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的自薦讓李隆基再次驚了半響。
連一直低着頭的高力士也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帘,看了裴旻一眼。
裴旻現在的展勢頭絕佳,御史台的第二把手,兵部的第二把手,又深得帝寵,手握募兵制這樣的大殺器,政治功勞在廟堂上只有姚崇這個宰相才能與之相比。只要在熬個幾年,定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時就是御史大夫或者兵部尚書,這兩個官職距離相位只有一步之遙。
李隆基有時都在想以裴旻的才學功績,登上相位需要幾年?
面對這般上升勢頭,裴旻竟然要放棄如此政治前景,自薦去洮州這泥潭地掙扎,實在大大的不智。若非裴旻早在年前,跟他提過此事,他真的懷疑裴旻在政治上受到什麼威脅了。
「靜遠為何執意外調,這京師繁華就收不住你的心?」李隆基眉頭挑了挑,心底有着小小的不快。
裴旻一心掙脫京城泥潭,自有道理。
水往低處流,人向高處走。
這是人類的天性。
京城看似繁花似錦,但是暗流涌動,爾虞我詐過於嚴重。李隆基固然此刻對他寵信非常,卻不聞伴君如伴虎?地位高如姚崇,才略強如姚崇,還不是只是當了短短四年宰相,便給李隆基除去了相位?
宰相看似高高在上,實際上水分極大。尤其是唐朝的宰相,恰恰最不值錢。井水還深,一個不慎,一點小事,就有丟相的可能。
姚崇四十年從政經歷,大起大落三次都扛不住,何況是他這個從政一年半的後生仔?
反之外調卻全無這個顧慮,李隆基這位皇帝最大的優點是放權,當然這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他在歷史上對於自己所信任的邊帥給予無限支持,王忠嗣配四鎮帥印,手握大唐三十萬大軍,坐鎮萬里疆域。要知道那時候大唐的各地兵馬加起來不過六十四萬,王忠嗣一人統帥之兵,幾乎是大唐王朝的一半。顛覆大唐的安祿山自也不用說,若不是李隆基的信任放權,安祿山一個胡人胖子,憑什麼動安史之亂?
只要能夠在邊疆干出成績,裴旻可以肯定,遠比在長安爾虞我詐的內鬥要自在舒心的多,成就也會大的多。
兩者的優劣完全沒有可比性,也是裴旻一心要外調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深處的顧慮,裴旻是不能言明的,一副赤膽忠心的道:「並非臣執意外調。陛下對臣的關懷照佛,臣焉能不知,正是因為深受君恩,越想趁着年少,為陛下為大唐做一番貢獻,以回報陛下的知遇之恩。洮州危局,困惱陛下年余,臣願意拋開一切,放棄京師所有,為陛下除去肘腋之患。」
李隆基看着激進的裴旻,想起了他的那詩句「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面色不由緩和,道:「靜遠赤膽忠貞,古之先賢都有所不及。」
裴旻道:「臣不敢與先賢一爭高下,只是恪守本分,一心為君分憂而已。我大唐名臣輩出,才略勝於臣者,不計可數,能夠填補臣職位者,舉目可見。但因武后屠戮功臣,我大唐軍事疲軟,府兵制的敗壞,使得邊兵戰力底下,鮮有新生良將。臣不敢自詡良將,卻也跟太公習得兵法韜略,願為陛下坐鎮洮州,護我大唐安寧。」
李隆基猶豫了好一會兒,道:「此事容朕好好考慮一二,靜遠先退下吧。」
「是!」裴旻心底大喜,李隆基沒有拒絕,說明此事有戲。只要出了長安,熬過了展期,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目看裴旻退去,李隆基看着手中洮州的情況,道:「力士,你覺得靜遠所求,可存有私心?」
高力士頷道:「小奴看不出洮州有什麼利益可圖。」
「是啊!」李隆基嘆道:「有私心之人,莫不是想往高處走,圖謀利益。洮州就是一個爛攤,干好了,是份內事,得不到多大好處。一個不慎,一世英名,可能毀在此處。這滿朝文武也只有靜遠願意為朕分憂,不惜放棄大好前程。朕有意全了靜遠的忠心,只是心底很是不舍,拿捏不定。」
高力士笑道:「隴右洮州離長安並不遙遠,逢年過節,一紙詔書,邀中丞入京,也不過數日之事。」
李隆基默默頷。
第二天的朝會。
李隆基在朝堂上再次提出洮州情況,以求應對之法。
朝臣默然無言。
