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出古董修復室的時候,梅景鉉居然追了上來。
她在生氣,自己好歹也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居然跟人家聊了半天,還被人家當做男的!而,而且剛才是她蠢了,怎麼這「大少爺」讓她證明,她就冒着這麼大的風險銼了那福盤!對對對,是她太笨了!為什麼要聽人家的話?!
&小五!」梅景鉉攔住了她的去路:「你等一等。」
&少爺。」
小五已經換了稱呼,也算是明白這個人到底是誰了——她居然跟救命恩人的哥哥在一起半天而不自知!大少爺,梅家還有哪個大少爺?!不就是梅景鑠的哥哥梅景鉉唄!也不知道這梅景鉉到底怎麼想的,居然跟孟昕和她攪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氣「他怎麼認為我是個男的!」還是生氣「孟昕看上的人是梅景鉉!」
但梅景鉉現在攔住了她的去路,反而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我什麼時候准你走了?」
&不是要我證明,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那一件漆器絕對不是真品,你還要什麼證據嗎?」
&來,做筆錄。」梅景鉉瞥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收購的藏品裏面出現高仿,這是要上報總部的大事。今年的秋拍也會受到影響……你是鑑定出來的人,案子報上去以後,總部也會對你進行一定的嘉獎。」
「……什麼嘉獎?」
梅景鉉看她剛才還氣呼呼的,現在已經只關心「嘉獎」了,也是覺得好笑。顏色也溫和了不少:「孟小五……這一件福字倭角剔福盤預計成交價是一百萬元,等於你給公司挽回了這個損失。獎勵的金額少說五萬元起步。」
……好吧,她忽然不生氣了。
乖乖坐下來做筆錄,梅景鉉在一旁看着她。很快,鑑定部門的經理都到場了,她開始緩緩說起來鑑定的過程,梅景鉉是證人進行補充說明。
談話的過程中,梅景鉉不由得仔細打量着她——
只見淡淡的白熾燈光下,少女頂着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顯得臉龐格外乾淨。一雙黑黝黝的瞳仁,像是鑲嵌的兩顆貓眼石。唇一啟,露出兩行碎牙般的皓齒。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中性的美感。卻是聽得讓人覺得格外的舒服。
他這時候覺得——自己太蠢了。
一個又乖又活潑開朗的少女,他是哪根筋不對勁把她當做小伙子?
失笑了,也是一次失算。他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會「敬佩」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明明他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比她大了九歲,可是剛才在藏寶樓進行交談的時候,他有種跟國內首屈一指的鑑定大師切磋彼此的錯覺。
做完了筆錄,他就陪孟小五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色淡淡的,她的語氣也淡淡的:「梅大少爺,今天難為你陪我去看鑑定大會了。」
&這次來上海……」梅景鉉頓了頓,沒有往下說。卻是換了個話題:「小五,你既然這麼精通古董鑑定,想不想調到古董鑑定部門去?」
&想。」
&什麼?」
&有為什麼。對了,今天是孟姐姐她生病了,所以我才跟你出去玩……下次你還是陪孟姐姐去吧。她很惦記着跟你一起出去呢。」說完了,她就看到了公寓的燈光。還有燈光下一個站在公寓門口等候自己的背影,是大哥呢……
天氣很冷,大哥的臉都凍成了兩片豬肺似的,不停地哈着白霧。可還是在等她。
忽然,心頭湧上一陣暖意:就算世界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就算她是孟小五,而不是那個陳歸寧了。就算她什麼都不是了……還有一個大哥在等着自己回家不是?想到這裏,她不禁拔腳跑了過去,大哥招了招手:「小五妹妹,我在這裏!」
她毫不介意地撲到了大哥的懷裏:「大哥——這麼冷你怎麼還等我啊?」
孟老大扶住了她的肩膀:「小五……你這麼晚……沒回來,大哥很擔心你。你去哪了?」
