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在身上塗抹豬油一樣黏膩的東西,裹上氈毯捂到渾身發熱之後,清洗之後,修剪手指甲和腳趾甲,除去胳膊、腿、手面以及腋下等處的汗毛,修鬢正眉。
做完這一套,再在渾身塗抹透明膏狀物,進行熱氣熏蒸。清洗乾淨,香湯沐浴。
前面的這些跟上次差不多,只是每一步用的時間更長一些。因人手多眾多,做得也更加細緻。
在這之後有一個單獨的步驟,洗頭。這個過程很繁瑣,大體分為四步,第一步用一種灰綠色的膏泥對頭髮進行徹底的清洗。這種膏泥的主要成分是藥材,鹼性很強,洗完之後頭髮又干又澀。
第二步用一種黑色的膏泥塗滿每一根頭髮,以質地細密的綢布纏好,再拿湯婆子進行隔布熏燙。這一遍洗完之後,頭髮會變得很黑,據說這黑色膏泥的主要成分是黑芝麻和黑豆。
第三步用的是一種特別調製的藥湯,洗完之後頭髮滑滑軟軟的,光亮非常。
第四步便是平常的洗法了,用洗髮專用的香胰子細細清洗乾淨,幾個人用吸水性好的巾帕輪番擦拭到六七成干。
此時從鏡子裏望去,滿頭青絲,黑亮濃密,當真是秀髮如雲。
之後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步驟,梳頭。並非是梳髮髻,而是由一位特別挑選出來的全福之人,用梳子從頭頂梳到發尾,連梳十下,一邊梳一邊念念有詞,說着吉祥的話。
梳理的過程講求的是一個「順」字,中間不能有停頓,停頓了則代表成婚之後會遇到坎坷。當然,若真的發生什麼意外,也有補救的方法和說辭。
梳頭之後是盤頭,即梳髮髻。頭髮要分成九次盤上去,代表長久之意。盤頭要緊,不能中途散開,否則視為不吉,同樣有以防萬一的補救方法和說辭。
盤頭之後是簪頭,即插戴髮簪。這個要由新娘子親近的人來做,一般是新娘的母親、嫂子和姐妹。葉知秋沒有母親,也沒有嫂子,給她簪頭的是聞夫人、元媽和阿福。
梳頭、盤頭和簪頭合起來成為上頭。
不過在簪頭之前,要插兩個步驟,一個是開臉。先用熏熱的帕子敷在臉上,等面部紅潤之後,由指定的全福之人用五彩絲線將面部的汗毛仔細除去。
開臉的過程中,全福之人手上靈活地彈撥着五彩絲線,嘴裏還要始終念着吉詞,可謂一心二用。
另一個是上妝,也就是化妝了。在臉上塗面脂,撲粉,抹胭脂,畫眉,貼花鈿,上口脂,染蔻丹。
做完這一套,便是披戴了,即插戴穿衣。衣服從小衣、中衣,到襯袍、吉服有五六層之多,因有鳳冠,頭上只象徵性地插戴幾樣,配上耳環、手鐲、珠鏈、玉佩、香囊等物,戴上鳳冠,梳妝已基本完成。
再梳妝的過程中,每一個動手的人都能拿到紅包,負責梳頭和開臉的人拿到的紅包最為豐厚。
當葉知秋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面向大家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此時的她,只能用艷光四射來形容了。
也許是因為她平日裏總是素麵朝天,衣着也多以素淡為主,所以突然作這般華艷重彩的裝扮,格外令人驚艷。
大紅的喜服,璀璨的鳳冠,面若芙蓉,眉黛目璨,唇紅齒白。光彩從鬢角眉梢、唇畔耳側滿溢而出,將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葉知秋也怔然了許久。她從來不知道濃妝艷抹也能這樣好看,就連眼波笑渦里都仿佛藏着春意一般。怪得人們常說,女人最美,莫過於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這美不在容貌,也不在服侍,在於精氣神,是源自內心的幸福和喜悅。
出神的工夫,有人對着一臉喜慶的笑紋,匆匆進門稟告:「大小姐,兩位媽媽,各位夫人,雪親王府的迎親隊伍已經到通天街了。」
兩位老媽媽看了看刻漏,見時辰確是差不多了,便吩咐大家移動到前廳去。
這裏的移動不是走過去,而是由事先挑選出來的六個婆子輪流背起新娘,從閨房送到廳堂之中。此時葉知秋是沒有穿鞋的,也即便中途換人的時候,也必須從一個人的背上直接挪到另一個人的背上,雙腳無論如何是不能沾地的。
按照華楚國的風俗,新娘要由兄長背過去。葉知秋有兄長不假,可畢竟是乾的,難免有人拿男女大防做文章,說出詬病的話倆。
況且聞蘇木那小體格,若是從後宅背她到前廳,十有八、九會累趴下。
出於種種原因,只能由陪嫁的婆子代勞。
這裏面還有一個「哭閨房」的規矩,即新娘要流着眼淚三步一回頭,表示留戀,不願離開自己住了多年的閨房,直到看不見為止。
葉知秋跟這閨房的相處日子很短,實在哭不出來,而且哭花了妝補起來很麻煩,便回幾次頭意思意思算了。
