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張德民在把方案交給府辦主任陽寧隆後,回到自己辦公室,哪知道屁股還沒坐穩,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吵吵聲,開始的時候,張德民沒有理會,可這聲音卻越來越大,忙擱下筆起身走到門外。
只見政府大院裏來了很多人,都是一些穿着破舊的人。張德民來到門口時正看見走在前面的一對中年男女到了大院中間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男的隨後拿出一張報紙舉了起來。
由於背對着,張德民沒有看清報紙上寫着什麼,等看見府辦主任陽寧隆走過去後,張德民才回身進了辦公室。
縣政府大院裏發生的那一幕近年來在洛平呈現出上升的趨勢,這之中除了部分原因在上訪者本人身上外,絕大多數原因還在於我們一些基層管理者身上。特別是村鄉一級的幹部身上,由於這些基層管理幹部是政策的具體執行者,也是直接面對普通大眾的,所以在執行中就沒法變通只能硬碰硬。再加上我們制定的一些政策並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也就不可避免地會引發出一些衝突,而這種衝突的直接結果就是令這些人到上級政府門口靜坐上訪。
雖說很多地方都在逐步完善信訪制度,也成立了信訪辦,但並沒有發揮出它的作用和功能,以至於老百姓還是將各級政府作為了自己伸冤的地方,這種自古有之的事也就延續到了現在,這也是九州老百姓心目中普遍存在着的「青天」清潔。
處理完桌上的文件後,張德民起身來到窗前活動着手臂。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張德民回身過去拿起了電話。
電話是府辦主任打來的,電話里陽寧隆說,錢縣長請張德民代為處理一下大院裏上訪的事……
上訪?張德民不由看了一眼門外方向,難道剛才在大院裏下跪的那群人又是來上訪的?
放下電話,張德民起身出了辦公室。
映入張德民眼帘的是一群跪在哪裏低垂着頭的人,從穿着上看,這群人應該是非常普通的農民。他們不吵不鬧,只是靜靜地跪在政府大院,見此情景,張德民心裏不免一酸……
等到張德民下了樓才看清舉着的報紙上寫着歪歪扭扭寫着伸冤兩個大字!
「大哥大嫂,請起來,有冤有屈都有政府替您們做主。」張德民一手一個分別攙着中年男女的胳膊。
「大哥大嫂,這位是我們縣的常務副縣長張縣長。」陽寧隆說着馬上過來攙扶着中年男人。
「青天大老爺啊,您要替草民做主啊!」中年女人聽到陽主任的話後撲通下跪在了張德民面前,口裏直呼青天大老爺……
「這位大嫂,我剛才說了你們有冤政府會替您們做主。」張德民伸手拉着女人的胳膊,「再說我們這兒沒有草民,都是國家公民,都享受當家作主……」張德民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口傳來稚嫩的童聲叫着媽媽……
張德民循聲望去,只見政府門口已經圍了很多人,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攙扶着一位杵着一根木棍一頭銀髮的老太太站在門口,男孩張口叫着媽媽……
「狗蛋,回去,把奶奶帶回去……」中年女人看着男孩揮了揮手。
這時,幾輛警車呼嘯這停在了縣政府門口,接着看着警察走了下來,然後他們將人群分開……
張德民眉頭皺了一下,這個熊老黑叫這麼多警察來幹嘛?這不是來添亂嘛?
「陽主任,給公安局打個電話,讓他們把人撤回去。」張德民轉身吩咐這府辦主任。
陽寧隆點了點頭,轉身朝縣府大樓走去。
「媽媽,姐姐找到了。」小男孩扶着銀髮老太太顫巍巍走過來說道。
「狗蛋,你說啥?你姐姐英子找到了?」中年女人連滾帶爬過去一把拽住男孩的手。
「媽啊……」小男孩哭着看着女人,「姐姐死了,舅舅他們在後山找到姐姐,舅舅說姐姐是從後山崖上摔下來的,嗚嗚……」
「英子……」中年女人看着遠方呼喊了一聲,然後身子軟軟地倒在呢地上……
媽媽……
狗蛋娘……
小男孩撲到媽媽身上,呼喊着……
中年男人突然轉身撲通一聲跪在張德民身前,猛然抱住了張德民的腿,「縣長老爺,你要給我們做主啊!」撕心裂肺的聲音迴蕩在洛平縣政府大院的上空……
面對這樣的情況,任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忍不住……
張德民只覺得眼裏有些潮濕,他看着面前這個面黃肌瘦,皮膚黝黑的男子,「大哥,到底咋回事?」張德民眼裏噙着淚水,「叫救護車!」張德民轉身看了一眼旁邊的警察,「把警車開過來,送孩子媽媽去醫院。」
「奶奶……」身後又傳來小男孩的叫聲。
「媽啊……」身前這個男子連滾帶爬沖向了銀髮老太……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救人!」見幾名警察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張德民怒吼道……
雖然到現在張德民都不清楚在這一家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這一家子肯定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或者委屈,否則是不會這樣的。
幾輛警車載着銀髮老太、老太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呼嘯着離開了縣府大院。
「你們大家都散了吧。」府辦主任陽寧隆走出縣府大樓朝圍觀的人群揮了揮手。
在剩下的幾名警察虎視眈眈下,圍觀人群才很不情願地四散開去。
「陽主任,我去趟醫院。」張德民說完朝停車場走去。
「張縣,需要我去嗎?」陽寧隆看着張德民的背影問道。
張德民沒有回頭而是朝身後擺了擺手。
當張德民到達縣醫院的時候,沒有看到警車,張德民讓丁軍下車去醫院急診室問了一下。
丁軍回來說沒有警車送來病人?
