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兩人相攜走遠。
青兒回頭看了看眾人的背影,確信他們都聽不見了,才說:「柏煬柏的破鎖又不是dna檢測儀,怎麼能測出親生不親生?其實那就是一把生鏽的老鎖,拿小逸你的血也救不了他。那種黑心的父親,讓他截一條腿還算便宜他了,我哥親眼看見他前日跑去兵部,親耳聽見他跟孟說,娶他女兒不能白娶,就算是何家不要了的庶女,聘禮也得這個數!」
五指加五指,青兒憤憤道:「好不要臉的男人,你跟孟都成親多少年了,他又以父親的身份跳出來要十萬兩黃金的聘禮。最可氣的是,孟那小子居然傻傻答應了他,還說你比金子更珍貴,拿再多的金子來換你也值得。」
何當歸呆了一呆,恍惚想起,幾天前戴品跟熠迢抱怨過一句,「公子突然緊急籌款,急得了不得,幾乎跑斷了小人的腿!」
「我呸!孟他md有沒有搞錯?」青兒爆粗口,「我不是說小逸你不值十萬兩金子,可就算你值一百萬克拉鑽石,賣女兒也輪不到他何敬先吧!這種人,斷腿太便宜他了!」
何當歸思忖道:「可時值當下,藥師堂日進斗金,何家還收了孫家的豐厚定禮,何敬先又跑去沖孟伸手,不是很奇怪麼?」
青兒猜測說:「金子多了又不咬手,可能是何敬先太貪心吧。」
「我覺得這裏面另有文章。」何當歸回身,「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你如何得知何家的兩個小輩都不是親生的?」
青兒蹦蹦跳跳,背手笑道:「我是隨便猜的,雖然有科學依據,不可能猜錯,可是看到那位小三何夫人的心虛樣子,還是又驚訝,又痛快!何敬先這回可栽了大跟鬥了,跟原配夫人生的親生女兒和他正式斷絕關係,跟小三夫人生的兒子女兒都不是他的!」
「科學……依據?」
青兒抿唇解釋:「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酒樓里遇見何敬先和他的兒女嗎,當時看見他親手給女兒剝魚肉,心裏真是有點氣不過,同樣都是他的女兒,一個供在桌上當娘娘,另一個比灰姑娘還慘。其實我還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兒子何君昊生着酒窩,女兒何尚玉是單眼皮,可這兩樣都沒出現在何敬先的臉上。」
「酒窩,單眼皮?」何當歸還是沒聽明白。
青兒
點頭:「是呀,這兩樣是隱形基因決定的性徵,爹娘都沒有,子女也可能有。」
「那又如何?」
「後來在燕王府,見何君昊那麼輕易就捏死了一個丫鬟,氣煞我也,殺人都不犯法,這叫什麼世道!」青兒揮揮粉拳,「我讓咱們報館的奸細偷偷打入何府,挖何家的各種醜聞,比如誰有狐臭誰有緋聞,再用輿論的力量壓倒他們。結果從一個老僕人那兒打聽到,何家往上四輩子,都沒人有酒窩和單眼皮,另外奸細還發現,何夫人的專用車夫臉上有這兩樣特徵,於是,我不禁作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廖將軍!」何當歸沖廖之遠揮手,「你速速帶青兒回城,暫時不要讓她出門。」
青兒不滿:「幹嘛?我也要坐雨霧陣的將台,我不走啦!」
何當歸又拍掌兩下,喚了一聲:「小游。」
行進的重騎兵隊中,為將士扛輜重的大個兒小伙子顛顛跑過來,一臉黑印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姐姐,你叫我?」
「嗯,你去掰斷那把鋼鎖,將地上那個人弄出來。」何當歸指向遠處的那片煙塵。
「哦。」小伙子跑開。
「何當游?他不是在廬州嗎?」青兒撅起嘴,「小逸你幹嘛還救那個男人,你啊,心太軟!」
