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日頭如火灶,曬得人們心燥。李懷遠的心更燥。
他裝作在讀書,楊青葉卻說他在侮辱書;他在日頭下曬曬書,主人又諷刺他是酒囊飯袋他蠢如豬。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他怎麼覺得當人還沒當狗容易。他還是小黃時,主人很容易就喜歡他了。怎麼變回就這麼難呢。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李懷遠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魅力進行了質疑。
這一日清晨,他用皂莢潔完面後,對着銅鏡自我鑑賞,越看自己越順眼,跟他比,那個什麼周全有變成了周沒有,那個什麼孟清源變成了孟渾濁。他不該質疑自己,他該考慮改變一下方法。
早飯後,十八王爺召集兩個智囊團開會討論。
他鄭重其事地說道:「本王覺得自己的方法上出了問題。以至於讓青葉誤會本王又裝又蠢。」
金鐘和銀哨以目交流。不約而同地想道:不愧是王爺夢中的女人,真是目光犀利啊。京城裏的其他王爺們也是這麼認為的。當然裝是說不上,因為還有人比他們王爺更裝。但蠢是跑不掉的。不然皇上為什麼喜歡他們王爺?比親哥還親。
李懷遠正在懷着沉重的心情進行自我反省,不料卻見兩人擠眉弄眼,他不由得慍怒:「你們兩個眉來眼去地幹什麼?本王正問你們話呢。」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收回各自的那點小心思,開始一心一意地獻計。
依舊是金鐘先開口:「王爺——」
李懷遠打斷他:「叫公子。你又忘了。」
金鐘:「好吧公子,小的覺得是不是裝得不夠狠啊,咱們再放個大招。」
銀哨鄙視地瞥了金鐘一眼,慢悠悠地說道:「放什麼大招?依小的看,先放小招就行。」
李懷遠的目光看向銀哨,示意他說下去。
銀哨見狀,愈發得意地說道:「公子,這對有的姑娘需要裝強,對有的姑娘可以示弱。讓她可憐你同情你。」
李懷遠覺得似乎有那麼點道理,他不恥下問道:「那你說怎麼示弱?」
金鐘剛才被銀哨壓了一頭,心中十分不服,這會兒便搶着說:「小的知道,公子您就裝落魄。」
銀哨嗤笑一聲,表示反對。
金鐘自顧自地往下說:「您就說,咱們因為修葺趙家的房子把錢花完了。公子的父親又沒有及時寄錢來。」
李懷遠淡淡地說道:「父皇都駕崩了還能給本王寄錢嗎?」
銀哨也開腔道:「公子要是真這麼做,不但那位楊姑娘覺得咱們蠢,連街坊鄰居也得笑話咱們。」他隱約聽說,有人笑話他們不會過日子。租來的房子修那麼好,真是錢燒的。
&小的看,公子不如裝病。」
李懷遠還沒做好決定要不要裝病,結果他真的病了。這日起床後便覺得頭昏腦痛,四肢沉重。李懷遠是一直身強力壯不假,可是他畢竟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還沒徹底痊癒便又急着上路,再加上天氣燥熱,飲食和居住條件又遠不如王府,生病也在預料之中。
自王爺生了病,金鐘便一直埋怨銀哨是個烏鴉嘴,兩人為了李懷遠的病不停地跑腿,請大夫,抓藥,熬藥。
聽說他生病,趙爺爺和趙奶奶趕緊過來噓寒問暖。
趙奶奶說道:「小晃,你說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李懷遠半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答道:「包子。」
趙奶奶真的去給他做了包子,還醒了白粥。李懷遠吃着包子就着粥,心裏要多苦有多苦。他並不是真的想吃包子,他只是想吃楊家的包子而已。趙奶奶哪懂他的心思。
李懷遠生病了,趙奶奶看過,趙爺爺瞧,可是他的主人一次都沒來。
富人多金,病人多心。李懷遠一生病更多心,他滿懷怨念:為什麼不來看他,為什麼為什麼……
其實腦筋正常的人都想得出來楊青葉為什麼不來看他,兩人沒親沒故的,人家一個姑娘家哪能隨隨便便就來看他。
李懷遠的腦筋以前就很稀鬆平常,如今更不正常。
他帶着這個執念,最後想出一個狠招。
這天下午,他對金鐘和銀哨吩咐道:「去,抬張竹椅,我要出去曬太陽。」
金鐘和銀哨抬頭看了看外面那白花花的太陽,趕緊力勸,金鐘說道:「這當兒日頭太毒,公子您怎麼這麼想不開。」
銀哨道:「公子,咱們等太陽落山了再曬吧。」