沒有警車送病人過來?張德民有些疑惑,難道去了縣中醫院?
到了縣中醫院還是沒有見到病人,張德民感覺有些奇怪,拿起電話打給了府辦主任陽寧隆,讓陽寧隆詢問一下剛才警車把病人送哪兒去了?
很快陽寧隆回了電話過來,支支吾吾了半天,張德民才聽明白,那幾輛警車把剛才在縣政府伸冤的那幾個人送去了縣公安局收容所!
「這是誰的決定?」陽寧隆的話讓張德民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問道。
「張縣,具體不知道是誰的決定。」陽寧隆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估計從來沒見着發火的張德民剛才的語氣讓他有些吃不消。
張德民啪的一下按了電話,馬上撥打了熊老黑的電話。
熊老黑沒有在洛平,而是參加地區公安處召開的公安工作會議去了。
張德民讓熊老黑馬上打電話給縣公安局,問一下誰決定把人送到收容所的……
掛了電話,張德民有些無力地靠在後座的靠背上,忙乎了半天,自己連這些人到底有啥冤都不知道,結果卻被送去了收容所!張德民心裏有些惱,從剛才那幾個人穿着和言行上看,就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作為政府部門在沒有把情況了解清楚時,就貿然把人送去收容所,這完全是不顧及老百姓的感受,說不定還會由此引發更大的簍子!
熊老黑的電話很快回了過來。
電話里,熊老黑說把人送到收容所是上面的意思,具體是誰熊老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清楚,但熊老黑電話里說,上面要求這樣做的目的還是從維護洛平安定團結的大好形勢下考慮的……
「維護安定團結?還大好形勢?」張德民惱怒地打斷了熊老黑的話頭,「維護安定團結就是把來伸冤的老百姓鬆緊收容所嗎?」
「德民……」熊老黑有些瑟瑟地說道。
「老黑,你馬上打電話給收容所,讓他們把人給我放了!」張德民態度堅定地說道。
「德民,這事因為是,我怕……」熊老黑有些猶豫着。
熊老黑的猶豫也是有道理的,畢竟他只是縣公安局的常務副局長,上面還有一個副縣長兼公安局長的孫賀。而且熊老黑剛才一直強調,把人送到收容所是上面的意思。作為半軍事化管理下的縣公安局,必須絕對服從上級,這點張德民能夠理解。再說,自己給熊老黑下放人的命令也是不合規的!自己現在只是主管經濟的常務副縣長,而早已經卸任了縣委政法委書記,角色不對!讓熊老黑放人只是出於私人方面的原因,這在體制內已經是犯忌的事。對此,張德民自己倒沒所謂,但對熊老黑來說呢?如果執行了張德民的命令,恐怕?
張德民稍微冷靜了一下才說道,「算了,你有你的難處,這事我去找孫縣長吧。」
張德民沒有找孫賀,而是直接去了縣委政法委,可惜,辦公室說郎春雨開會去了。
張德民只好折回縣政府,還在路上,又接到府辦主任陽寧隆打來的電話。
電話里,陽寧隆的聲音很急迫,說縣政府大院裏來了很多拿着鋤頭扁擔的人,高喊着放人、懲辦惡人……
陽寧隆的話讓張德民頭皮一陣發麻……
張德民讓丁軍將車停在離縣政府稍遠一點的地方。
在陽寧隆的話里,張德民隱約感覺到前後在縣政府的這兩撥人之間有着很大程度上的聯繫,要不然不會嚷着放人!
就在張德民沉思的時候,兩輛解放141載着全副武裝的武警從自己車邊搽身而過。
調動武警?張德民抻了一下頭看着前面的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