「小游進京給我送莊子上的收益,出城時正好碰上,我就把他帶過來了。」
「別讓小游多管閒事,何敬先活該!」
何當歸嘆口氣,走過去跟廖之遠說:「你們可把何君昊得罪死了,平時倒也不怕他,可這一次青兒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以他的性子,很可能會起意報復。這裏不適合多留,你們先離開吧。」
廖之遠點頭,一手拎起青兒的後頸領子,一手揮別,「後會有期,何小妞!」
青兒在他手裏撲騰兩下,兄妹二人的身影隱沒進了人叢。
另一邊,何當游順利將何敬先救出來,陸江北檢查後,搖首說:「不行,這條腿往後再也無法走路。」
孟瑜吩咐軍士:「將何司庫抬進帳篷治傷,立刻清理掉地上的殘局,不可留下半片碎鐵,後軍馬上就要到了。」
江北頷首微笑:「無妨,算時辰還來及。」
※※※
雨霧退兵陣演習結束後,不光「帝凰」埋在軍中的奸細被全數挖出來,還犧牲掉了一個齊玄余,一時間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眼見灰袍人齊經遁走,何當歸想去追,陸江北攔道:「不必,他中了奇毒,至多活不過三日,不勞我們動手了。」
「中毒?」
陸江北簡單解釋道:「九千歲曹鴻瑞也不是簡單角色,齊經用完了他又一腳踢開他,他豈會甘心?他死之前將奇毒塗在頸上,引齊經去掐。齊經中毒已深,神仙難救。」
「你怎會知道?」
陸江北指向遠處的高絕與杜堯,微笑道:「喏,是他們剛告訴我的。杜堯正好撞上了齊經殺人的一幕,齊經離去後,杜堯好心為曹鴻瑞收屍,曹鴻瑞良心乍現,拼着最後一口氣說別碰他的頸口,上面有毒。」
何當歸不由感慨道:「這可真應了『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話,一開始或許惡人會得意一時,可最後長命的還是好人。」
「對了,高絕讓我告訴你,他在何府密室里找到了上回你讓他殺的孫湄娘,本要綁了那女人來見你,可那女人秘藏暗器,突然偷襲杜堯,高絕就一刀斬了她。」
「杜堯沒事吧?」比起孫湄娘的命,何當歸更關心杜堯的傷。
陸江北笑容溫煦,負手回答她:「放心,錦衣衛的男人是這天底下最堅強的男人,不怕受傷,不惜流血,尤其是為那些值得的朋友。 」
※※※
失去腿的何敬先進了帳篷,曾氏與何尚玉也淚水漣漣地跟進去,何尚玉怯怯喚了一聲:「爹。」
奄奄一息的何敬先炸出一聲:「別喊我『爹』,我不是你『爹』!」
何尚玉撲進曾氏懷中,哇哇大哭:「娘!爹他凶我,嗚嗚……我做錯什麼了?」
何敬先的唇邊只有無盡的獰笑:「哈哈!小蓮,曾岳蓮,你好,你真好,哈哈哈哈!你可真對得起我!」
曾氏掩面痛哭:「嗚嗚,敬先你聽我說,我是被逼的,你別怪我!」
「被逼的?哈哈哈!」何敬
先大笑,「你是何府的何夫人,金玉堆里養出來的女人,十多年來說一不二,要風來雨,誰能逼你跟別的男人上床?!哈哈!」
曾氏泣聲道:「是孫湄娘,她恨你一次次玩弄和拋棄她,就利用我來對付你。她逼我嫁給你,逼我生下別的男人的兒女,全都是她逼我的。」
「孫,孫湄娘?」何敬先面生迷惘,這個名字,遙遠得像從上輩子聽來的。
不錯,他確實跟那個女人有過一段情。
當年他年少有抱負,想開一個貫穿南北的藥材買辦局,需要一筆起步的銀子,家裏的死老頭以此作要挾,讓他去揚州相親,娶羅家的女兒。他心生不忿,一面應酬着羅川芎,一面背地裏勾引羅川芎的閨蜜孫湄娘。其實那兩個女人,他一個都瞧不上。
最後還是被迫娶了羅川芎,家裏死老頭的銀子到手的時候,南北藥材買辦的創意已經被揚州漕幫用掉了,壟斷南北水道,他自己手裏那一點銀子根本無用。
理想和抱負瞬間破滅了,回家看見羅川芎就覺得煩,一碗淡而無味的白蝦仁,這就是死老頭給他選定的妻子!