到了前廳,婆子將她放在鋪有錦被的椅子上坐好。聞老爺、聞夫人、元媽、聞蘇木、虎頭等人依次就座,阿福和梅香作為姐妹代表,也陪坐在側。
在迎親花轎到來之前,各自囑咐一番,無非是到了夫家要好生侍奉公婆、謹守禮數之類的話。
門外響起鞭炮聲,有人來通報說花轎到了。這邊便將廳堂的門關起來,開始哭嫁。葉知秋不想哭,索性將這一環節省略。
待新郎進了門,男方那邊的喜娘在門外催過三遍,兩位老媽媽才站出來,齊聲唱道:「着履蓋頭,天長地久——」
添香和小蝶趕忙捧着托盤上前,將紅繡鞋和蓋頭送到娘家人跟前。
虎頭代表成老爹給葉知秋穿上鞋子,元媽和聞夫人一起為她蒙上開頭。開門,鋪紅毯,將鳳康等人放進來。
鳳康今天穿的繡蟒吉服,以紅、黑、金三色為主,襯得面如冠玉,眉目深邃。腰束寬帶,頭戴高冠,顯得身形愈發挺拔高大。一進門,目光便落在了那蒙着蓋頭的人身上,嘴角微抿,彎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娘家人一番囑託之後,新郎新娘在同一個碗裏吃過糖水荷包蛋,得了長輩的祝福,雙雙拜別,將新娘送上花轎。撒米撒錢之後,鳴炮起轎。
感覺轎子緩緩啟動,葉知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將身子靠在後座上。總算清淨了,至少暫時不用理會那些繁瑣的禮節了。
掀開蓋頭前後左右看了看,觸目一片火紅。裏面的空間遠比她想像得要大,只怕抬轎的不止八人。
四處搜了搜,除了座下放了一個盛有木炭和薰香的半封閉式炭盆之外,什麼都沒有,更別說是吃的東西了。她手上倒是有一個蘋果,可惜不能吃。
其實折騰了大半天,她早就餓過勁兒了。上轎前吃了兩口糖水雞蛋,又把胃腸給煽動起來了,餓意排山倒海般,一波接一波地湧來,肚子跟抽了筋一樣,感覺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餓過。
正在猛吞口水,就見轎簾一晃,有一個油紙包被扔了進來。
她精神一震,趕忙撿了起來。打開一看,見裏面裹着兩個雪白的包子。應該是剛出爐的,拿着還有些燙手。想起小蝶說過會偷偷給她準備吃的,不由會心一笑,「還是小蝶有良心。」
兩個包子下肚,只有六分飽的樣子,不過胃腸熨帖多了。
心裏想着這下應該能支持到進洞房了,就見轎簾一晃,又有什麼東西被飛快地扔了進來。不等彎腰去撿,只聽另一側轎廂被人輕輕地敲了幾下,緊接着東西接二連三地從轎簾下面冒出來。
她驚訝地止住動作,等到兩邊都沒了動靜,才將地上的東西攏起來細看:有一包點心,一個夾着雞腿的饅頭,兩個梨子,還有一個水囊。
她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誰送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水果和水囊絕非小蝶的傑作,那丫頭沒有這麼細心。
撿了兩塊點心吃下去,再啃個梨子,肚子便有些飽脹了。看着剩下的東西,她開始犯愁了。
吃又吃不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從窗口扔出去。這轎子裏一沒暗格,二沒容器,想收都沒個地方收。這麼多東西呢,總不能藏在衣襟和袖子裏吧?
將轎簾掀開一條縫,向外看去,街道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左右除了轎夫,就是維持秩序的官兵,沒有一個熟人,想必添香和小蝶她們都在轎子後面跟着呢。
看來借他人之手轉移出去的法子也不行。
可若是這麼放着,到了王府,那邊一押轎,這堆東西肯定會爭先恐後地滾出去。不出明天,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雪親王娶的農家女是餓死鬼投胎,在花轎里大吃特吃,然後笑掉一地大牙。
這該如何是好?
正在苦苦思索對策,前面的鑼鼓樂聲戛然而止,轎子也隨之停了下來。
她不由蹙了眉頭,這才出發沒多久,到王府門口還早呢,怎麼突然停了?難道出什麼事了嗎?
疑惑的工夫,前面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嘈雜,呵斥聲、嘶喊聲和議論聲混在一起,一時間無法分辨清楚。
只隱隱地聽見什麼人嚷嚷着,「有人搶親了,有人搶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