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葉把半盆剩飯分裝在幾個破髒碗裏,眾狗爭搶着去吃。這些狗的吃相各不相同,有的低頭猛吃,有的邊吃邊低聲嗚嗚,警惕別的狗不要搶它的,還有邊吃邊搖尾巴不忘討好楊青葉。
最神氣的當數大黑,它佔據着中間最大的碗,時不時地嘗一口別狗碗中的食物,那些狗們敢怒不敢言,縱然不甘心也只得罷了。
眨眼間,碗裏的剩飯被狗們一掃而光,眾狗意猶未盡,舔着舌頭,搖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楊青葉,期盼她再給點。
楊青葉端着空盆正要往回走,不期然看到了那隻站立在一旁斜睨眾狗的小黃狗。
她有些奇怪地「咦」了一聲,這隻小狗怎麼沒上前來搶?
李懷遠心中憤懣難言,想他堂堂一個王爺,怎麼就淪落到跟狗搶食的地步?那飯是剩飯不說,那碗還那麼髒,得有好多天沒洗了。他怎麼吃得下去?可是不吃,他又好餓。
他用十分複雜的目光望着楊青葉,有期盼有等待也有好奇。他以為她會懂得自己的心思,說不定會讓他進屋,給他一碗乾淨的食物。但他沒料到楊青葉卻渾不在意地自言自語道:「這麼好的飯你不吃,肯定是吃翔吃飽了,小髒狗。」
李懷遠勃然大怒,他、他怎麼會吃那種東西!
一怒之下,他忍不住叫出聲,汪嗚汪嗚,他是不平則鳴,但聽在狗和人的耳中卻是十足地挑釁。
楊青葉沒理會它,但眾狗卻不依了。
首先表示不滿的是大黑。
它神氣活現地走過來,伸起爪子狠狠地拍了李懷遠一下:「汪汪,喂,你個臭要飯的窮狗,你從哪兒來的?竟然敢沖我的主人叫,還想不想混了?」
其他的狗們唯大黑是瞻,一齊幫着它教訓李懷遠。
&哼,小雜毛,你好樣的。」
&識好人心,活該你挨餓。」
&別叫看見你,見一回咬一口。」
眾狗們齜牙咧嘴,吠叫聲此起彼落。
……
李懷遠被狗們孤立排擠了。
他縮在一邊,在心底默默流淚。
做人時被眾王兄排擠孤立就罷了,變成狗還被狗欺負,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李懷遠正沉浸在自己的悲傷和憤懣中無法自拔,卻被一陣誘人的香味給吸引了。
他抬起頭來,就見楊青葉和那個呆呆傻傻的男孩子抬着一張破舊而乾淨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兩大屜包子。包子剛出鍋,還冒着熱騰騰的白氣。
白白胖胖、宣宣軟軟的包子躺在蒸籠里,散發着好聞的麥香和肉香味。
李懷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眼巴巴地仰望着蒸籠,以前他不屑一顧的食物,現在是無比渴望。可是渴望又有什麼用?
