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恨之入骨。
愛,愛猶蝕骨。
憂,猶若噬骨。
……
幸好,幸好,他終究還是平安的回到了她的身邊。
不管他們中間已經衡越了多少的鴻溝,都不要緊。他回來了,唯有此便好。
記憶中的葉承樞,總是那麼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彬彬有禮,優雅無雙,進退自如又從容淡定,他像是最濃烈的太陽,散發出的光芒耀眼的刺眼。
記憶中的葉承樞,從來都是自信且倨傲的。從沒見過他狼狽的模樣,即使偶爾露出過狼狽,也是他主動示弱做給她看的逗樂戲謔的,想要用可憐的狼狽來換取她的同情。而且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床上。
可是現在她眼前的葉承樞,徹頭徹尾的在狼狽着。
他皮膚很白皙,猶如上好的美玉,不但白皙,還很細膩,能羨煞所有的姑娘。他睫毛不長,但很濃。像是漂亮的姑娘化了眼線一樣,說不出的好看。他的薄唇顏色紅潤鮮艷,那是根本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可以擁有的顏色。
她常常說,葉特助居然也死愛漂亮。不管每天有多忙,昨晚睡的有多晚,第二天醒來,他一定得洗澡。衣服得是精心搭配的,領帶是絕不可能重複佩戴的,皮鞋必是鋥亮的可以反光,就連頭髮也要精心吹過才可。
對於他所有的小細節,她都瞭若指掌。
他討厭一切刺激的氣味,卻容忍了發霧的氣味。他頭髮很軟很軟,不噴發霧的話,他頭髮一定會亂成個雞窩。他也容忍了鞋油的氣味,因為他必須要一塵不染。
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葉承樞,或許在旁人眼中,還是那個葉特助,沒什麼變化。他一如既往的英俊且自信着。
可顧靈色知道,不一樣了。
他的黑髮並不是服服帖帖的梳着,而是凌亂的垂下,有幾縷黑髮遮住了他的眸子。他的臉色蒼白的沒有血色,甚至連青色的血管也能看清。他的皮鞋落了灰塵,他的領帶不翼而飛,他的西服略微發皺,白色的襯衣甚至已經有了淡淡的灰色。
這一切的一切都顯示着,他疲憊的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連他死愛漂亮的時間都沒有。
那個倨傲到天際的葉特助,該多麼狼狽,才能以這幅模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什麼時候,葉承樞的眸子裏,也會流露出不確定的不安?
這樣的他,太不像他了。
葉特助,還是適合睥睨天下的狂傲,而不是……現在這幅狼狽相。
埋怨、憤怒、擔憂、種種負面的情緒,都在他的一個眼神之下崩潰。
「哎……」微不可聞的嘆氣,顧靈色知道,她又一次輸了。丟棄盔甲的輸給了他。
可有什麼辦法呢,他右手狠狠的按壓在小腹上,因他的動作,白色的襯衣又開始被紅色浸染。原本是該紅潤的嘴唇也泛着青紫,眼底的黑暈在蒼白的臉色之下更顯憔悴。
這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唯有心痛的難以呼吸。
「吃飯了沒,先去洗洗吧。」閉了閉眼睛,斂去了所有的情緒,垂下眼皮,錯開了與他對視的目光,只是輕輕的道:「這裏不比在家,也不知道冰箱有什麼材料,隨便做點東西湊合的吃吧。你今天就不要太挑剔了。」
瞳孔募地擴大,漸漸趨於平靜。葉承樞站在那裏,斂眉輕笑,那一笑,瀲灩風華,醉了人心。
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
他就知道,她心裏是掛念他的。
捂着小腹的右手毫不猶豫的狠狠按壓,指尖甚至隔着襯衣與繃帶深剜進了傷口之中。
一瞬間,鮮血四溢,瀰漫了整件襯衫。
紅色的血腥,霸道的蜿蜒在白色的襯衣上,紅的刺眼。
他嘴角一勾,身子一歪,像個斷了線的風箏,筆直的向旁邊栽去。
「特助!」
「葉承樞!」
陳楓上前橫跨一步,第一個扶住了他的手臂,隨後,吳嬸等人也撲了過去,七手八腳的扶住了他。
早知道有陳上校在他不會摔倒,但靈色還是下意識的替他揪心。此刻見他沒有摔倒,冷冷的收回目光,「沒事就好,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葉承樞咬了咬嘴唇,用了僅剩下的力氣推開了陳楓跟吳嬸他們。
「特助,你——」
吳嬸輕扯陳楓的衣角,暗暗的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
陳楓皺了皺眉頭,但扶着葉承樞的手終於收了回去。
失去了陳楓這個支撐,葉承樞連站都站不穩,他晃晃悠悠的站在那裏,眼神苦澀卻含笑的望着她,「老婆,抱。」
伸出的雙手因為腳下的踉蹌,而帶着微微的顫動。
垂眸,不去看他的模樣,因為怕忍不住撲進他懷裏。
「讓陳上校扶你去臥室吧。我去廚房幫你做吃的。」
「抱。」
那雙揮斥方遒的手,此刻固執的近乎幼稚,停在空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要鬧性子,給人家看笑話。」
「抱。」
狠心扭開頭不去看他的模樣,靈色只是道:「快去臥室休息吧,我會做你最愛吃的陽春麵。」