李懷遠倒是從善如流,他等太陽落山後才去曬,曬的是夕陽。就在楊家包子鋪的旁邊。
此時,楊青葉正忙着賣包子,傍晚的包子又要出鍋了。
楊青葉就覺得兩道目光時不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在看她,這個不要臉的。她一得空就回看過去,她一看他,他的目光便飛快地移開,她一不看他,目光又來了。就像這蒼蠅一樣,拍不死,攆不跑。
中間有一回,李懷遠的目光收得慢一些,剛好被楊青葉逮個正着。楊青葉先是怒,接着又悚然一驚,真是奇怪,他的目光怎麼那麼像她的小黃呢。小黃活着時,就喜歡用這種探究的、好奇的又略帶些無奈的目光看着她。她再看過去,李懷遠則因為心虛把目光移開了,他裝作看天邊的火燒雲。
楊青葉賣完包子後,並沒有立即離開。她站在那兒,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李懷遠,然後懷着某種探究的心思朝他走去。
李懷遠內心狂喜,表面上仍強作鎮定。來了來了,終於來了。他要撐住,要矜持一些。
他故作風流倜儻地搖着扇子。他搖啊搖,楊青葉總覺得像是狗尾巴在搖晃。
不行了,她覺得自己想小黃想出病來了。
真是異想天來,一個人怎麼會跟狗像呢。
她總不能這麼一直盯着人家看。於是她懸崖勒馬,扭頭就走。
李懷遠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走,心裏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趕緊搭話了。
&你、你別走啊。」他用無奈的聲音挽留道。
楊青葉腳步頓了一下,還是回家去了。
李懷遠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仍在懊悔惆悵。
太陽落山,新月東升。李懷遠仍不想動。
風清月朗,涼風送爽。李懷遠還在惆悵。
他曬完夕陽曬月亮,曬完月亮就不得不回屋睡覺了。
李懷遠惆悵了一整晚,第二天中午,事情有了轉機。
金鐘激動地告訴他:「公子,那位楊姑娘給您送雞湯來了。」
李懷遠比他更激動,以前皇上賞賜金銀財寶也沒有這麼激動。他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這一刻。
他揪着金鐘問道:「她人呢?」金鐘啞然。
銀哨揭穿了他:「公子,那雞湯是楊姑娘送給趙家的。趙家給咱們分了一碗。」
李懷遠蔫蔫地答道:>
銀哨於心不忍,於是眼珠一轉,急中生智道:「公子您想,這雞湯早不送晚不送,為什麼非在您生病時送。這不是拐着彎送給公子喝嗎?畢竟人家姑娘家比較羞澀矜持,不好做得太明顯。」
李懷遠一聽這話,雙耳都跟着亮了起來,點頭道:「言之有理,這是肯定的。」
他高高興興地把雞湯喝了,頓時覺得頭腦清爽許多。
楊青葉本人沒來探病。但她家的貓和狗都來了。
是小灰帶頭來的,小黃生了病了,它這個未來的貓大王怎麼可能不來慰問呢。大黑小虎大花小灰一齊擠在趙家門口。
它們不但來,還帶來了各自的禮物。
小灰送的是一塊魚骨頭,大黑送了一塊肉骨頭,最驚悚的是小虎,它送來了一隻新鮮肥碩的死老鼠。
李懷遠主僕三人見此情形不禁目瞪口呆。
李懷遠看看小灰又看看大黑,他有一種錯覺,它們難道察覺到他就是小黃?可是它們怎麼知道的呢。他想了想又覺得道理也說得通,因為有些畜生有着人們沒有的靈性和直覺。
李懷遠讓金鐘和銀哨收下了這些禮物,只除了那隻死老鼠,兩人趕緊剷出去處理掉了。
李懷遠趁着小廝不在,開始試着和小灰大黑交流。
可能自己因為那段特殊經歷的緣故,他現在即便不能全然聽懂貓狗的叫聲,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大黑搶着先說:「汪汪,小黃,你啥時候變回狗呀?」
小虎第二個發言:「小黃,你趁新鮮趕緊把老鼠吃了吧。」
李懷遠擦了把淚,真的是無言以對。
小灰甩着尾巴,斜睨着他,慢悠悠地說道:「你不在本貓挺想你的,別貓都理解不了我,貓生寂寞啊。」
來探望李懷遠的趙爺爺正好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
這個情形很詭異也很熟悉,一群貓和狗圍着另一隻狗,發出長短不一的叫聲,就像人們在交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