&啊,跟一個朋友出去玩了玩。就是……」
她轉過身,只見剛才還站在背後的梅景鉉已經不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
回到了公寓,只見孟昕已經回來了,高燒也退了。想到今天趁着孟昕生病,居然跟她心儀的男子出去溜了一圈,小五就覺得有點抱歉。
雖然她對梅景鉉毫無那個意思,只是對他的弟弟梅景鑠有那個意思,但這件事還是瞞着好。
她可不想孟昕誤會自己什麼。
到了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部門召集全體員工開了一個大會,會上,周主任通報了她昨晚的「光榮事跡。」大概因為身份特殊的原因,隱去了梅景鉉當時也在場這一節。
在掌聲中,周主任讓她上台講話。她上了台之後有些緊張,講話也比較即興——「……能鑑定出那一件漆器有問題,離不開何師傅平日對我的教導,她手把手教了我好多關於漆器的知識,所以我才那麼有信心說出來……」
&對對,好徒弟離不開好師傅。何師傅,你也上來說兩句。」
頓時,人們也給與了何師傅一陣掌聲。小五目送着何師傅走上台來,然而……無意一瞥,她忽然發現大會堂的最後一排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人。他也在鼓掌,嘴角掛着一絲淺笑。黑色的風衣,在黑暗中不是那麼顯眼。
不如他含笑的眼眸,以及俊朗的容顏那麼明媚。
她扭過頭,不去注意這個人——梅景鉉只是在獎勵自己幫助公司減少一筆損失罷了。
表彰會還沒結束,梅景鉉就看了下手錶,匆匆離去。
小五不知道,他早在一周前就買好了今天的機票,臨走前乾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過來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這天過後,今年,她就再也沒有見到梅景鉉了。
宿舍里,孟昕跟她說話的頻率越來越少。之前,她一直聽說孟昕快要調到鑑定部門去了,這都快過年了,孟昕還是沒有調過去。她也不好意思過問這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孟昕想要從修復部門調到鑑定部門很不容易。
反倒是她——鑑定部的人都過來問過好幾次了:想不想調轉?他們可以直接給二級鑑定師的職位。她每一次都回答:不想調部門。
看不到的人,就容易淡忘。就這樣,她不知不覺開始淡忘了梅景鉉。本來,她跟梅景鉉根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那一天一同出去玩根本就是一次意外。意外過後,那麼就很少再有交集了。孟昕似乎知道梅景鉉的近況,她也不會跟她說。
只是,一月上頭,孟昕似乎害了相思病。
她料想梅景鉉是香港人,家業也全部在香港,這都快除夕了,梅家兄弟也該回香港過年了。結果孟昕幾個星期不見心上人,開始對着窗戶發呆,發呆發呆,呆到了過年前放假了。孟昕居然不回家了,理由是:家裏沒有這裏好。
小五很快就明白了,孟昕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抱着一線希望:過年待在這裏,說不定可以碰到梅景鉉。所以,她一直對那一串千眼佛珠手串發呆,期盼能見心上人一面。
看到孟昕日漸「為伊消的人憔悴」的樣子,她只能無奈地嘆息——有的女孩,愛起來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的壯烈,恨不得一次愛就燃燒完了自己,恨不得一次絢爛過後就迎接凋零。對於這樣的愛情,看起來很可怕,但深陷其中更是可怕。
這天下班回來的時候,孟昕還在憑窗瞭望。僵硬的眼珠子一動不動,不知為什麼,小五有點害怕起孟昕了——這個眼神,讓她想起了鍋里燉的大黃魚——臨死前上翻的眼珠子——但是勸也勸不下來,只盼孟昕能早早忘掉梅景鉉才好。
爆竹聲中一歲除,過新年的時候,她出門剪了個頭髮。
花了半年的功夫,她的長髮終於留了起來。新長出來的頭髮又順又密,烏黑油亮。很快蓋過了耳廓,又蜿蜒到了肩頭。輕輕一束,就是一個簡單利落的馬尾辮。對着鏡子照一照,倒映出來的少女巧笑倩兮,有着十分青春靚麗的十七歲。
午夜,上海外灘上的鐘聲敲響了十二點。她默默許了一個願望:來年平安喜樂,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