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片碎裂的玻璃漫天飛濺,宛若下了另一場雨,玻璃渣紛紛落地時的清脆聲響就像半首歌。
邢博恩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空白,在她撞上玻璃門的前一刻,丘杉將白枕頭塞到了她的身前,護住她的頭和胸腹。
有那麼一秒鐘邢博恩好像失聰一樣,感到世界安靜了,當她回過神來聽到丘杉大力拍車的聲音,她慌忙踩死剎車,上半身迅猛前撲,壓緊了枕頭。
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車子往前滑行了沒多遠就「嘭」一聲重重撞上牆壁。
邢博恩的身體因撞擊而劇烈晃動,登時頭暈目眩,待身體穩住,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如果丘杉沒有塞給她枕頭,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丘杉!邢博恩立刻扭頭,看到丘杉還是完完整整的,「哎喲」一聲鬆了口氣。她還有個枕頭護着,丘杉的身體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幸好副駕駛座位前方沒放亂七八糟的東西,否則要是撞上尖銳物體丘杉身體直接洞穿都有可能。
邢博恩往後視鏡看一眼,已經有喪屍朝大門走來了,她連忙下車四方一望,見兩邊都有樓梯,便背上包,把枕頭夾在腋下,同邊手拎鋼筋,繞過汽車用空着的手抓住丘杉的手朝樓梯跑去。
丘杉被她硬拉着跑,兩腿根本輪換不及,步步都差點摔倒。背後巨大的背包也影響了丘杉對身體平衡的控制,這一段路丘杉跑得是東倒西歪,端的是膽戰心驚。丘杉極想對邢博恩說「放開我讓我自己走!」,可是一張嘴出來的都是「昂昂嗷嗷!」,完全被邢博恩忽略掉。
好容易跑到了樓梯口,丘杉手一掙,堅決不跟邢博恩一起上去。這可是樓梯,比平地危險多了。
邢博恩先是愣了一會兒,等看着丘杉按着樓梯扶手花了三秒才上了一級台階之後,邢博恩表示理解,對丘杉說道:「它們已經到大門了,我先上二樓等你。」
丘杉搖頭,伸出三根手指。
「好,我在三樓等你。」邢博恩說完,夾着枕頭拎着鋼筋「騰騰」地跑上樓。
丘杉慢慢地挪上第二級台階。
根據她剛才在外面觀察到的情形,這所老年大學已經廢棄至少兩年了,樓里不會有人,所以她不擔心邢博恩的安全。
追着聲音進來的喪屍們失去了目標,在大廳內胡亂走着,丘杉不緊不慢地爬着樓梯,到頭轉個彎往下看:一具穿連衣裙的短捲髮喪屍走到樓梯口,不知道抬腳,一頭栽倒趴在樓梯上,兩手扒拉着還想往上爬,像一隻四肢不協調的烏龜。
丘杉看了會兒,緩緩挪下樓去,踩住喪屍朝前伸的手,彎下腰對着它的捲髮狠扎一刀,拔-出後將刀身在屍體的連衣裙上蹭了幾下,轉身重新上樓。
一樓到三樓,四段樓梯,這對丘杉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過了大約三分鐘後,丘杉才終於站上三樓。邢博恩兩手空空正從一個房間出來,看到丘杉便招手說:「這一層我都看過了,安全。」
丘杉向她走去,走得很慢,邢博恩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等着。
等丘杉走到邢博恩面前,邢博恩忽然叫了一聲:「丘杉。」
「恩。」丘杉回應。
邢博恩伸出手輕輕碰觸丘杉的脖子,盯着丘杉的眼睛:「在外面,我聽到了,你說了『撞』,我聽懂了。你能說話,你有這個能力,我相信你。」
丘杉先是看邢博恩的眼睛,而後視線微微上移,看着邢博恩的睫毛。
「你能再說一次『撞』嗎?」
丘杉開口:「萬。」
邢博恩儘量張大嘴巴,誇張地做出口型,力求讓丘杉看得清楚:「支——屋——骯——撞!」
丘杉有點無語,還有點想笑,她是發不出那個音,不是不知道怎麼去發音。「呃——屋——安——萬。」
「還是翹舌音的問題。」邢博恩手從丘杉脖子上拿開,說道,「你要再練習捲舌尖。還有不要用氣發聲,你的第一個音就是氣聲,聽得出區別嗎?」其實對於自己說的這些話,邢博恩心裏也不太有底,畢竟她又不是幼兒園老師。
丘杉點了下頭。
