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靈色眼眶一下子紅了,「老爺子,您別這麼說。現在醫療這麼發達……」
可話說到一半,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現在的醫療這麼發達又能怎樣?
老爺子已經是將近九十歲的人了。有再發達的科技,他還能堅持……堅持幾年?
十年?
二十年?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如果承樞不上,那就得我上。他不想讓我再拖着這副身子去給他解決爛攤子。」
「公公呢?」
「你公公?他就是個文化人,這一點,或許是我當初做錯了。我戎馬一生,的確是獲得了榮耀無數,但也落了個一身病根。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再重新走我的老路,對待南川,我從不肯讓他接觸一丁點兒的——」話頭,猛然戛然而止,葉震裘擺擺手,「正是在南川身上,我看到了我教育的失敗。所以對待承樞,我才沒有刻意阻止他什麼。」
所以,相比於公公,葉承樞才更隨心所欲。
這祖孫三代,又何嘗不是在探討嘗試?
該怎麼教育接班人,大家都是在慢慢的摸索。
「老爺子,那柚子呢?」說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還有這孩子,以後我跟葉承樞該怎麼教育他們?您給我點建議呢。」
「柚子,已經被你教育的很出色了。我們的那一套,都是老一套了。放在現在,恐怕不適用。我們這些老古董,早就該退回去,讓你們年輕人去折騰了。顧家丫頭,我呢,一直瞧不上你。你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葉家的少夫人,但你一定是個合格的母親。」
柚子在這次事件中的表現,實在是太亮眼了!
顧靈色愣了愣,柚子跟在權子墨身邊那惡魔之女的形象,她早已聽過無數遍。她原本以為,老爺子會責備她,竟然把他寶貝的重孫女教育成了一個小惡魔,但她實在沒有想到,老爺子竟然……
因為在她心裏,她也十分不敢去相信,更不敢去接受,那個殘忍的有些變態的小丫頭,竟然就是她的閨女。她呵護寶貝的閨女,怎麼能變成那樣一個殘忍的人?
可老爺子卻……
「我葉家的孩子,當是如此。」
葉震裘只笑眯眯的給出了這麼一個回答。
「老爺子,少夫人。」
這時候,黑管家恰到時機的出現,端來的,竟然不是茶水。而是,香檳。
葉震裘舉起酒杯,似笑非笑的道:「葉家又經受住了一次考驗,難道不值得慶祝一下麼?」
「嗯,應該吧。」顧靈色胡亂的舉起酒杯,跟老爺子碰了一下。
「時事造人。」葉震裘只抿了一口香檳便將酒杯放回茶几上,他年紀大了,再嗜酒,也實在不能多喝,他說:「我一直認為,長進,都是在磨練跟逆境中出現的。在特殊的情況下,每個人的做法會有不同的選擇。甚至很有可能,偏離了他一向的本性。我到是不怎麼擔心柚子那孩子,她心裏的愧疚,想必你也聽權子墨說過了。」「嗯。」
「只要心存善念,做再惡的事情,都不怕。」
顧靈色抬起頭,「老爺子,您是在開導我嗎?」
「當然。你是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做了那樣的事情,你一定無法接受。我只是在說服你接受,並且,讓你理解。」
「我理解柚子的。我就是害怕她有一天變成了一個……魔鬼。」
「她是你生出來的女兒,誰都可以誤會她,唯獨你不成。因為,你是她的母親。」
「我覺得,我還是需要點時間來消化這些。」
「誰也沒要求你現在就消化不是?」葉震裘挑了挑眉頭,「給你時間可以,但你不要太久了。你沒有發現麼,今天柚子看你的眼神,很複雜。」
顧靈色低下頭,「我發現了。」
「比起任何人,她更希望得到你的諒解。她不想讓你都覺得,她是個惡魔之女。沒別的原因,就因為你是她的母親。」
「我知道了。」
「那麼,現在,你該說說你沒有告訴我的事情了。」
將對自家閨女的教育問題一一壓下,顧靈色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真相,如實相告。
……
王天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她心裏很複雜,但卻一點都不迷茫。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責任是什麼,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她只是很放心不下……
家裏年邁的婆婆。
婆婆年紀那麼大,又癱瘓在床上。如果有人要害她,她連跑,甚至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王天芬很痛恨自己,為什麼她不乖乖的聽從葉特助的命令行事。非要跟葉特助去做反駁。葉特助是什麼人?她憑什麼去跟葉特助對着幹?
如果……她能早點聽從葉特助的命令,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半個小時之前。
「……葉特助,俺把少夫人送到安全的地點之後,怎麼聯繫你?「
「不需要聯繫我。」
「什麼?」
「任何人聯繫我,都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況且,我現在也沒有能夠聯繫的通訊工具。天芬,我很信任你。你會把我妻子平安的送到安全的地點。你不用聯繫我,你把我妻子送到安全的地點之後,我有辦法知道她的平安。」
「好吧。那特助,俺這就走了。」
「不着急。」葉承樞卻虛空壓了壓手臂,他坐在這破舊茅草屋唯一的椅子上,面色凝重,「天佑出去打探消息,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覺得,可能出了點什麼事兒。」
他的眼皮一直瘋狂的跳動。他不是個迷信的人,但他卻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告訴他,天佑到現在都沒有打探消息回來,一定是出事兒了!