之後在青樓遇上了花魁曾岳蓮,就像是一場命定的相遇!
之後死老頭咽氣,羅川芎捲鋪蓋走人,家裏的天空一片清新,他終於可以用八抬大轎把心愛之人娶進門。小蓮乖巧可人,嘴甜哄得母親歡顏,還為他生了一對可愛的兒女。
原來,這都是孫湄娘蓄意安排的一場報復嗎?
原來,過去的幸福都是假象嗎?
「全都是孫湄娘的錯,」曾氏淚流滿面地說,「那個女人太可怕了。他們孫家表面是正經商人,實際上跟丐幫長老勾結着做黑道買賣,買罌粟,開賭場。那時候我家裏很窮,孫湄娘來看過一回,見我生得美,就特別留了心。不久我爹染上大煙癮,還欠了一屁股賭債,孫湄娘突然出面解決,但她開的條件就是讓我賣身進青樓,去接近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是你。」
「……」何敬先愣神。
曾氏索性把什麼都說出來:「你為我贖身,為我在湖邊建了珍碧樓,我也感動過,也想過跟着你好好過,可孫湄娘手裏還握着我的家人。她讓我同車夫毛良,而每次你一來,孫湄娘安排的那個李嬤嬤就餵我喝避
孕湯,直到……我生下了君昊和玉兒,孫湄娘才撤走眼線,放回我的家人。」
「不!不!娘你撒謊,你說的不是真的!」何尚玉捂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
曾氏流淚道:「本來以為這輩子終於擺脫她了,誰想不久之前她又來找我,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連話都不能說,只能在紙上交談。她威脅要揭發我的秘密,讓我先撮弄死羅川芎,然後在你面前說何當歸的壞話,最好讓你親手殺了你唯一的親生女兒。孫湄娘有高手保鏢,連君昊也奈何不得,嗚嗚,我是不得已的,敬先你原諒我吧!」
「……孫湄娘,那女人現在在哪裏?」何敬先嘶嘶發問。
曾氏囁嚅:「就在何府,在我們臥榻後的暗櫃裏……她說要每晚聽我們的……」
何敬先面色鐵青,幾乎暈厥。
「何司庫,小人奉命來為你上藥。」
一名軍士捧着托盤進來,曾氏連忙接過來,要親自為何敬先上藥,企圖挽回他的心。畢竟他愛她這麼多年,當初知道她出身青樓也並未嫌棄,現在說不定也能……
「滾!」何敬先一記重掌揮開曾氏,曾氏倒退兩步,又撞倒了身後的何尚玉。
何尚玉猛地向前一跪,前面是燒得正旺的火爐。
沾淚的臉蛋重重印了上去……
「啊我的臉!」
悽厲的慘叫聲傳出帳篷,而帳篷外的何當歸聽到了此時,眸光幽黑,無聲地退走,退走。
「公主殿下原來也有偷聽的愛好。」
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她回身,跟何君昊打了個照面。頓了頓,她勾唇道:「小郡王的妹妹好像出了點事故,你不進去看看嗎?」
「無用之人,留之無益。」何君昊冷冷道。
何當歸心頭一突,好一個無情之人,裏面的何尚玉可是他的親妹子。
只聽何君昊說:「做筆交易如何?」
何當歸問:「什麼交易?」
何君昊開門見山地說:「我放你朋友廖青兒一馬,你放何家一馬,至此後請你勿再插手何家之事。」
何當歸挑眉:「閣下這話怪矣,我曾插手過何家的家務事嗎?」
「從前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何君昊不着痕跡地向左移動了半步,將何當歸逼進死角,「我要你一句承諾,作為回報,我也答應放過廖青兒。」
