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蘇映雪醒來便覺得少有的神清氣爽。
等到洗漱完畢,才發現身後的圓桌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件淺青色的羅衫,輕柔滑膩的質地,素淡流暢,很是大方。
蘇茜見她看着這羅衫,一邊從妝奩里翻撿合適的釵環,一邊笑着解釋道:「公主可還記得這件衫子?」,見蘇映雪一臉茫然,接着道:「這是公主及笄時,玳王殿下送公主的禮物,聽說是殿下隨軍出征曲桑國時偶然得來,冰蠶十年出蛹,十年成熟,十年吐絲,極其不易,要出一匹冰蠶絲,至少也得三十年,而這件衫子整件都是冰蠶絲織制而成,夏季穿上,再是清涼不過。」
十年出蛹,十年成熟,十年吐絲穿上一件這樣的衣服,要等上三十年蘇映雪不由想起前世那些名媛,為了心儀的包包鞋子,也是提前好些年開始定製,只是,比起這三十年才出一件的蠶絲蘇映雪已不知是自己是什麼表情,古人,果真是,為了風雅,無所不用其極
只是,這麼貴重的衣衫,卻是那個周允寧所贈?
原主深愛着周允寧,這毋庸置疑,但這個周允寧,對原主又是什麼心態呢?若是有情,又何須另娶她人而使得原主大受刺激,從此走上荒淫放蕩的道路若是無情,又何必在對方及笄這麼重要的日子裏,送這般貴重的禮物。蘇映雪一時有些理不出頭緒,收回目光,淡淡地看向銅鏡。
一支湛綠蜻蜓步搖將潑墨般的烏髮淺淺挽住,如玉的面頰略施粉黛,遮去了近日稍顯疲憊的蒼白,暈出些許專屬於少女的韻致,額間墜着那枚殷紅血玉,澄淨的眸子沉靜幽恬,卻又帶着某種堅定和淡然。
蘇茜也望着鏡中的蘇映雪,讚嘆道:「公主不愧於大周第一美女,這般姿容,怕是天仙,也羞煞了。」
蘇映雪噗嗤一笑,扭頭點了點她粉嫩的面頰:「你倒是見過天仙?」
蘇茜噘了噘嘴,巧笑道:「奴婢沒見過天仙,確是見過比天仙還要美的公主。」
蘇映雪站起身,蘇茜馬上將那淺青衣衫拿了過來給她穿上,又在腰間束上一條薄翠雲錦腰帶。做完這些,她從妝奩里又拿出兩枚圓圓的鏤玉環配,正要繫到腰帶上,被蘇映雪制止住了,她最怕這些繁瑣的東西,走起路來,叮噹作響,行動起來更是累贅。
一切收拾妥當,簡單用了些早飯,蘇映雪這才出了房門,見蘇北在不遠處等着,便走上前,兩人一起朝府外走去。路過夏漠辰的房間,見窗口大開着,夏漠辰閒依着窗,一手執卷,神態很是舒緩,白衣在初晨的微風中淺淺蕩漾,恍若謫仙。
蘇映雪收回目光,看了眼蘇茜,後者馬上嬉笑着保證道:「公主放心,奴婢定然看着駙馬一滴不剩地把藥喝完。」
這個小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又低聲交代了幾句,蘇映雪這才接着朝府外走去。
夏漠辰抬起雙眸,緊緊地望着蘇映雪翩然而去的背影,眼前又浮現出她方才對蘇茜那似嗔似怒的打趣笑容,那般清美的容顏,卻幾乎沒有那般輕鬆地對着自己展露笑意。只是,這一大清早的,她和蘇北要去做什麼呢?
「駙馬」只聽蘇茜在身後喚道:「藥來了。」
夏漠辰目中光華微動,心中已有了主意,接過藥碗,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哥哥這是去哪裏,怎地不在家中陪伴漠薇?」
想起夏漠薇,蘇茜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個嫂子,自從被哥哥娶回家中,便終日不言不語,偶有的幾句話,也是對哥哥的怒罵和嘲諷。她都不明白,這樣一個女子,有什麼地方值得哥哥那般悉心呵護着。
悄然看了眼面前的男子,蘇茜眉頭皺得更緊,果真是親兄妹,都是一樣的冷漠無情,公主好不容易對玳王殿下死了心,卻又迷上了這麼個人,以後的日子可怎生是好。
夏漠辰望着蘇茜這一臉糾結的神情,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將手中藥碗朝桌上一擲,冷笑道:「我問你話,為何不答。莫不是不將我放在眼中?」
蘇茜嚇得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暗恨自己只顧走神,惹怒了他,公主方才還交代過,駙馬若有什麼吩咐,一切都依了他,萬不可惹他生氣,只要他把藥喝了便是,忙道:「奴婢不敢,回駙馬的話,哥哥這是去玳王府。」
果真啊又是玳王府,又是周允寧!
