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的話才說完,眾人又是心神一凜,看着馮兮和,眼中多了幾分猜疑。
潁州太守斂了容色,鄭重地跟馮兮和說道:「夏小姐,能否拿出你的竹簪,讓大家過目一下呢?」
馮兮和輕輕觸碰了一下髮髻上的竹簪,嘆道:「這是方才,有幾位書生代表渭城百姓送給我,我應該好自珍惜,怎麼可以說拿下就拿下。」
「沒有啊!」方才送她竹簪的那幾位書生跳了出來,紛紛搖頭,「我們從沒有送過夏小姐竹簪,更沒有說過那些話。」
千允一下子就走出來,擋在馮兮和面前說:「我都看到了,分明就是你們給我家小姐送的竹簪,怎麼到了這會,又不承認了!」
那幾位書生仍然是一個勁地搖頭,「這位姑娘,你別光顧着維護你們家小姐,就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不然,你們家小姐是沒事了,可我們得多冤。」
千允氣得跳腳,想再駁斥,馮兮和努力地拉住她的手,這種事情據理力爭也是無用。
「夏小姐,這枚竹簪是你自己的,卻被你們說成是渭城百姓送的,莫非這其中真有什麼問題?」雲長依適時地走出,笑道:「竹子是空心的,該不會是你在竹簪里加入了什麼香料,然後,再放到粥鍋里攪一攪,藉此遮蓋了蛇卵的氣味?」
「夏小姐,你若不心虛,大可以將竹簪交由我們過目。」
眾人一聽,心裏甚是慌亂,巴不得將喝下去的粥,全給吐出。
「是啊,夏小姐,你倒是把竹簪拿出來啊!朝廷派你哥哥來,難道就是為了殘害渭城百姓的麼!」
馮兮和嘆了口氣,正待開口,卻聽一陣宛如從靜謐的空谷中飄蕩而出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我想大家是冤枉夏大人和夏小姐了。」這時,一位女子從後面的藥棚里緩緩踱步而出,她的一顰一笑在冷冽的冬日裏,自是溫暖了人心。
馮兮和順勢望去,但見這名女子神情恬淡,眉如新月,雲鬢峨峨,腰如約素,身着青碧色綾紗斜襟旋襖,恰似一株空谷幽蘭。
她的心忽地一滯,眸中隱有霧色,僵硬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千允自然也看到了木蘭幽,她驚詫地捂嘴,看向馮兮和,說道:「小姐,那不是木姑娘麼?」
「對。」馮兮和點頭,眼前的這名女子正是當初被她氣走,令馮君堯不顧萬水千山去尋匿的嫂嫂木蘭幽。
她曾差人找過木蘭幽很多次,都沒有消息。卻不想,竟然會在此時此地再度重逢。
木蘭幽在見到馮兮和跟千允時,神情略是恍惚。
不過,隨即,她雙手捧着一碗在冒熱氣的臘八粥,說道:「夏小姐的粥,我也嘗過幾口,覺得其味道甚是上佳,可見是用了心的。我沒有嘗出異常的味道,至於你們太守大人所說,熬粥的食材在蛇穴里放置過,那更是不可能的。」
有些百姓從粥棚這邊領了粥,是為了特地去將臘八粥送去木蘭幽的藥棚里,為了感謝她的。
因此,在木蘭幽的藥棚里,放了着好幾碗臘八粥,木蘭幽感受到百姓的心意,也津津有味地嘗了粥。
潁州太守的眼睛一下瞪大,不由惱道:「木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木蘭幽亦是堅定地說:「太守大人,我是大夫,我都把粥喝下了,對於粥里有沒有問題,難道還嘗不出來麼?」
「我相信木姑娘。」須臾,有人毅然說道。
「我也相信木姑娘!」其餘的人紛紛響應。
連日來,木蘭幽是如何沒日沒夜地為他們義診,趕製冬衣,熬紅雙眼的,他們都看在眼裏。
「你……」潁州太守氣結,手指着木蘭幽,一下亂了分寸。
雲長依在看到木蘭幽之後,眼眸微轉,心道,她當初設計離間馮兮和跟木蘭幽的關係,又讓木蘭幽離家出走,可她們再次見面,木蘭幽居然願意不計前嫌地去幫馮兮和。
「木姑娘,我想你也曲解太守大人的意思了。」少頃,雲長依款款向前,視線落在馮兮和的身上,「太守大人只是想讓夏小姐將竹簪拿出來,讓大家看一看而已。」
「按你說的,臘八粥里沒有問題,那她拿出竹簪,也只是為了證明她真是清白的,用最有力的證據,讓謠言不攻自破。」
「這位就是夏小姐?」木蘭幽偏頭看馮兮和,眼中有些許不解,但沒有說穿。
「既然安樂縣主和太守大人,都執意要求我將竹簪拿出,那我若不能順着他們的心意走,恐怕是清白的,都會被說成不清白。」馮兮和收回眼神,轉而對木蘭幽說:「謝過木姑娘。」
嫂嫂,謝謝你願意既往不咎,從今往後,兮和自當會好好彌補對你的虧欠。
「夏小姐多禮了。我只是將事實說出來。」木蘭幽微轉頭。
緊接着,馮兮和從髮髻上拿下竹簪,當着眾人的面,遞交給潁州太守。
