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若飛說:「看到了。」
邢博恩提醒:「要準備換車了。」
「換車?」度若飛愣了下,「為什麼換車?這輛車性能很好,開到中辭市沒有問題。」
邢博恩茫然道:「但是車沒油了。」
「從別的車上弄點就行了。路邊到處都有空車,高速上應該車也不少吧?供這一輛車富富有餘。」度若飛說完,疑惑道,「你們之前沒油了就換車嗎?」
「是啊。」邢博恩據實回答。
聽度若飛說得挺輕鬆,似乎這是常識,邢博恩有點茫然,她對這方面實在不了解,只能扒着座椅問前面的丘杉:「可以從別的車上弄到汽油嗎?」
丘杉攤手搖頭,她也不懂。
度珍寶揪着度若飛的衣服角說:「我姐姐開車很厲害的,經常自駕游,還會自己修車,你們相信她吧!」
邢博恩笑了笑,說:「好,我相信你姐姐。這次你們也是自駕游嗎?」
度珍寶點頭說:「為了慶祝我考上大學,家裏獎勵我和姐姐來這兒爬山。本來說好要玩四天三夜,第二天就……」度珍寶扁嘴,很遺憾的模樣。
邢博恩驚訝地問:「大學?你參加了高考嗎?」
度珍寶說:「我申請了用盲文試卷答題。」
「哦。」邢博恩點了下頭,不打算再問下去了。人在接收信息時最依賴的就是眼睛,度珍寶即使心智發育比其他人好,缺了最重要的接收信息的方式,要想和別人取得同樣的成績,勢必要付出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
現在,活着已經極為艱難,就不必再提起過去辛苦的回憶。
但邢博恩沒想到,度珍寶自己說了下去。
「招收盲人的非特殊大學只有幾所,專業選擇也有限,但是我這次發揮很好,我爸媽諮詢過,第一志願學校的招生辦老師說我的成績不用擔心。等到喪屍被清除,或者它們重新恢復意識,也許我還可以去上學。」
邢博恩問:「你認為喪屍會恢復意識?」
「丘姐姐就是例子啊。」度珍寶笑着面向丘杉,說,「丘姐姐一直保護我,我好喜歡丘姐姐。」
丘杉:「……謝。」
度珍寶又轉向邢博恩說:「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邢姐姐,因為邢姐姐很溫柔。」
邢博恩握着度珍寶雙馬尾中相對近的一條,從上往下順到底。度珍寶的頭髮沒怎麼弄髒,順下來手感挺舒服,邢博恩順完一條再去順了順另一條。
前排度若飛問:「丘杉,前面要是往左轉,能到高速入口嗎?」
丘杉:「啊。」
度若飛緩緩停車說:「邢博恩,清路口。」
「好。」邢博恩二話不說,拎着鋼筋下車。
車裏又剩丘杉和度珍寶。
這次車停的位置喪屍很少,丘杉不需要下車護着車門,只用待在車裏等她們回來。
氣氛有些微妙。
丘杉倒不怕度珍寶,度珍寶又不會殺她,沒什麼好怕的。只是見識過度珍寶殺人的場面後,丘杉沒有辦法在度珍寶面前放鬆心情。
其實在度珍寶殺那個人之前,丘杉對度珍寶也說不上喜歡。度珍寶的那些天真可愛純潔,她不感興趣,母性光輝這種東西她根本不具有,所以她對度珍寶基本免疫。
不過免疫是一回事,目睹小姑娘殺人是另一回事。
到現在丘杉腦中還殘留震撼。
度珍寶一臉純良地提醒:「丘姐姐,邢姐姐說要你多練習發音。」
「不,八,不,八,不,不我,博……」
度珍寶好奇:「你想說邢姐姐的名字?」
「啊。」
「她對於你是很重要的朋友嗎?」
「啊。」
「她對你很好。」
「啊。」這一聲有點溫和。
「丘姐姐,如果她遇到危險,你願意救她嗎?」
「啊。」
「你願意付出到什麼程度呢?」
「……」
這個問題的答案,丘杉不知道。
度珍寶說:「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到什麼程度,如果我姐姐遇到危險的話。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有危險,我姐姐會用命保護我。你說,如果你有危險,邢姐姐會用命保護你嗎?」
這個問題,丘杉還是回答不出來。
「丘姐姐,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如果你死了,我想我會為你報仇的。」
「呸!」丘杉用盡力氣,包括無形的意志力,發出了一個標準的爆破音。
度珍寶歡快笑道:「哈哈哈!丘姐姐,你真厲害,又有進步了,等邢姐姐回來你要不要再念一次給她聽?」
「……」丘杉眼球往上轉,權當翻了個白眼。
「偶爾這樣玩玩也挺有意思的。」度珍寶滿足地舒一口氣,「邢姐姐快回來了,我會替你說好話的。」
丘杉朝前看,果然邢博恩正走回來。
「博,博……」丘杉繼續練起來。
上車後,邢博恩誇獎道:「很好丘杉,滴水穿石。」
度珍寶說:「你們下車之後,丘姐姐一直在練呢。我相信很快丘姐姐就能和我們聊天了。」
「是嗎?」邢博恩聽後十分高興,拍拍丘杉的肩膀,「你能說的字越多,對你越有利,你明白吧?」
「迷,八。」
度珍寶很坦誠地笑了出來。
邢博恩鼓勵道:「沒關係,一開始發不准無所謂的,我們有過這樣的經驗對不對?要勇於嘗試,敢說才能進步!」
丘杉:「哦。」