昨日蘇映雪差蘇北去玳王府送東西被趕了回來,他還快意了好一會兒,如今,這個女人非但不死心,竟然還帶着蘇北親自登門!
夏漠辰只覺心頭好似有萬隻蟲蟻在呲咬着,疼痛難忍,身子一晃,重重跌坐在凳子上,驟然慘白的面容上已密密地泊了一層冷汗。
蘇茜嚇得呆住了,她,她答應了公主,要好好照看駙馬,這才一轉眼的功夫,駙馬就這般光景了。
夏漠辰按住胸口的手指不住地顫抖,長眉已扭成痛楚的一團,慘白的面色憋得通紅,忽聽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噴得蘇茜滿臉。
「駙馬,您這是怎麼了?」蘇茜見狀,已是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扶住夏漠辰。
夏漠辰那素來清冷幽寂的眸子此刻虛弱地幾乎支撐不住,唇邊掛着鮮血,好不驚心,然而,他的目光還是望着蘇映雪離去的方向,艱難地道:「去,去把蘇映雪叫回來,叫,叫,叫回來」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再次睜開眼睛,便立刻聽到身旁一個喜悅的聲音:「駙馬,您醒了,太好了。」
是蘇茜。
夏漠辰的目光越過她,在屋內轉了一圈,慢慢清醒過來。
蘇映雪竟然不在!
「蘇映雪呢?」夏漠辰冷冷道,只是,因為虛弱,這聲音里的冷意銳減,乍一聽,倒有幾分難言的委屈。
「公主見您氣息平穩了,又出去辦事了」蘇茜眉眼低垂,似後怕般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公主見您昏倒了,嚇壞了。駙馬,您可不能有事。」
夏漠辰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夏漠辰啊夏漠辰,你還沒醒,她便急不可耐地出去會情郎去了,這份夫妻情誼,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一個虛假的夢境,可笑你,做着做着,竟然將自己變成了夢中之人,將這虛幻的一切,當作了真!
蘇映雪坐在馬車裏,心還在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幸好之前與蘇北交代了些事情,沒有立刻離開府里,不然,夏漠辰真的恐怕是凶多吉少。她用銀針封住了他身體各處的毒素,可是,不知他今日受了什麼刺激,竟然沖開了這些封制,毒素失去銀針的桎梏,越發洶湧起來,若不是她及時趕去,這個長相酷似雨桐的男子,也許真的就這樣在人世間消失了。想到這裏,她莫名地有些後怕。心中不住地祈禱,希望今日之行能夠順利。
馬車穩穩地前行着,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忽然停了下來,聽見車夫在外說:「公主,前面一輛馬車擋住了路。」
蘇映雪本靠在車壁上閉目假寐,聽到這裏,睜開了眼睛,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前方不遠處確有一輛馬車橫停在那裏。那車天藍色帷幔,造型簡單質樸,應是一般過路人家,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在後面使勁兒地推着,前面似有人在拉,只是車子擋住了視線,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只依稀瞥得一角白衣。
這條路本可以通過兩輛馬車,但前面那輛卻是橫在路中央的,若是那輛走不了,她這輛,怕也是難以通過。蘇映雪看了看天,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她今晚就回不來了。
蘇映雪隔着帘子向車夫道:「前些日子下雨,這條路地勢較低,想來是窪地里積了水,你且去幫忙推下車子,我們急着趕路,也等不得他們慢慢推車了。」
車夫得了令,跑上前去幫忙推車,蘇映雪遠遠地聽見那童子高興地道了謝。車子很快被推了出來,童子馬上跑到前面去駕車,馬兒嘶地揚天叫了一聲,抬腳跑了。
蘇映雪鬆了口氣,忙讓車夫快些駕車前行。那前面本是奔跑的馬車忽然減了速度,最後竟慢慢停在了路邊。
蘇映雪雖有詫異,也顧不得多想,只吩咐車夫,再加快些速度。
車夫正連聲應着,卻忽然頓住了,遲疑着道:「公主,前面的路有些狹窄,若是太快,恐有危險。」
蘇映雪掀開車簾一看,可不是,本是可以通過兩輛車的小路,到前面竟然變得更加窄峭,當即道:「那便慢些吧。」
說完這話,忽地心頭一動,指尖挑起車壁的小帘子往後一瞧,方才那輛天藍色帷幔的馬車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這人應是看出自己急着趕路,有心相讓。思及此,蘇映雪不由微笑,這人說不得也是來越山求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