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翻着僧人的帳籍,臉上笑意更勝。
今日他收到的那匿名的舉報信並沒有任何用處,卻讓他意外想到了惠范,想到了歷史上史稱「三武一宗之厄」的幾起滅佛事件。三武一宗也就是北魏太武帝拓拔燾、北周武帝宇文邕以及後來的唐武宗李炎與後周世宗柴榮。
這四位皇帝不論是拓拔燾、宇文邕還是李炎、柴榮都有着非常之能,他們並非吃飽了沒事幹,好端端的跟宗教信仰過不去,而是一群本應該安分守己的和尚尼姑卻威脅到了他們的存在。因為佛教的飛速發展,給寺廟和僧人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兼之佛教寺廟享有免稅,田地,女婢,奴隸等特權,令的國家財富向佛寺集中,落入了和尚的口袋,嚴重影響了國家經濟的發展,以至於一百年後會昌滅佛時就說「十分天下財,而佛有七八」。此外,由於僧侶不事生產不服勞役,還擁有大量僕役,女婢。在人力資源匱乏的古代這一現象對國家經濟和軍事造成的影響更加惡劣,更加不為統治者忍受,所以才會有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滅佛事件。
裴旻記憶中還記得一件事情,安史之亂後期,朝廷沒錢支付軍餉,向和尚要香水錢,然後旬日間就增收了百萬錢。可見天下最富莫過於寺廟僧尼,這話一點也不假。一群不事生產,不用納稅的出家人,卻享有田地、女婢、奴隸。這天大的好事都讓一群念經的和尚享受了,哪有這種道理。
裴旻並不針對信仰,但是佛教既然講究四大皆空,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那就應該好好念經,空餘的時候開導開導需要靈魂藉慰的人就是了,要那麼多特權做什麼?
正愁着缺乏表現的機會,裴旻想起此事,果斷決定向寺廟僧尼動手,治一治宗教這一大弊政。不讓僧尼寺廟藉助信仰之說,肆意妄為下去。
崇玄署有京師所有僧尼的帳籍,這才來到這裏看看在這個時代佛教發展的如何,對大唐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是故才有了今日鴻臚寺一行。
這一瞧卻意外瞧出了事情,至先天政變李隆基正式掌權起,於今已有十餘日,這十餘日裏,竟然有十一位和尚記錄在冊。
要知道和尚為禍,早已被統治者重視,在之前已經發生兩起滅佛事件,為了限制佛教的發展:針對和尚的入選,歷朝歷代都有着明確的規定,而唐朝也有十項規定:
一、年紀不能過大,也不能過小,生活必須能夠自理。
二、要堅強意志,能吃苦耐勞,受得住一食、一住、一眠、少飲食的苦。
三、父母允許。
四、不能有四罪前科,也就是淫殺盜妄四戒。
五、出家的動機純正、非是賊心入道。
六、志性堅定,信仰明確。
七、沒有債務在身,並非逃避債主而出家,改名換姓。
八、身體健康,身懷癬疥,黃爛,癩病,癰痤,痔病,不禁,黃病,瘧疾,謦咳消盡,癲狂,熱病,風腫,水腫,腹腫等病不能出家。
九、四肢齊全,五官端正。手足不健全、聾、啞、盲、跛、曲腰、侏儒、極丑禁止出家……
十、在朝中任職的官員也不許出家。
這十項規定,缺一不可,可以說想要當個和尚不比後世考公務員簡單,短短時間裏發放十一份度牒,這其中一定有鬼。
現今不只是僧尼的情況嚴重,居然還有官方胡亂發放度牒的現象。這胡亂發放度牒在早先太平一黨掌權時期是屢見不鮮的,尤其是惠范這個賊和尚就喜歡幹這事情。也是因為如此,抄了惠范的家,一下子就抄了一千三百萬貫,足夠支付大唐好幾年的軍餉。
在這之前裴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是無力去管,現今新時代來臨,太平一黨,幾乎誅服,竟然還有宵小藉此中飽私囊!
