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爺爺,就是這個作坊的主人了。
孟爺爺自稱老八,真名沒人知道,屬於低調的古董高仿專家。
也只有蘇州街上的內行人知道:孟老八的高仿,那是連博物館的老專家都能看走了眼的。所以,到他這裏來進貨的人特別多。上個月,孟老八去了南京夫子廟「潤色」一批貨,今天回來,帶的都是什麼古瓷碎片,殘破不堪的瓦當等等。
別看這些「破爛」古玩市場上沒人收,到了他手裏,指不定潤色潤色就成了「真精新」的珍品。
等孟老八坐下來的時候,茶已經沏好。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紅袍,茶色清洌淺碧,茶水香氣裊裊。
孟老八喝了一口,就問道:「小五,讓你高仿的宣德爐,做的怎麼樣了?」
小五就把前幾日做的銅爐拿了出來,她是按照《宣爐彝器圖譜》的記錄,挑選了金、銀等幾十種貴重金屬將風磨銅進行了提煉。一共精煉了六遍。煉一遍,少一些,六遍下來,原料只剩下了原來的一半了……然而,銅色還是達不到宣德爐的火候。
孟老八看了一圈:「倭鉛放少了些,色澤不夠金。能糊弄糊弄新手,老手一眼就識破。」
老二趁機道:「爺爺,小五最笨了!她廢了好多的原料才造了這麼一件宣德爐,色澤不對也賣不出去。你就別把青銅器這一項交給她了!」
&不要緊,只要肯用功。」孟老八倒也沒怪她:「老二,南京夫子廟的秦禾秦老闆要一批珠山八友的瓷板畫,你們先記下賬。」
老二點了點頭:「好的,珠山八友瓷板畫是要汪野亭的,還是要程意亭的?」
&然是程意亭的,你們想仿汪野亭?那再練個十七八年才成。」
一旁的小五心事重重,她不知怎麼地偷了那一本《陳氏鑒寶掌故》,還沒機會放回去呢!
晚飯快要開了,她正打算去還書,忽然間正在做工的孟爺爺倒了下來。挨着牆放置的瓷板畫,也嘩啦一聲全部倒了下來。
&爺,爺爺!」老三嚇了一跳,摸了摸一手的泥就跑了過來。老二倒是機靈,跑進屋子拿了一堆藥。選了兩三顆給孟爺爺吞服下。孟爺爺這才不抽搐了,但整個人也昏睡了過去。眾人齊心協力才把孟老八給弄上了床。
看孟爺爺這個樣子,遲鈍如小五也知道:爺爺的癲癇病又犯了。
&姐,爺爺會不會死啊?」
老二抬手就是朝老四後腦勺一巴掌。
老大呆呆地看着病床上面色灰白的爺爺,他還不了解「癲癇」是什麼。
但就在這時候,又有人開始敲門了。老二罵了一句:「他娘的又是哪批來收保護費了!」就下去開門。這塊地皮上,黑吃黑的主兒很多。
老二倒也習慣了,她打開門一看,外面果然站着四五個流氓。各個人高馬大的,臉上肌肉橫行。
看到是個小女孩開門,為首那人問道:「孟老八在不在?!」
老二畏怯道: 「你,你們是什麼人?爺爺他……他出差了。」
&差了?那你們幾個是孟老八的孫子孫女?」
幾個孩子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幾個流氓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今天是過來捉人的。沒想到一屋子的小人。但找不到制假販假的罪魁禍首不好交差,為首那人就問道:「那好……我來問你……拍賣會上,那個叫什麼鴞尊的假古董是不是你爺爺孟老八做的?!」
&尊?」老二吃了一驚,她記得爺爺似乎前不久造了這麼一件。只怕是冤大頭上門來了!