包子一出鍋就引起了過路行人和街坊鄰居的注意,有人來買有人來看。
楊家的生意十分不錯,熟客很多。楊青葉穿得乾乾淨淨,手裏拿着一把木製的夾子,旁邊放着一疊乾淨的葦葉和荷葉,有人用葉子裹着,有人直接用手拿着,不停地換着手,邊走邊吃。
那些人吃得越香,李懷遠就越餓。
他不想這麼丟人,但又忍不住去張望。
就在這時,良機來了。就聽得「啪嗒」一聲,有人沒拿穩,包子掉地上了。白胖胖、熱騰騰的包子就掉在他面前。雖然包子已經被人咬了一口,也沾上了灰塵,可是那畢竟是一個包子啊。
吃還是不吃?李懷遠掙扎着踟躕着,就見那人趕緊彎起腰,飛快地拾起包子,一邊拍灰一邊斜睨着李懷遠道:「幸虧這狗呆,要不這包子就沒了。」
李懷遠:「……」
那人捧着包子揚長而去。聞訊而來的狗們都在嘲笑李懷遠。
&呆狗,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會用。」
&換了我,叼起來就跑,那人頂多罵幾句就算了,他總不能搶回去吃。」
&是就是。」
狗們哄然而來,又哄然而散。熱鬧是它們的,只有孤獨和鬱悶才真正屬於李懷遠。
楊家包子鋪前,人們來來去去,不多時包子就賣完了。
客人漸漸少了。這時,從街那邊來了一個身穿粗布衣服、神色略顯憔悴的中年婦人。
她的眼眶紅紅的,步子邁得飛快。
正在賣包子的楊青葉一見了婦人,就笑着招呼道:「伯母,剛出鍋的包子,你快來吃一個。」
這婦人正是楊青葉的伯母朱氏,楊青葉母親早亡,父親去年剛病逝,朱氏一家一直盡其所能地幫着這個侄女,可以說,朱氏現在是楊青葉最親的親人了。
朱氏擺擺手,說道:「客氣什麼,我又不是外人。」她打量着楊青葉的臉色,試探着問道:「東街那事,你都聽說了?」
楊青葉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便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大早就有人來告訴我了,多大點事兒,私奔就私奔了唄,我正愁沒理由退婚呢。」
朱氏唉聲嘆氣,擔憂地說道:「你說得輕巧,以後就知道壞處了。……你說咱老楊家的閨女一個兩個地咋都這樣呢。」
楊青葉聽她話中有話,不禁想起街坊的風言風語,連忙問道:「伯母,你是不是去小枝姐姐家了?」楊小枝是朱氏的女兒。先前她沒出嫁時就時常來青葉家幫忙,洗衣做飯打包子,什麼都干。即便是出嫁後也時常惦念青葉這個堂妹。可惜的是,她家婆婆厲害,管得緊,她回趟娘家跟防賊似的,小枝這兩年回來的才漸漸少了。楊青葉因為太忙,加上不喜歡姐夫和他娘,也很少登門,但她知道小枝過得不太好,也不是一直不好,她剛生下兒子長安時也好過一陣。但隨着長安年紀漸大,卻仍說話不利落時,婆婆和丈夫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當面鑼背面鼓的擠兌譏諷她,現在估計更過分。
楊青葉的擔心不無道理,只是朱氏覺得侄女剛受過打擊,就不忍心再給她添堵了,便嘆了口氣道:「去了,還是那樣吧。——你彆氣着自個了。等你哥回來我跟他商量商量,咱們要向王家討個說法。」
楊青葉忙說道:「別別,伯母,咱不去。」
她一邊給包子蓋上布,一邊說道:「兩條腿的狗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
朱氏還想再勸,不過她也知道,自家侄女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她說不鬧就不鬧吧。
朱氏臨走時,楊青葉硬給她塞了兩個破了皮的包子。剩下的幾個,她送給了東鄰趙奶奶一個,其餘的她就和堂弟楊槐分着吃了。
李懷遠仍舊什麼也沒吃到,他飢腸轆轆,又冷又餓。真箇體會到什麼叫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在牆角蜷縮了一夜,次日清晨,朝陽升起了,鳥兒嘰喳叫。
李懷遠伸展四腳,抻了個懶腰,他決定沿街去覓食,再不想辦法弄點東西,他就得餓死。
走啊走啊,走到街道盡頭。
他突然看到地上躺着一隻青灰色的半舊荷包,他用嘴叼了起來,沉甸甸的,再用爪子按一按,是硬的,咬開一點一看,裏面果然有銅子和碎銀。
李懷遠這次想仰天大笑,可見天無絕人之路,他決定用這錢去買個包子吃。
清晨來到,楊青葉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她掃院子、打水、洗菜、剁餡。
這時,花小胖又跑過來對她喊道:「青葉青葉,大家都說你姐姐被趕回家了。」
楊青葉正在剁餡的刀不由得一頓,恰在這時,隔壁的趙奶奶帶着哭腔喊道:「青葉青葉,我給你大爺抓藥的錢丟了,我可怎麼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