眾人緊張不安地等着。
而潁州太守忙拔掉簪尾,眯起眼睛,在日光下,在竹心裏細瞧了半天,卻沒有看到任何粉末狀的東西,他的鼻子湊上去再聞了半天,亦是沒有聞出什麼來。
「怎麼樣?」馮兮和對他微笑道:「我是在裏面放了砒霜還是鶴頂紅?」
「夏小姐,這竹心太細了,本官要再讓其他人看看。」潁州太守翻了個白眼,不願放棄,讓人用力將竹簪掰斷。
結果,仍然是什麼都沒有。
潁州太守怒瞪着那幾位書生,暗示着,你們是怎麼辦事的。
幾位書生也是目瞪口呆,他們明明記得,在送竹簪前,除了他們,再沒有人碰過它。送的時候,姬十六將竹簪拿過去看了一下後,就交給馮兮和,然後,馮兮和讓千允將竹簪插到髮髻上,再沒有取下來過。
「夠了,太守大人!」待潁州太守還想將竹簪碾成細末,多加觀察時,馮兮和怒叱道:「我哥哥歷來秉公為民,你以為他跟你等鼠輩一樣,暗中做着蠅營狗苟之類的勾當嗎!」
「你自己做多了骯髒齷齪事,污衊我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欺上瞞下,給朝廷來的欽差潑髒水!」
此話一出,四下譁然,眾人皆是用質疑的眼神看着潁州太守,像是要將他的心看穿。
潁州太守的臉立馬就綠了,他大聲辯駁道:「夏小姐,你在胡說什麼,難道不知你的這些言辭是對本官的一種污衊!」
馮兮和冷笑一聲,「是不是污衊,太守大人心裏最清楚。」
潁州太守還想咄咄相逼,卻見雲長依過來,柔聲勸道:「太守大人,你先不要與夏小姐爭辯。事實勝於雄辯,是非曲直,等會,自會明了。」
「沒錯,等會,自會明了。」潁州這才想起還有糧倉那邊的事,才靜下心來,連連說是。
馮兮和也在等,良久,有一名侍衛急急忙忙地過來,低聲道:「稟大人,糧倉已經蛇滿為患了。」
潁州的雙眼頓時亮起,雲長依的櫻唇輕啟,轉眸道:「夏小姐,你也聽到了。」
「本官的人畢竟去查過,能證實夏大人是運了一批從蛇穴而來的糧食矇混過關。」
「木姑娘為你證明已發放出去的臘八粥沒問題,或許只是因為上午熬粥所用的食材,不是夏大人前夜運來的那批,並不能就因此說明那批糧食沒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們都應該隨着太守大人去糧倉一探究竟了。」馮兮和不慌不忙地帶上千允,先行一步過去。
潁州太守得意洋洋地遣人跟上,雲長依卻是眉頭微凝。
在半路上,千允想起那枚竹簪,猶疑地問:「小姐,那幾位書生送的竹簪真的沒有問題嗎?」
馮兮和低語道:「竹簪有問題,只不過我看蕊珠將潁州太守叫到一邊去之後,被遠影看到了,遠影就在暗中跟着潁州太守,然後,就看到他吩咐那幾個書生來給我送竹簪。」
「所以,我沒從粥棚抽身,而是讓遠影告訴姬十六,再找一枚竹簪過來,藏在衣袖裏。當那幾名書生過來時,他先拿了竹簪過去,然後通過變戲法的方式,將衣袖中的竹簪換了出來。」
「真正有問題的竹簪已經被他帶走了。」
千允恍然大悟,然後,又問道:「那姬公子後來去了哪裏?」
「糧倉,跟夏大人一起。」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以後,糧倉到了。
寒風凜凜,冰冷刺骨。馮兮和裹緊了披風,隨後,便見到策馬而來的夏海晏,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隊侍衛。
潁州太守本來是打算不能低頭的,可是,等真見了後,還是不免有些畏畏縮縮。
「下官聽說糧倉已經蛇滿為患,渭城百姓怨聲載道,還請夏大人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確實是怨聲載道。」夏海晏翻身下馬,冷然道:「只不過,不是對本官,而是對你以及與你結黨營私的貪官污吏!」
潁州太守正想問什麼意思,卻聽夏海晏喝令一聲,「開倉!」
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地盯着緩緩開啟的倉門。
與此同時,「嘚嘚」馬蹄聲響起,馮兮和望過去,見到一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過。
馬車上的標誌,她認得。
那是裕王府的馬車!馮兮和緊咬着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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