虧得她是個聰明孩子,立即否認道:「不知道!」
&知道?!那為什麼進貨的人說是從這裏拿的?」
老二直搖頭:「不,不是我爺爺做的!」這時候,其餘三個小孩也跑過來了。這樣過來「掃蕩」的架勢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光是警察就光顧過這裏好幾次了。但是今天來的這一批人太可怕了,氣勢洶洶不說,背後還有幾個人抄着傢伙。
那小流氓又問道:「你們家作坊的下線是不是一個叫孫勁的?他都招了:賣去香港的青銅器在你家拿的!」
&我們不認識什麼孫勁!」老二的反應最快,她心知現在爺爺發病了。要是被這群人拿了去,說不定就死了。爺爺這一死,這個房子就要被收了去,作坊也沒有了,他們沒了這麼個容身之處到了社會上都是要飯的命了。
&不是爺爺做的!」小五也出來幫腔。
&她做的!我記得!」一直沉默的老三忽然把小五推了出來:「她在這裏專門做青銅器的!」
&小五傻傻的,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負責高仿青銅器的!爺爺早就甩手不幹了!小五,你說是不是?!」
的確,這五個小孩各有分工。老二掌管陶瓷高仿,老三管玉器,老四管雜項。老大是個傻子,到處打打雜。而她,負責高仿的是青銅器。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鴞尊」的高仿,畢竟每天的活兒這麼重……
但二姐忽然小聲道:「小五,你是未成年人。做這個犯法了也不追究的,你讓爺爺去,爺爺就要坐牢了。你就招了吧。」
&不是你做的?!」這為首的男子也問了。他們只知道僱主提供了地址,說要找出仿了一件鴞尊的人帶回去。但到底是什麼人做的,他們也不是太清楚。但這裏是個專門高仿古玩的作坊,自然什麼人都可能是制假的了。
小五咬了咬牙,她想到爺爺對自己的好……「是…>
幾個流氓把小五帶走了,上了車揚長而去。
現在罪犯到手了,怎麼處置就是僱主的事情了,他們只負責執行。
&姜小姐,我們找到了那個制假的。是個未成年,還要送派出所嗎?」
&成年?!」那邊的姜娜吃了一驚,繼而冷冷笑道:「未成年制假就不犯法嗎?!派出所不管你們給我管!打吧,打死我賠錢!」
她這本來是一句氣話,但這群職業流氓都是收了她三十萬的「酬勞」的,自然要為這個大僱主貼心辦事。既然說打了那就要打。再說了他們都打聽過了:這作坊就是一老五少,五個小孩還都是黑戶口,死了都沒人管的。
於是尋了個地方,他們開始打小五。
那邊,姜娜掛了電話才消了氣。好歹今天她又收購了一件商代晚期的獸面紋方彝。好歹,今天可以高高興興邀請梅景鑠過來做客了。
她是香港名媛,而梅景鑠是香港古董大佬梅氏的二公子,梅家掌握着香港古玩交易的半邊天,論家世,人家從民國開始就是上海法租界內的權貴了。就是年初的一場交際舞會上,她看中了當時在舞池中央彈琴的梅景鑠,發誓要追到手。
對着鏡子照照——今天穿了一件民國的青花旗袍,身姿顯得尤其纖細迷人。眉毛描的一絲不苟,火紅的唇簡直有種入魔的誘惑——如果對這種姿色的女人還不心動,除非是石頭……對,就算梅景鑠是個石頭,她也要把他融化了。
不一會兒梅景鑠到了。
他進來的時候,姜娜連心跳加快了。
價值上萬元的西服貼合在身上,渾身上下都是「帥氣」兩個字。倒是他的英姿把西服襯托的黯然失色了些。
見了面,寒暄了一會兒。姜娜開始投桃報李了,她故意微笑,故意虛心請教,故意拿出一張照片:「梅先生,其實今天請你……是有點事情要拜託你。我新買了這一件獸面紋方彝,您看這一千四百萬元到底值不值?」
&面紋方彝?」梅景鑠看到看照片,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侷促——
&我看看,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專家,只能看個大概。」
&先生客氣了。」
傭人送上來了這一隻獸面紋方彝,梅景鑠氣定神閒地上了手,一本正經地打量着方彝。姜娜的眼神流轉在他的臉上,只見梅景鑠煞有其事地點了下頭,然後笑道:「東西不錯,你是按照什麼朝代的青銅器買的?」
&周中期。但請其他專家看了說是不到中期。」
&不到中期,年份要稍晚一點。」梅景鑠的目光不看美女,也不看這件古董。
&滴滴!」手機忽然響了,姜娜道了句:「不好意思」就走到走廊上接了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幾乎是叫了出來:「不好了!姜小姐!這女的沒氣了!」
&小姐,這人打死了,你看怎麼辦?!」
姜娜呆住,沒想到這一夥流氓居然真的敢弄出命案。反應過來的時候,頓時嚇得小臉蒼白。她是金屋裏長大的貴小姐,連殺一隻雞都沒見過,忽然間出了人命案,這,這怎麼辦?!
忽然想到弟弟姜煥正好在蘇州,趕緊打了個電話過去。
姜煥是在蘇州,不過此時此刻,他在蘇州的一個賭場裏下注。這裏有美女,美酒,以及成千上萬的暴發戶子弟陪他消遣玩樂。父親在香港,管不着這麼遠。姐姐在上海,也聽不到他的消息。烈焰紅唇,醉生夢死……怎麼能不喜歡呢?
&姐?什麼事……」姜煥閒閒出了一張老k。下一張大王卻握在了手心裏。連語氣都變了:「姐,你確定把人打死了?!」
&阿煥,你這次可要幫姐姐!」說着姜娜哭了起來:「那幾個人帶着屍體在城外。」
&姐,別哭……我來問問。」姜煥趕緊撥了個電話,那邊的人道:「是,沒心跳了。也沒,沒脈了。那個……我們是燒了還是埋了?!」
&的,你們道上怎麼做事的?!居然打死了人?!先別燒……我馬上過來看看!」掛了電話,姜煥掐滅了煙頭——「哥們,家裏有點小事。咱們晚上再聚。
等姜煥走出了賭場,立即有四五個保鏢圍攏了上來——
這幾個笨蛋的小混混,居然就在蘇州市區郊外把人給「解決」了。這是存心挑戰中國的民警執法能力吧?!好歹也跨個縣吶!
晦氣!
排排站的自行車,姜煥踢了一腳,頓時多諾米骨牌一樣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