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梅家別墅的時候,小五很尷尬。
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杯茶,茶色淺碧。
四目相對,梅景鑠的臉上帶着一抹似乎什麼都不在乎的笑。她避開他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低頭看向地面。
畢竟約好了今天跟他商量一下去上海的事情的……結果她把大哥給帶來了。
&我會自己承擔大哥的生活費用……上海那邊租個房子多少錢?」
這小丫頭倒是很有意思,梅景鑠告訴她:「在上海租房子三千起步。」
&千?!有沒有一千多元的廉價租房?」
&妹妹,你倒是很會討便宜。」
&
梅景鑠打斷了她的話:「到了上海住的方面你別管了,福佑樓那邊會安排你的住宿。」
&謝。」
&倒不用謝。我問你個問題。」
&說。」
&對古董到底了解多少?」
&個……我也不是太清楚的。有的時候見到了古董的實體,腦子裏就有相應的知識出來。」
&好,你跟我過來。」梅景鑠站了起來,跟老傅吩咐了幾句。
她拿起了背包,乖乖跟着梅景鑠走,轉過了好幾個大廳,梅景鑠帶着她走入了內室。她看到入口處有個溫度計,閃爍着紅色的22數字。走過一段長長的紅地毯之後,就來到了一道鐵門面前。梅景鑠按了幾個密碼,接着面前的鐵門倏忽打開了。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豪華的地下收藏室。
分明只是一層的閣樓,卻仿佛走入了一個摩天大廈一般。數個玻璃櫃枱閃爍着華彩,裏面擺着琳琅滿目的古董,按照玉器,青銅器,瓷器,家具……等項目一一排列開來。標籤上寫着唐,宋,元,明,清等年代標牌。
梅景鑠來到了最裏面的一處,轉過身看着她:「說說年代。」
順着他的手,她看到了一件深藍色的花卉罐。
說年代真的不難,這是法花器,多出於元明兩代。所謂的法花器,就是帶釉的陶器。面前這一件法花器,整體呈色為孔雀藍,花卉為黃色。
&代的法花器。」這是她的結論。
梅景鑠沒有回答可否,他身後跟着老傅卻是笑了:「為什麼說是明代法花器?」
小五隔着玻璃看着這一件法花器,腦海中慢慢浮現了關於古董的知識:「法花器初見於元代,盛行於明代。這一件法花器,製作工藝是在陶胎上撒上一層瀝粉來勾勒凸線花紋,然後添以各色釉料。這是屬於明代山西民窯中的法花器製作工藝。」
老傅的笑也收斂了,小姑娘的話聽起來很天真,懂得古董的人就知道:這是行家眼色!
又問道:「那你能不能判斷它是真是假?」
小五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她對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很有信心,但也不知道這信心從何而來。
&看這件法花器的黃色釉料……一般真品法花器上的黃色釉料,只有兩種顏色:一,金珀色,二,松香色。其中,松香釉色後代高仿可以製作,但是金珀釉色無法複製。而這一件法花器上的黃色釉料正是無法高仿的金珀色。」
當然,旁證不孤。古董鑑定向來講究證據越多越好。
於是,她說了第二個證據:「其次再來看法花釉色:這個釉色如藍寶石一般,呈現半透明狀,可以通過釉面看到胎,也是屬於明代中期山西法花器的特徵。綜合這兩點來看,這一件法花器是貨真價實的明代山西法花器真品。」
等到說完了,她才反應過來——似乎說的太多了。這兩個人都聽愣在了當場。
先開口的是梅景鑠:「老傅,你說對不對?」
老傅這才反應過來,推了推老花眼鏡架子……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這,這黃毛小丫頭的鑑定水準……這,這一眼定了法花器的年代還不算什麼,但是一眼定了窯口出處,這眼力勁起碼算是個古陶瓷器研究員的水平啊!
或許是撞了運氣?!老傅再試探道:「那這一件呢?」
小五看了一眼,也沒什麼難度:「這是北宋景德鎮影青青釉筆洗……採用支燒工藝製作,露胎處有三個白色芝麻釘……真品,不過看冰裂紋的開片情況應該之前有所殘缺,後世加以補缺……嗯,補缺的年代大概是解放以後。」
「……」
老傅覺得今天真見鬼了!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居然連補缺的年代都能看得出來!