此前一年他們針對洮州想了無數法子。可是那裏就是一個泥坑。想要解決泥坑,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奪回河西九曲地,只要將河西九曲地奪回來,吐蕃就失去了入侵的踏板平台,洮州不會陷入今日被動。但是這不現實,現在大唐百廢待興,需要的是平穩展,而不是挑起大範圍的戰事。
府兵制衰敗已久,募兵制剛剛興起,這需要一定的適應期。小規模的戰事,並無所謂,奪取河西九曲地這大規模的戰役,對目前的大唐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在洮州駐紮重兵,調個個七八萬大軍坐鎮,也能有效的防止吐蕃入寇。這也不符合實際情況,隴右關鍵的要塞是鄯州是廓州,而洮州屬於雞肋地,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將隴右的大軍調往洮州,勢必會造成鄯州、廓州的危局,是拿了芝麻棄了西瓜的不智之舉。另外從調派大軍,也要耗費大量軍事物資,加重隴右一地的行政負擔。
除了這兩個治本的辦法,其餘治標之法,他們都再此之前想過試驗過,有的甚至提出了聯繫嫁入吐蕃的金城公主,與吐蕃說和這愚蠢的主意。可見滿朝文武,對於洮州的情況已經黔驢技窮。
裴旻自己也沒有什麼好的法子。這兵事上的事情,不實地考察只憑紙上談兵,意義不大。
見滿朝文武一個個悶不吭聲,李隆基登時覺得只有裴旻是真心為之考慮,為了解除他的憂患,不惜放下自己的大好前程,遂然道:「裴中丞自薦,要求前往洮州,為我大唐戍邊,抵禦吐蕃。諸位愛卿可有看法?」
李隆基話音一落,登時滿朝譁然。
這朝會之上,無人敢大聲喧譁,但是諸多大臣,一人低語一聲,匯聚成河,聲勢也是不小。
一雙雙看着裴旻的眼睛,充滿了不可置信還有佩服。
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裴旻的行為是多么正確,不然就算智慧遠見如姚崇、張九齡這樣的人物,都看不出背後的利弊。只認為裴旻少年意氣,滿腔熱血,願意為國而放棄到手的大好前程。
即便姚崇再如何不待見裴旻,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多瞧他兩眼。
這佩服歸佩服,該行動的時候,姚崇也不會含糊,他並未出馬,而是看了戶部尚書一眼。
戶部尚書會意的出班道:「裴中丞高風亮節,臣不如佩服。中丞智勇兼備,身懷凡之勇,更兼決勝之謀,金城一役可見一般。由他坐鎮洮州,定讓吐蕃有來無回。」
李隆基心底哼了一聲,方才道:「朕亦覺得裴卿忠貞可靠,智勇兼備,可擔此大任。」說着,他高喝一聲道:「涼國公、御史中丞兼任兵部侍郎、忠武將軍裴旻接旨!」
「臣接旨!」想着大事既成,裴旻心中有着小小的激動。
「涼國公、御史中丞兼任兵部侍郎、忠武將軍裴旻,克樹勛庸,遍該韜略,居運六奇,勇不顧身;思睹金城之捷,可充洮州刺史兼任神策軍軍使,於洮州逐便屯集教練,以御吐蕃入侵。」
「臣領旨!」裴旻高興的作揖接旨,他不但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刺史之位,還兼任神策軍軍使,李隆基不但給了他地方上的軍政大權,還撥給了他一支軍隊調用。果然,對於信任之人,李隆基會給予他們足夠的權勢。只是「神策軍」是什麼玩意?
在他的記憶里,神策軍應該是數十年後,名將哥舒翰為了抵禦吐蕃而設置的一支西北的戍邊軍隊。因為戰鬥力強悍,唐代宗將神策軍編入了禁軍行列,成為天子禁軍。涇卒之變後,唐德宗認為文武臣僚不可信賴,將神策軍的大權交給了太監。也是有此開始,太監掌握神策軍兵權,以神策軍為工具控制皇權,掌握皇帝的生、死、廢立大權。
毫不客氣的說神策軍臭名遠揚,在後世一些涉及唐朝的遊戲電視中,神策軍無不是反派人物!
現在神策軍莫名的冒出來了,自己還成了神策軍的統帥!
便在裴旻愣神的時候,李隆基接着道:「朕在此前下了一到旨意:將臨洮軍調往鄯州,並在洮州新設神策軍,管兵六千,軍馬五千,軍中兵士由剩餘的長征健兒中填充。」
裴旻聞言大喜過望,那裏還管神策軍在歷史上的「臭名」!
他募得的十一萬兵士都是值得大用的兵才,較之腐化的府兵,強上不少。
李隆基將剩餘的兵士撥給了他,成立神策軍,等於給了他一支根基絕佳只需經過短暫訓練便有一戰之力的精銳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