她心想:邢博恩做研究員不做人民教師真是埋沒了天分。
度珍寶在旁邊煽風,雙手握拳認真地說:「加油啊,丘姐姐!」
丘杉連嘴都不想開了:「嗯。」
度若飛選路的直覺非常準,路口左轉之後,後面的路上喪屍數量都不算太多。度若飛和邢博恩兩個人逐漸找到了合適的節拍,有些動作已經可以相互配合,等不到喪屍扒上車門,兩人就能返回車裏。
再一次清乾淨路面後,她們的車油量也見了底。度若飛只用一根橡皮管和一個空水瓶,當街表演了「偷汽油」技術,度珍寶看不見過程,驕傲感依然滿滿,昂頭說:「怎麼樣,厲害吧?我姐姐什麼都會。」
邢博恩想起前一晚熱騰騰的泡麵,順口問:「做飯呢?」
度珍寶頓時變啞巴。
度若飛接話:「這個不會。我很早就進了體校,一直吃食堂,沒機會做飯。」
度珍寶找場子:「我姐姐在隊裏是最厲害的!」
度若飛對妹妹說:「那是在省隊。進了國家隊就不是了。」
度珍寶:「最厲害的!」
度若飛笑了下,不再糾正。
要把那輛廢車油箱裏的汽油全弄出來得花一會兒時間。度珍寶站在度若飛身邊陪着,邢博恩則帶着丘杉繞車散步。
邢博恩還是不死心。現在丘杉說話越來越順溜,邢博恩在丘杉身上寄予的希望也越來越大。她太想要丘杉正常走路了,哪怕丘杉走得慢一點,只要能走穩,就真的和正常人相差無幾,到時候她們回到人群中,丘杉可能就不會引起人們的敵意。
從聽了度若飛說的那模糊的兩句話之後,邢博恩內心便開始擔憂。她信任丘杉,她知道丘杉不會傷害別人。但是,別人會不會傷害丘杉?邢博恩不敢說。那些被憤怒與恐懼籠罩卻又萬分惜命的人們,見到丘杉時絕不會想要了解丘杉內里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只會扎住機會去發泄,去假裝自己多麼英勇,仿佛殺了丘杉他們就為逝去的親友報了仇。
丘杉的聲音拉回了邢博恩的思緒。
「什麼?」邢博恩轉頭問。
丘杉說:「心,博,恩。」
邢博恩微笑:「是邢,後鼻音,邢。」
「心。」
「好吧。」邢博恩說,「你自己的名字能念嗎?丘,杉。」
「丘——杉——」
這倆字每個都拖得很啞很長,邢博恩要是沒看過丘杉的證件,真不一定能聽出是哪兩個字。
「你的名字、年齡、籍貫,都很重要,要勤練,好嗎?」邢博恩說。
「好。」丘杉說。
度若飛叫她們:「油加好了,走吧。」
「來了。」邢博恩答應一聲,摘下雙手的橡膠手套別在腰上,面對丘杉,握着丘杉的雙手開始慢慢後退。
丘杉跟着邢博恩的步伐向前走,她知道邢博恩這樣是在幫她恢復行走能力,但是她做不到百分百專注。邢博恩的手是涼的還是熱的,丘杉感覺不到,她心裏覺得該是軟的。
「不要晃,走直線。」邢博恩低頭觀察着丘杉的雙腿。
丘杉觀察着邢博恩的兩扇睫毛。
度若飛腦袋探出車窗:「邢博恩,左邊。」
邢博恩抬頭看了一眼,放開手對丘杉道:「你先上車。」
丘杉走着直線進到車裏,透過玻璃看邢博恩在車前猛扎喪屍腦殼。
很快邢博恩回來,一行人繼續往高速走。
高速入口發生了車禍,四車相撞,度若飛幸運地在其中一輛車的後備箱裏找到一個空塑料油桶。給她們的車加滿油後,度若飛又多接了一桶油備着,才開上高速。
雲層逐漸被撕成條條碎布頭,滿天空亂扔。太陽沒了阻礙,恣意烘烤大地。度若飛翻下汽車遮陽板,歪頭在肩上蹭掉眼皮上的汗,伸長手替丘杉也把遮陽板翻下來。
在高速上走了十分鐘,度若飛說:「要不我們開空調吧?」
度珍寶響應:「開吧。天氣這麼熱,邢姐姐穿長袖會捂出痱子的。」
邢博恩說:「我沒關係。」
丘杉沒有表決資格。兩個支持一個中立,度若飛果斷關車窗開空調。
度若飛問邢博恩:「你穿長袖是為了防止受傷嗎?」
「是。另一方面是不想喪屍的體液濺到皮膚上。」
度若飛:「碰到腦漿也會感染?」
邢博恩:「如果身上恰好有傷口,不排除感染的可能。具體,這種病毒的傳播條件是什麼,還需要實驗證明。」
度若飛說:「聽着有點像愛滋病毒。」
邢博恩:「但是hiv病毒有很長的潛伏期,而現在這種病毒,一旦感染立刻會發病。」
度若飛點頭說:「對。」
這個話題比較沉重,車裏安靜了許久。
幾具喪屍自前方出現,度若飛往前又開了一段,拔劍下車。邢博恩跟着下車,與度若飛一起迎着喪屍走去。
生存才是現今的頭等大事。活着才有以後。
車裏,度珍寶忽然說:「丘姐姐,你覺不覺得,人類正在經歷的這場大規模的死亡,是自身招致的災禍?」
丘杉怔了一下,回答:「不。」
度珍寶說:「我感到你的存在是有理由的。」
丘杉不想這對話繼續下去。
度珍寶察覺到了,笑了笑說:「我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和別人說。現在能和你說,我很開心。」
「嗯。」
「丘姐姐,如果我有危險,你願意用一隻手作為代價救我嗎?」
丘杉有一種頭疼的錯覺。
「你,閉,偽……」
「嘴。」度珍寶說完,嘴巴一抿,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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