這一次,葉承樞沒有再開口,因為他是真的沒有力氣再開口說一個字。喉頭的血腥,讓他無法開口。只能固執的將猶如千斤重的雙手懸在半空中,但因為體力的不支,雙臂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她總是在後退,在依他,沒有一次例外。他從來都不聽她的,永遠都要她配合他。
這一次,她不願意再違背自己聽他的話。
四目相對,沒人率先收回目光,也沒有人要先退那一步。
他望着她,她目光也不閃不躲的望了回去。
就這麼僵持着,似乎在看誰先忍耐不住的先後退。
墓地,葉承樞身形一晃,似乎已經用盡了體力,枯竭的乾涸了起來。
陳楓心驚肉跳的抖了抖眼皮,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肩膀抵住了葉承樞的脊背,給他一個支撐點,讓他不會摔倒。
這一次,葉承樞也沒有再拒絕陳楓。而是虛弱的任由陳楓支撐自己。
在看到他差點摔倒的時候,顧靈色的心頭也猛地狂跳不止。腳下甚至都已經微微的挪動了,可卻生生的忍住。
有陳上校在他身邊,他不會摔倒的!
抱着這個念頭,她死死的忍住撲過去的衝動,站在原地與他四目相對,不肯退讓。
狹長的丹鳳眼本就上挑,所以弧度很凌厲,帶着迫人的威勢。這時候,卻微微的下垂,連眉頭也在下垂。很可憐的弧度。
葉承樞抿唇,笑的苦澀,「老婆,抱。」
似乎,葉特助成了只會重複這句話的複讀機。別的其他,什麼都不會說。
抬手,捂了捂額頭,靈色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如果我不依了你,你怕是會在這裏站上一晚上對吧。傷口也不要處理,人也不要休息,連命也可以不要了。就是為了讓我依了你,葉承樞,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永遠都要我乖乖配合你,卻從來不肯先退讓那一步。你真的,真的很混球!」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眸子猛地一閃,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勝利的微笑來,不過隨即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在她抬眼之前,恢復了那狼狽的模樣。
一瞬間變得可憐的目光對上了她的大眼睛,葉承樞嘴巴一撇,「抱……」
「葉承樞,你知不知你真的很可惡很混球!」顧靈色恨得牙痒痒,罵的更是狠,「你這樣的人,真該去下地獄受苦受難才好,留你在人世就是禍害,大禍害!」
罵歸罵,但人卻已經向他走了過去。
在他面前兩步之遙,站定,停下。抬起頭,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葉承樞,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刀捅死你算了。」
就在葉承樞考慮是繼續裝可憐扮無辜耍苦肉計,還是適當的收斂一下不要太過分,以免更加惹惱了這隻小白兔的時候,身體,卻猛地被人抱住了。
不是以往熟悉的擁抱,是一種完全陌生的,從沒有過的擁抱。
她小心翼翼的避開了他小腹上的傷口,身體與他隔着一小段距離,探出身子只伸出雙手輕輕的環住了他,不,該是用架住他來形容才更合適。
看到這一幕,陳楓默默的退到了一邊。既然少夫人已經過來了,那也不需要他再給特助支撐了。雖然,他一早就很清楚的感覺到了,特助並沒有把重量壓在他身上,特助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撐也能站穩。
丟給吳嬸跟下屬一個眼神,陳楓等人悄悄地離開。
再留下,可就不是不知趣了,而是該死了。
狹長的丹鳳眼募地睜大,緩緩的眯起,眯成一個月牙,好看的弧度。
嘴角勾起。
這一局,終究是他勝了。
雖然很卑鄙,但還是他勝了。
她放不下他,看不得他受苦,因為她還愛着他。
小腹傳來的銳痛,也沒有那麼難以忍耐了。
劍走偏鋒,他又一次賭勝了。
能得她的擁抱,讓這傷口第無數次裂開,值得的。
「葉承樞,別動!你的傷——」
根本不顧還在流血的傷口,葉承樞緊緊的將她禁錮在懷中,似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裏一樣,用力的讓她覺得骨頭也被擠壓的痛。
將臉龐深深的埋在她的肩窩,用力的環住她的腰肢,連聲音都是悶悶的透着虛弱。
「老婆,我很害怕。」
這懷抱,根本沒有記憶中的有力,可環住她的雙臂,也沒有看起來那麼羸弱不堪。
顧靈色閉起眼睛。
這混賬,又耍苦肉計了對吧,又再騙她了對吧。
可為什麼,就是無法用力推開他呢?
也罷,被他欺騙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多一次,也無所謂了吧……
在他身邊,嘆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哎……」
葉承樞,你可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