那株掛着布條的小槐樹呢?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抬頭仰望,細碎的月光從密密麻麻的樹葉間傾瀉而下。那茂密的樹冠,那碩大的葉子,還有此時此刻投下的陰影……原來它已經這麼高了啊……她真傻。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靠近了墓碑,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夢中的內容被這一座墓碑有力地證實了。
這就是,她活在這裏的原因。
因為愛,因為犧牲。因為那寧死不屈的一聲「師父。」
但是他們都沒有了。現在只有她還活着,是不是很可笑?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笑,可覺得自己不能站在這裏。於是跪了下來,跪在了陸修遠的墳墓前面。
地上淺淺的一層松針葉子,刺得她的膝蓋生疼生疼的。
一個頭磕下去,她聽不到任何聲息。接着是第二個頭,第三個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頭。以往她並不相信神佛,可是如今,卻覺得只有那些至高無上的神明才可以拯救自己。也只有那些溫柔而慈悲的力量,才可以超度蒼生。
最後,她跪地累了。只能雙手合十,身軀匍匐,只想就此長跪不起。
天色暈暈欲睡,周圍萬籟俱寂,雞鳴寺的古老銅鐘在微風中沉默。
她也沉默,因為回憶無可辯駁。卻渾然不覺有個男人站在她的身後,已經注視了她很久很久。
一個小時前,梅景鉉接到電話,是酒店的櫃枱打來的:「梅先生,跟您一起的孟小姐剛才出了酒店。」掛了電話,他中斷了和北京那邊的視頻會議。然後就下了樓,聯繫了保鏢蕭昊。蕭昊倒是一直跟蹤着小五,也知道她在雞鳴山。
半夜三更跑出去,已經很詭異了。更詭異的是,她居然是穿着拖鞋爬山的。
得到這個消息,梅景鉉就無法置之不理了。小五今天一天的表現都很詭異,她一直捂着左眼,好像一直在隱忍着什麼。他擔心她是不是舊傷復發,更擔心的是:她是不是藏着某種心理疾病。譬如人格分裂之類。畢竟,曾經的經歷真的有可能把人給逼瘋。
要不然,也解釋不了她為什么半夜衝出酒店穿着拖鞋爬山。
到了雞鳴寺山腳下的時候,蕭昊帶着他找到了小五。只是找到她的時候,小小的人影跪在一座墳頭前,那纖細的身體輪廓,就是閉着眼睛,他都能勾勒出來。正想走過去,把她攙扶起來,好好問問她怎麼了,卻看小五雙手合十,緩緩朝着墳墓磕了個頭。
梅景鉉愣住了,他從沒見這樣的小五。
少女跪在草甸一般的地面山上,身姿綽約而朦朧。長長的烏髮散落在肩頭,白皙的臉蛋上沒有一絲血色。她低頭、彎腰、磕頭;不斷地重複這個動作。這裏只是個荒山野嶺,那只是一座斑駁的墳頭,她跟着了魔似的跪拜,仿佛在祈求着什麼寬恕。
緊接着,有兩行清淚從少女的臉蛋上滑過。她垂着頭,卻哭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她在哭什麼?她在祈求什麼?她的眼淚又是為什麼而流淌?
他並不知道答案,只是這一刻,卻覺得如果能解脫她的痛苦,那自己付出什麼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