裴旻將近年的帳籍拿在手中,不住的敲着,發出陣陣聲響。
呂立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隨着響聲跳動而跳動,想着御史台的「威名」汗流浹背。
「有什麼想說的?在我御史台有一句話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只有聽話的人,才不用享受刑罰。」裴旻停止了敲打,笑眯眯的說着。
聲音停了,呂立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着停止了跳動,嚇得跪伏在了地上,道:「在下冤枉,在下只是一個小官,無力干涉,並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污。」
裴旻問道:「他們是誰?」
呂立不敢欺瞞道:「祠部尚書任霖、祠部郎中阮松……」
裴旻聽到這兩個名字,眼睛一亮,真給他抓到大魚了。祠部全權負責僧人道士的發放,因此度牒又稱祠部牒。此事祠部逃脫不了關係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新時代新風氣,身為祠部最高長官,竟然還沒有收斂,簡直不知死活。
裴旻衝着呂立溫和的一笑道:「姑且信了你的話,記住了,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泄露出去,不然御史台的台獄,有你一個位子。」經過今天的事情,他發現御史台的台獄在世人眼中不是一般的恐怖,絕對是最可怕的威脅方式。現在盯着他的人很多,今天他闖鴻臚寺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皇城外城所有官署機構,祠部必然也是如此。若他將呂立帶回去,會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祠部是禮部的分部門之一,禮部實權不大,人脈卻是六部中最廣的一個。讓他們有了準備妥當會多許多的麻煩,這也是京觀難辦的原因。
裴旻要的是一擊必殺,而不是節外生枝,呂立只是負責掌管資料的小人物,抓他意義不大。
「明白明白!」呂立的腦袋點的跟小雞吃米一樣,不敢存有半點的質疑。
走出了鴻臚寺,裴旻忍不住問道:「這御史台的台獄,真的那麼可怕?」
王小白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道:「狄國老那樣的人給抓盡台獄都承認謀反,何況他人?」
裴旻扶額而嘆,記憶中好像真有那麼回事。
返回御史台,裴旻立刻下達了命令。
十一個人最近登記在案的和尚,不管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一併「請」到御史台來。
王小白等巡按興致高昂的應了一聲,四散去了。
鴻臚寺的檔案記載的非常詳細,受戒和尚在哪座寺廟受戒,受戒前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裏都記在的清清楚楚。若時間長了,記錄或許不准,但就這十來天的事情,檔案記錄還是準確無誤的。
不過兩個時辰,十一名記錄在案的和尚已經請到了御史台。
裴旻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的和尚,其中有八個油頭粉面的,別說受戒連剃度這最基本的工作都沒做,頭髮好好的生在頂上,一看就知油水十足。
「這裏是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吧?」裴旻以親切的微笑說着可怕的事情:「來俊臣有一本《羅織經》,上面記載着他發明的刑法,我上位不久,還沒有嘗試過。你們誰想試試……」
噗通!噗通!噗通!
裴旻的話還沒有說完,和尚們一個個哭着跪了下來,有的甚至嚇得大小便失禁了。
御史台、來俊臣,酷刑!
每一個詞都跟惡鬼一樣可怕。
根本就無需審問,御史台的凶名已經讓他們全部招供了。
十一位受戒的和尚沒有一個是正緊和尚,他們的祠部牒都是花錢買來的,為了是避稅逃稅。其中最富的那個假和尚的祠部牒,竟是花了四萬貫買來的。
四萬貫的價值折合人民幣可是好幾百萬以上。
假和尚願意花如此大價錢買祠部牒,自是因為有了和尚這個身份,他能免去更多的稅收。經過盤問,他們的祠部牒都是通過中間人從任霖以及阮鬆手中購買的,結合呂立的證詞,兩人的罪名跑不了。
「小白!你領着一隊人,將倒賣祠部牒的中間人抓來御史台,餘下人跟我去禮部將擒拿任霖、阮松……」
有御史台的特權,裴旻幾乎沒有花費多少氣力,便將任霖、阮松擒到了御史台。
王小白也將任霖、阮松的親屬緝拿歸案。
升堂審訊,任霖、阮松面對這一切罪證,心知沒有迴旋的餘地,供認不諱。
裴旻將審訊的結果,上疏李隆基,讓他對任霖、阮松做出判決。御史台在處理罪犯的程序中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所以這對於任霖、阮松的審問結果,他直接上傳給李隆基。同時他又寫了一封奏章,將寺廟之害,盡表其中,上疏中書,傳給尚書省批閱。
寫好這兩篇公文,裴旻方才心滿意足的伸着懶腰,期待明天的大朝會。
而與此同時,鴻臚寺卿得知裴旻在鴻臚寺作威作福只為找一個原來的仇敵,更是氣得吹鬍子瞪眼,原本只是隨口說說,如今氣得直接走進了內堂,想着措詞,研磨準備上疏彈劾裴旻了。
裴旻擒拿任霖、阮松的消息傳到了鴻臚寺鴻臚寺少卿聽聞後,聯繫裴旻找崇玄令的舉動,心中若有所思,突地一笑,道:「崔公正在氣頭上,吩咐下去,別提裴旻的事,免得惹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