「到裏面休息吧。我們商量一下怎麼從這裏出去。」邢博恩道。
進了房間,丘杉卸下背包,把背包連同菜刀放到牆邊跟邢博恩的東西堆在一塊,然後走到窗前,用這兒原有的舊枕頭墊着膝蓋跪在窗台上,額頭抵着窗戶向下看去。
這個房間大致位於一層樓的中央,直直往下看依稀可以看見飛濺在地上的玻璃片。喪屍們在玻璃片上走來走去不知道疼。
「你一個人解決不了這麼多喪屍。」邢博恩站在丘杉身旁說。
丘杉換左邊臉貼着窗玻璃,朝十字路口望。
小雨還在下着,窗戶外面黏着許多雨滴,丘杉看得並不清楚,但數量多寡還是看得出來的。雖然她們撞碎玻璃門的時候巨響吸引來了大量喪屍,但就現在來看,路口的喪屍依然不少。
丘杉下了窗台,轉身坐在髒髒的舊枕頭上。她的短褲沒比這枕頭乾淨多少,原來是純色,軍綠,現在已經成迷彩的了,而且還濕着,沒資格嫌棄人家枕頭髒。
邢博恩一直在開車,坐得腰背微酸屁股也有點僵,現在只想站着。她低頭看着丘杉平靜的臉,心想她們昨天下午才遇見,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可她卻感覺過了好幾天一樣。
丘杉的可靠出乎她的預料,她開始對丘杉產生濃重的好奇,這種好奇不同於之前的觀察者對被觀察者的一板一眼的好奇,她現在的好奇是個人對個人的好奇。
邢博恩問道:「你知道,如果我們到了中辭市,你會第一時間被隔離、被研究,許多的陌生人會在你身上做各種各樣的實驗?」
丘杉點頭。
「不怕嗎?」
丘杉想了想,右手抬在空中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然後指着邢博恩的背包。
「對!我差點忘了。」邢博恩找出早上在文印店拿的紙筆,把白紙放在丘杉大腿上,筆帽拔下來套在筆桿尾部,把筆遞到丘杉手裏。
丘杉視線跟隨着筆尖,手緩緩下落,當筆尖剛剛落在紙上時,她小心地移動手腕,寫出一撇。
她的手控制地很穩,從頭到尾沒有將紙戳破,而且每個筆劃都寫得非常完整,沒有斷過。
寫完最後一橫,丘杉抬頭看着邢博恩。
「生。」邢博恩念出來,頓一頓,忍不住又念了幾遍,「生,生……」
丘杉蓋好筆帽,將筆放到一旁。
「為了復生,你什麼都不怕?」邢博恩問。
丘杉鄭重地點頭。
邢博恩微笑了一下,對她說:「我會爭取機會參與實驗,我向你保證。」
丘杉咧咧嘴角。
邢博恩放平窗台上的另一個舊枕頭,在丘杉身邊坐下,說道:「如果中辭市的研究所已經發現和你一樣的人,並且着手研究的話,等你到了那裏可能會輕鬆點。」
丘杉也希望如此。
「我們得先從這裏出去。車也撞壞了,還要再找一輛。」邢博恩抿了下嘴,問,「你想到辦法了嗎?」
丘杉抓起胸口掛着的藍色哨子,這才看到哨子上粘着一些黃乎乎的污漬。
「用哨聲引開喪屍?倒是可以……不過外面的喪屍數量太過龐大,一隻哨子的聲音恐怕作用有限。」邢博恩起身朝街上看了看,坐下道,「這段路上有四輛車,如果能開,你只要把車周圍的喪屍引走……」
丘杉立即搖頭。她們被喪屍逼得躲在這裏可不是因為沒車,車就在一樓撞着牆呢。
「我知道,我們先等喪屍分散開。」說到這兒,邢博恩也感覺這話很天真。在沒有聲音干擾也沒有活物出現的情況下,喪屍的行動是無規律的。等着下面的成千具喪屍自然分散?那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引開喪屍是走出這裏的唯一辦法。
邢博恩:「只用哨子不行。馬路對麵店裏的東西、路上的東西,只要能發出聲音的,都可以利用。你先找一輛能開的車,朝我揮手,然後把我們過來時候開過的那段路上的喪屍引開,最後引走車周圍的喪屍。我在這裏看着你,你開始引走車周圍喪屍的時候我就跑下樓跟你匯合。往前的路不能走了,我們還是先別求路線正確,先倒回去往城市外圍開,安全了再慢慢找上高速的小路。」
丘杉突然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匝道。
邢博恩:「什麼?」
丘杉在空白處畫了兩條平行線當高速公路,在其中一條線上開個小口,接出來兩條間距很小的曲線。
邢博恩恍然大悟:「噢,匝道,我們要找匝道。」
丘杉滿意點頭,放下筆起身去拿菜刀。
邢博恩跟着站起來,幫她背上背包,說:「外面還在下雨,雨傘落在車後座了,你打着傘去吧。」