忽然響起三聲響亮的掌聲。是梅景鑠擊掌讚嘆:「精彩,真精彩!」
&爺,嘖嘖嘖,老朽我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梅景鑠想到什麼,卻是淡淡道:「想不到,孟老八除了會做高仿,鑑定高仿也這麼在行。連教出來的一個小丫頭也勝過公司裏頭那些吃乾飯的鑑定師傅們。」
她立即道: 「過獎了,小五不敢在行家面前班門弄斧。」
梅景鑠不以為然,戲謔的語氣也是在責備自己的屬下無能:「你已經揮舞了好幾斧頭,都快把老傅的名頭給砸了,還說沒有班門弄斧?」
老傅老臉一紅:「少爺,這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梅景鑠想到了什麼:「小妹妹,以後有興趣來我身邊當古董鑑定師嗎?」
到他身邊?她卻是想不明白:「我到你身邊是給誰鑑定古董?」
&我,因為我不會古董鑑定。」
小五有些傻了,怪不得剛才她說什麼這個梅景鑠都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還以為他故作深沉,其實只是一竅不通而已。
她似乎……嗯,誤會了什麼。
梅景鑠倒也直接:「我父親是個收藏大家,家裏的珍品不計其數。我哥哥是個鑑定師,通曉所有古董的門道。別人都以為我也對古董很在行。偏偏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但做古董生意的,身邊沒幾個靠譜的古董顧問那是不成的。」
「……」
小五明白了:「那我怎麼成為你的……鑑定師?」
梅景鑠看了她一眼。現在小五年紀尚小,用人不方便。不過,等到她稍加鍛煉,勢必是自己打江山的一件利器。只是,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容易走歪路。是道:「今天你表現的不錯,但能不能幫我,還要看你接下來自己夠不夠努力。」
她點了點頭,梅景鑠對自己恩重如山。如果能幫他,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了,我們出去吧。」
梅景鑠帶着她原路返回,她提起了背包,然而經過剛才那一件北宋景德鎮影青青釉筆洗的時候,太陽穴沒由來的跳了跳。仿佛被什麼電流擊中,眼前飛過一點點黑色的斑駁,她情不自禁轉過身,望向了身後的那個方向。
只見剛才她還「指點江山」的北宋景德鎮影青青釉筆洗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道黑色的煙。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閉上又睜開——
那一道黑煙清晰成了一張女人的臉。
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
小五呆呆盯住了那一張臉,只見這臉的眉眼越來越清晰起來,似乎要從玻璃櫃中躍然而出。情不自禁的,她的腳步開始往回走。越是靠近,那個黑黢黢的鬼影子越是清晰起來。背後的包錯覺似的沉重。靠近了,靠近了……那是誰的容顏?
好像繁花落盡的時候,站在畫中的美人悄然回首。
她只能看到一雙眼睛,但就是這一雙眼睛,也足夠美麗到令人心神蕩漾。
小五不知不覺看傻了,她忘記了驚訝,忘記了恐懼。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有的時候,美麗的容顏的確有攝魂奪魄的魅力。眼前這張臉就是如此。
前面走着的梅景鑠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往回走:「怎麼了?」
&什麼。」她這才回過神來。轉過身,這一張臉和那些聲音全部不見了。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個夢。
小五閉上眼又睜開——奇怪,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所以產生了幻覺?!
梅景鑠順着她的眼光看了過去:「這影青筆洗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我覺得這影青釉筆洗的補缺部分……好像有火燒過的痕跡?」她隨便糊弄過去。
&錯。這一件影青瓷是江西瓷廠的舊址上發現的。三十多年前,老瓷廠被大火毀於一旦。後來瓷廠搬遷,地底下挖出了不少東西。」
她點了點頭:「那梅先生怎麼得到這一件影青瓷的?」
&覺得那個年代,人民的覺悟有那麼高,路上拾到東西主動上交國家嗎?」
她不再問了,儘量把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拋在腦後。
子不語怪力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