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進了戲樓, 只見中間天井處搭了好多的桌椅板凳, 前頭一個兩米高的戲台子, 紅毯鋪着, 花布繞樑, 屏風搭着,角落裏一堆無人照管的樂器,在自動地吹彈敲打,古怪地發出一陣陣的鏗鏗鏘鏘的樂聲和節奏,配合着台上的生旦們, 咿咿呀呀地湊着一出四郎探母的前奏。
王五前頭飄着的鬼魂們, 已經木着臉進了戲樓, 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有雪白得仿佛紙紮的人, 推着零嘴茶水的小車, 在旁吱嘎吱嘎地經過, 不時有人招手招呼, 遞去一些。
王五有些害怕, 在門口踟躕不想上前, 但是剛停了一會兒, 就聽到背後貼着自己傳來一個幽涼的聲音。
「走啊……你擋路了……」
王五本以為自己是排在隊伍最後的人, 沒想到身後居然還有鬼綴上,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差點跳起來,幸好這時,王五被臂上看不見的手一壓, 聽到了方善水的聲音,才鎮定下來。
「別怕,先隨便找個地方坐下。」
王五沒敢回頭,連瞟都不敢去瞟身後的東西,他可是記得那種什麼人身上有三把火,隨便回頭就吹熄一把的說法,王五僵着身子往前,此時王五比方才敏感多了,他能感到,他一動,身後的東西也跟着動了,幾乎還是緊貼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王五心中抖得如篩子一樣,卻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幾乎是被推着前進,趕緊隨便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
只是他坐下後沒多久,就發現身邊原本的空位,也漸漸一個個地被填滿。
推着小車子派送茶水的人,很快吱嘎吱嘎地過來了,也沒說話,將一盤瓜子糕點,和一杯茶水,放在了王五手邊的小茶几上,還有他鄰座的那一份。
王五坐在一群聽戲的鬼中,僵直身子不敢動彈,身旁的一眾鬼物,都在聚精會神地聽着戲,王五不時能看到有鬼聽着聽着,抓一把身旁茶几上的瓜子。
台上的生角開始感嘆,但是那尖細的嗓子,竟是將生角唱得比旦角還曲折纏綿。
台下聽戲的鬼怪們,木無表情半仰着臉看着戲台,仿佛很認真地在聽一樣,王五也忍不住細細聽了聽。
台下木着臉得鬼怪們,聽到這裏嘴角驀然歪扯,從裂開的灰白嘴唇中發出詭譎地笑聲,啪啪地拍着掌,紛紛叫了一聲「好」。
正聽戲的王五,被他們驀然發出的恐怖笑聲,嚇得猛一哆嗦。
王五也隱約能聽懂戲詞中的幾個詞,只是就幾個簡單的詞,幽幽地傳到耳朵里,總叫王五覺得渾身沁涼,那絲絲縷縷纏纏繞繞的唱戲聲,仿佛一根根冰作的絲線,在他的骨頭和脖子上一匝又一匝地繫緊,讓王五冷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在他正恐懼的時候,身邊的一眾鬼怪們,卻仿佛聽到什麼樂處一樣,嘻嘻哈哈地都對着戲台子笑了出來,這讓王五簡直頭皮都快要炸了。
王五迫切地在心中急呼方善水,不敢出聲的他,只好趕緊動動手臂,希望方善水能領會他的意思,快給他點新的指示。
他到底該怎麼辦?