丘杉拿好了菜刀,背好了背包,舉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對邢博恩比個「ok」,向外走去。
「等一下。」
邢博恩從地上撿起她們的白枕頭,塞回丘杉的背包里,枕頭依然是半截在裏面半截在外面,邢博恩用拉鎖固定住枕頭,說:「好了,去吧。」
丘杉下到一樓取了雨傘,踩着滿地玻璃走出被撞碎的大門,舉起合攏的傘一下一下敲着外牆,大廳里的喪屍聞聲向外走。敲了有兩分鐘,丘杉走進門內,把幾具找不着方向的喪屍用雨傘趕出來。
街上的喪屍同樣被聲音吸引過來,圍在門外徘徊。丘杉用傘尖頂開幾具喪屍,從它們之間穿過,撐開傘走到馬路對面的超市進去尋找能製造巨大聲響的東西。
超市內走着幾具喪屍,丘杉見一具扎一具,在裏面逛了一圈沒什麼收穫,最後抱走了門口的兩個古董裝飾花瓶。花瓶體積不小,兩臂一抱就沒多餘的手打傘了,丘杉把傘柄勾在胳膊上,菜刀的刀柄咬在嘴裏,冒着細雨緩緩走到十字路口,將花瓶和雨傘都放在地上,菜刀繼續叼着。
她抬頭朝着老年大學三樓的中間某扇窗戶看了一眼,隱約能看見邢博恩的黑色上衣。
真不怕熱,丘杉心裏想着,長袖長褲還戴手套,她看着都擔心邢博恩會中暑,中暑也不要緊,她帶着解暑藥。
丘杉將其中一個花瓶高高舉起,用力往前砸向地面,接着舉起第二個,毫無猶豫也砸出去。第二個花瓶砸得近了,碎瓷片炸開來,有一片擦着丘杉小腿飛過去,將她的皮膚割開一道口子。
丘杉低頭看看,傷口挺深,但沒流血。
她彎腰撿起雨傘撐開,從口中拿走菜刀握在手中,逆着湧來的喪屍群搖晃行進。她其實可以稍微走得像活人一些,但那樣並不會加快她的速度,所以沒有意義。
喪屍的拖沓腳步聲和嘶啞號呼聲,都因為霏霏細雨綿綿墜落的柔和的背景樂而顯得不那麼死氣沉沉。丘杉一邊走,一邊練習着:「誒哦,憨。咦哦,呃安。西哦,呵安。嘁,嘁,嘁咦哦,嘿安……」
四輛車丘杉一一檢查過去,選中一輛站在邊上,向三樓窗戶里的邢博恩揮手。
確認邢博恩看到了她的示意,丘杉走進理髮店看看裏面有沒有能用的東西。這間理髮店不大,左右兩面牆各有三面鏡子,同時只能剪六顆頭,鏡子前是帶輪子的黑色椅子,看着就挺舒服的。
丘杉推開一把椅子,站在鏡子前。
傘放在了門口,她手裏只有一把髒了的菜刀。她的臉上、身上,到處是腦漿,有的發黑,有的發黃。丘杉看了幾秒,目光移向鏡子裏從她的頭肩後面露出的白枕頭。
枕頭很乾淨,而且很白,比她現在的膚色更白。要說她的膚色不算是真正的白,邢博恩的才是,她的皮膚泛着青灰,沒邢博恩那麼自然。自然地白着的邢博恩穿一身黑衣服,對比特別鮮明,還挺好看。
丘杉從鏡子前走開,在店裏翻找一通,沒找見她需要的,就從理髮店出來,拾起門口的傘。
「恰哦,呵安。嘁哦,呵安……」
丘杉邊走邊練,邊練邊走。
突然她聽到一陣模糊的奇怪聲音,嗡嗡不斷像是什麼在飛行,她停下腳步,便聽得那怪聲疾速地由遠及近,「咯噠咯噠」聒噪異常,震耳欲聾,接着她又聽到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嘭!
丘杉轉過身,看見一架黑色直升機落在十字路口右前方一棟高層建築的樓頂。她眯着眼睛想再看清楚些,卻猛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血的味道!
霎那間路上所有的喪屍都往十字路口瘋狂聚集!
丘杉被連撞幾下,險些摔倒,連忙靠邊站。她意識到了剛才那聲巨響是什麼——有個體型碩大的活物被扔下了直升機!是人還是畜?她不知道。
丘杉抬頭盯着那架直升機,透過雨幕隱約看見有人從直升機里出來。她在心中飛快地猜想着卻始終沒有得到可能是事實的答案,她本能地感到危險卻不知危險會如何降臨。
這時她身周已十分寬鬆,原本散佈在路上的喪屍此刻都擁向路口,烏泱泱密麻麻令人看了倍感壓抑,鄰近街道的喪屍也走到這條路上,接二連三路過她身旁。她轉頭看去,發現身後十米開外竟然有一具喪屍與她一樣,挨着牆邊靜立不動,抬頭眺望遠處樓頂的直升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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