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舟水寨。」他的話斬釘截鐵。
千舟水寨是他的地盤,岷江一百零八道關卡,三十六座水寨,都是他說了算。他是江上的游龍,翻滾於滔天風浪之中,不懼任何困苦危難。只要她跟着他去千舟水寨,他則必定可保她百年太平,一世安穩,細水長流。
至少,不會讓她傷心,不會令她流淚。不會,讓她站在門外,看自己與他人軟語糾纏。那一幅幅畫面,都幻作最鋒利的刃,劃破她堅強的盔甲。
他說的很認真。
她眨眨眼,卻像是根本沒聽懂,「為什麼?」
為什麼要跟着他去千舟水寨?
他目光一閃,「因為」劍眉倏地蹙起,「因為千舟水寨是你的家。」她本沒有了家,那千舟水寨便是她的第二個家,那裏的人便是她的第二波親人。他們對她,也是尊敬和愛護的。
她勾唇一笑,「我當然會回去的。不過,要等天下大定,一切安排妥當才能回家。」笑容人畜無害,好像聽得明白了。
但其實她根本沒曾聽得明白,她根本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他不由得冷了臉色,「沐若蘭,你還沒聽懂我的話嗎?」嗓音里,已經有了尖銳之氣。
她沒搖頭,也沒有點頭。
他「刷」的一聲站起來,盯着灰濛濛夜色中她的臉,「這麼多年,你還看不懂嗎?我心甘情願跟着你加入虞美人是為了什麼?淝水一役,損兵折將,險些將水寨毀於一旦,究竟是為了什麼?一路保護你到了荊州府,再到建康府,幫着公子玄打天下,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她眸光一顫,垂下了眼帘。www
「呵」七爺笑起來,瘦削的身量站成筆直,「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一句話,如同跌入油鍋的青蛙,倏地炸起來。傾城一怔,飛快抬起頭,瞪着眼前人。眼前人也一瞬不瞬地瞪着她,目光也不肯錯開。
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對方,夜色漸深,可他們眼中的光亮卻不曾減少。仍舊能從那眸光中看見彼此的影像,看見彼此的心。至少,她看懂了他的心。那顆心不說千瘡百孔,卻也是百鍊成鋼。早已經歷了太多滄桑,感受了太多的荒涼。
她長睫顫抖,沒出聲。
他卻一步靠近了,低下頭瞧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沐若蘭,爺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一句話,擲地有聲,如疾風掠耳,讓人退無可退。
她不能再躲。
她倏地站了起來。
站起來,他便比她高不得多少,也終於不必俯身低頭與她對視。閃舞小說網www兩個人靠得很近,似乎能聽得彼此的呼吸。她微微抬起眼帘,瞧着他桀驁飛揚的眉目,淡淡道:「我知道。」
他目光一顫,劍眉中多了一絲凝重。
夜色中,她的笑容漸漸綻放,凝在唇邊,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可那又怎樣?」
簡簡單單幾個字,聽得他臉色微變。
她仍舊笑着,「王大可,你喜歡我,可那又怎樣?」她倏地黑了臉色,冷冷瞪着他,「那又怎樣?」
「難道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你嗎?王大可,當日在千舟關一戰,是你自己輸給我的,不是我逼着你輸給我的。輸給我的代價就是加入虞美人,保護錦公主。你只不過是在履行承諾而已!」她的臉色愈發森寒。
「王大可,我知道你對我好,我知道你對我有情,我知道你心裏裝着我,我知道你什麼都讓着我,什麼都由着我。可那又怎樣?」她苦笑起來,便是口腔中似乎也有了淡淡的苦澀之味。
「你喜歡我,然而那並沒有什麼卵用啊,我不喜歡你」
她眸光冷清,面容亦是冷清,「我只把你當做生死兄弟,當做家人朋友,當做最親密的人。是戰友,不是男朋友」她微微停頓,冷冷道:「所以我不會跟你走的。」
「沐若蘭!」他嗓音忽得銳氣,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說什麼?!」
她神色呆呆,目光冷冷,一言不發,卻是猛然甩開他的大手。大手被她飛快地甩開,她的長袖因為太過用力,竟將石桌上的酒罈掃落在地。「砰」的一聲,驚了寂靜的夜色。
碎片散了一地,酒香四溢,濺濕了她的裙擺還有他的衣袂。
她和他都是愣了愣。
他沒有再去捉她的手腕,她冷冷退後一步,抬起眼帘,閃亮的眸子緊緊望着夜色中他的臉,紅唇輕啟,「王大可,即使沒有公子玄,我也不會喜歡你的。我跟你只是同僚的關係罷了。」
冷漠的言語沒有一絲情感,卻像是一把尖銳的刀,一下一下剜割着某個人的心。偏偏那刀子看似鋒利,剜肉時卻又遲鈍不堪,痛的人深入骨髓。
她再退後一步,眸光中一派冷漠,「你走吧。」腳下卻踩到酒罈的碎片,發出「咔嚓」一聲。她沒再動,而是站定了腳步。
七爺瞧着她,似乎想從她的眼中臉上看出點不舍。但他大概是失望了,因為她的臉頰和眸中只剩下冷漠和不耐煩,半分情誼也沒有。
他漸漸垂下了眼帘,臉上的凝重和深沉也漸漸化作無形。那一句「跟我走」是再也開不得口,只恐換來更絕情的話語。他緩緩低下身,淡淡道:「這酒罈是爺專程托人燒制的,最是銳利堅硬,小心劃傷你的腳。」
一片一片,他將那些碎片撿起來。
一不小心,卻將自己的手指劃破。鮮血順着手指淌出來,滴落在手中的碎片上,但他卻恍若無覺,仍舊一片一片的收拾她腳下的碎片。直到將可見的碎片都清理了乾淨,滿滿兜在手中,這才直起腰身,微微一笑。目光中似乎略微停頓,但口中卻只吐出幾個字,「爺走了。」
一語畢,不再多看她,轉身走向了院牆。他沒有走正門,與他往日的風格一樣。縱身一躍,輕飄飄上了牆頭,不見了蹤影。
夜色倏深,她耳中並沒聽得任何聲息,不知道他去了哪個方向。桃花樹下,暗影森森,酒香撲鼻,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散去。她低下頭,只見腳下一團酒漬,並不見一塊發亮的瓷片。
都被他撿走了。
她緩緩移開了雙腳,右腳踩住的地方,正巧有一小塊瓷片。因為太雖然扎入了她的鞋底,卻並沒給她造成什麼傷害。若換做稍微大一點的瓷片,只怕就要讓她足下鮮血如注。
她蹲下身,緩緩揀起那一小塊瓷片。鼻尖卻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她一怔,盯着眼前大片的酒漬,緩緩垂下了眼帘。
長睫在夜風中忽閃,紅唇卻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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