「放過青兒,這是什麼意思?」何當歸故意問道。
何君昊冷笑一聲:「公主何必明知故問,如果不是擔心我在三軍將領面前告她一個『妨害軍務,主幹道上私設陷阱』的重罪,你又何必着急讓廖之遠帶她離開。」
何當歸也笑道:「郡王爺跟小女子斤斤計較,太不應該了,再說你也沒證據指證青兒吧。」
「這麼多人的眼睛都是證據,廖青兒的言行表現有多明顯,當時在場的人都能看見,包括孟瑜。」何君昊眼中鋒芒一閃,指出事實,「就算是其人走了,其罪名還在,小將軍孟瑜上任三把火,正是需要立威的時候。如果我集合眾將領去告廖青兒一狀,你覺得孟瑜會如何處事?」
何當歸沉默一瞬,隨後笑道:「既然郡王爺連親妹都置之不顧,一個小小廖青兒,大概還入不了你的眼吧。不過我聽說,何家與孫家聯姻,都是你從中搭的橋?」
「是又如何?」這時候,何君昊徹底將何當歸逼至帳篷之間的暗處,在這個地方,她可以死得無聲無息,如果她膽敢回絕他的提議。
何當歸仿佛毫不察覺自身的處境,勾唇道:「那麼,我覺得你開的報酬太薄,想多要一些。」
「你還想要什麼?」何君昊眯眼。
何當歸豎起手指,不客氣地歷數着:「第一,我要你說動孫家退親,不許孫彪娶青兒,還要將全部責任歸於孫家,不能挑撥廖家父女的關係。第二,我要你脫離燕王府的地下組織,不得再攪入王妃的野心抱負。第三,我要何家與何在梅切斷一切聯繫,否則後果自負。」
「我憑什麼答應你的霸王條款?」何君昊越聽臉色越陰沉。
何當歸聳肩:「你出價,我還價,這才是做生意的規矩,你不高興談,那就一拍兩散。」
「你這是在自掘墳墓。」何君昊咬牙。
「說這句話之前,」何當歸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對方往後看,「你不用先問過我的
將軍夫君嗎?他脾氣變差的時候,連我也勸不好。」
何君昊猛然回頭,遠處赫然立着兩個人,一個是道聖柏煬柏,另一個是孟。
絕對危險的強大氣場籠罩下來,讓何君昊有些招架不住,這一刻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孟,孟沈適,不是一個可以侵犯其領土的威凜男人。
忖度片刻,何君昊低埋着頭,沉聲道:「我答應你提的以上條件,你能說動錦衣衛的陸江北,將何府的一個殼子還給我嗎?並且答應,你與何家的所有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好,成交。」
趕走了何君昊,柏煬柏率先衝上來,要求何當歸兌現之前的承諾。他老人家可是很辛苦幫她的忙,所以說,他想要的那件東西呢?
可柏煬柏再快也快不過孟。
孟一臉笑容,卻是周身寒意,只見「嗖」的一陣風,他將何當歸緊緊壓在後面的帳篷上,用可怕的笑臉問:「嗯?在對手手底下撿回一條命,很刺激,很好玩兒?」
顯然,他是在怪她又一次孤身涉險了。
何當歸連忙拋出一句最能安撫他的話:「餵輕點兒,我好像有身孕了,你動作這麼大,擠壞了孩子怎麼辦?」心裏補充一句,雖然還不到一個月大……似乎還擠不壞……
「孩子?!」孟一僵。
「嗯對,咱們的孩子。」輕着拍他的胸膛,何當歸狡黠一笑,「相公,記得對孕婦溫柔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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