出事了?
王天芬一下子慌了,「葉特助,那咱們快點出發吧!還等什麼呢?早點走,早點就能——」
「葉特助!葉特助!不好了!」
說曹操,曹操到。
王天佑那充滿了焦急不安的聲音,伴隨着他氣喘吁吁的奔跑,一起出現在了葉承樞的面前。
出事了?
不好了?
聽到這個消息,葉承樞反而放下心來,他冷靜的嗯了一聲,平靜的道:「天芬,給你哥哥倒杯水。」「誒!」王天芬的水杯剛遞過去,就給王天佑一把推開。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焦急的道:「葉特助,俺剛剛去外邊打探消息,發現村子附近出現了很多看着就不像好人的人。俺們村子比較偏僻,也比較隱蔽。一時半會的,他們應該找不過來。但也快了,俺剛才在草叢裏觀察過他們,他們搜索的很仔細。一寸一寸,都沒有放過。按照他們這個速度,找到俺們村子,也就是十來分鐘的時間。怎麼辦?咱們現在該怎麼辦?!」「等!」
「啥?!」
王天芬跟王天佑異口同聲的問道。
「等。為今之計,只有一個等字訣。」葉承樞的聲調很平緩,語氣更是冷靜,如詠嘆調版華麗悅耳的嗓子,很能安撫人們心裏的不安,他說:「計劃本來就是讓我當誘餌,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既然他們都快找上門來了,那我就等着他們過來。天佑,村子裏的鄉親,你都讓他們離開了?」
王天佑狠狠點頭,「鄉親們都已經離開了。在很安全的地方。」
他們村子背後有一面懸崖峭壁,懸崖上有一個洞口,裏邊可以容納整個村子的人。這個山洞是什麼時候鑿開的,又是誰鑿開的,沒人知道。但自從鄉親們發現了那個洞口之後,就將那裏當成是了避難所。
因為特助提醒的足夠及時,鄉親們不但全部轉移成功,還帶了可以支撐數月的口糧。
葉特助期初還以為,讓鄉親們轉移會有些麻煩。但王天佑卻一口咬定,只要聽到這是葉特助的命令,鄉親們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當然,王天佑說對了。
幾乎沒用什麼力氣,一聽到是葉特助為了大家的平安,讓他們轉移。鄉親們毫不猶豫的抱着孩子拿着口糧就離開了。對於農民來說,家裏飼養的牛羊豬就是他們的生命,莊家就是他們的生命。可這是葉承樞的命令,他們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了,說離開就離開。
葉承樞心裏也是有些複雜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相比於其他的父母官,就是稍微那麼好了一點點,就能得到了大家如此的擁戴。
最質樸的人,往往最能給玩弄權勢的人,心靈上的震撼。
這些人不求回報的行為,真的,真的很讓葉承樞感動。
他點了點頭,道:「只要鄉親們安全了,這村子,就是那些人的墳墓。天佑,你對村子裏的地形很熟悉對嗎?」
「嗯!」
「那好,你陪我,一起在這兒等。他們來一個,我就殺一個。來兩個,我就殺一雙。」
他已經探查過了,這個村子地形十分的複雜。整個村落,是在陡峭的山坡上建立的。外人忽然到來,想要原路返回都要花費點時間。他這邊有個極其熟悉地形的王天佑,一定可以在這村子裏打一場游擊戰。
既然他們來之前沒有問過他的意見,那麼,他們儘管來,但是,命卻得給他留下!
王天芬忽然問道,「那葉特助,俺呢?俺也跟你一起等嗎?」
「不。」葉承樞搖搖頭,「你現在,就帶着我妻子從小路離開。」
「好!可是——」
「又怎麼了?」葉承樞有些不耐煩的望了過去。
「俺婆婆……」王天芬放心不下的說道:「如果那些人找到了鄉親們,俺婆婆癱瘓在床上,她連跑都沒機會跑。」
「那麼,你只能祈禱,我跟天佑可以把他們殺光。」
王天芬咬了咬嘴唇,「葉特助,俺是不是耽誤了你的計劃?」
葉承樞一向覺得,殘忍的事實,是最好的催化劑。
他認真的點點頭,一字一句的道:「如果你早點聽從我的命令,那麼,我就會把戰場從你們村里轉移到山林里。沒有人會有危險,那些人根本都不會找到這個村子來。但是,你沒有聽從我的命令。耽誤了時間,讓那些人找到了村子。王天芬,這件事,你要負全部的責任。」「可是,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