「你怎麼不吃不喝呢……後生,來,吃點瓜子。」
王五動着的手臂一抖,沒想到還沒有得到方善水的回音,倒是聽到了身旁那鬼魂的招呼。
王五僵硬地略轉頭看去,那是一個穿着壽衣的老太太,正對着戲台子笑着,似乎發現了他的異狀,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五被看得心中一顫,只見那老太太正一邊笑着,一邊將茶几上的瓜子往沒牙的嘴中填,那瓜子填進去差點掉下來,結果就變成一隻黑色的小蟲子往她嘴中爬去,她卻一邊嚼着口中的小蟲子,一邊若無其事地去拿新的瓜子,還招呼王五也吃。
王五低頭去看桌邊的盤子,猛一看是一盤皮薄仁大的飽滿瓜子,轉頭卻變成一盤子肥碩的甲克黑蟲,王五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王五沒敢回話,怕一出聲被鬼發現自己的不對,只裝作沉浸戲曲一般,轉頭繼續去聽戲。
那老太也沒在意,繼續咔咔地將僵硬的頭扭回去,聽自己的戲去了。
王五以為自己混過關了,卻沒發現,就在這時,他身後嘎吱嘎吱地小車推過,那到處派送茶水的白色紙人,突地低頭看了他一眼。
「好!」
周圍又爆發出一陣鬨笑,一張張木然的鬼臉下,仿佛木偶一般裂開嘴角地去笑,看起來恁地古怪,王五不敢有異,趕緊僵硬地扯開嘴角,附和着他們一起拍掌大笑。
……
方善水站在王五身邊不動,他正借着王五的眼睛,觀察着這戲台中的場景。
自從他元神轉陽後,做這種關於陰間的鬼事就多有不便,必須得借着些媒介,不然以他的陽神親自過去,就像是雪地里的太陽一樣,還沒找鬼魂問幾句話,估計就能將這些小鬼們曬乾曬化,他們躲他都來不及,就別提其他了。
跟在方善水身後拿着罐子的一群人,本來聽王五說有人在唱戲,還要去戲樓里,正期待着有什麼新變化,突然發現王五仿佛找了個板凳一般,坐在空中不動了,不禁一臉古怪地面面相覷,小聲嚼舌。
「他怎麼這樣坐着?該不會真在聽戲吧?」
「你看他笑得和哭一樣,還鼓掌……怎麼這麼瘮人呢?他不是也中邪了吧。」
經理和工頭沒有摻和工人們的討論,面色卻越發不對。
陳家銘在方善水身邊等了會兒,直到剛剛仿佛在走神的方善水有了點動靜,趕忙問:「大師,現在什麼情況,我們該怎麼辦?」
方善水一邊借着王五的眼睛,看着陰間那邊的情況,一邊對陳家銘道:「這其中恐怕有些古怪,不止是搬遷問題,你生意上有沒有什麼仇人?可能是有人暗地裏跟你使壞。」
陳家銘驚訝:「大師,你發現什麼了?」
正討論着王五的工人們也立刻停了下來,側耳聽方善水說話。
方善水:「按理說,當初你給人搬遷的時候,這地方的人也該跟着兒孫血脈一起搬遷走了,我原先以為是中途有什麼錯漏,才將他們遺下,現在看來……」
說着,方善水繼續仰頭看去,陳家銘發現,方善水仰頭的角度,似乎和支着腿坐在空氣上的王五,一模一樣。
……
王五正坐立難安地待在一群時不時莫名大笑的鬼魂中,忽然聽到了方善水的話:「你現在起來,我們去戲台後頭看看。」
王五一驚,看向左右,雖然旁邊的鬼怪們,這會兒都沒有注意自己,但是他一動,肯定就會被發現了。
「不要擔心,他們發現不了你是人,就算發現了也無妨,我拉着你呢,隨時可以將你拉回來。」
王五大喜,差點脫口說話,還好及時忍住了,只在心中不停地跟方善水要求:
方善水果然像是能聽到他的心聲一樣,說道:「放心。」
王五趕忙起身,想要按方善水說得去後台看看。
結果王五剛站起來,就發現台上正唱着戲的生角怒目瞪來,遙相大喝:
生角一聲喝令,台上配打戲的角色們,頓時按着雪亮的長刀和槍棍,仿佛飛檐走壁一樣,突然從台上下來,直向王五飛來。
王五嚇了一跳,就在這時,剛剛他的那些鬼戲友們,聽到這句話,都紛紛轉過頭來,就像他夢中看到的那樣,他們身體都沒動,就是項上人頭,一個個地從前後左右轉過來,看向後面的王五,那些脖子的轉角從九十度到一百八十度,仿佛生生硬掰過來的,看得人脖子都疼了。
一眾鬼魂好像將台上的戲移到了台下,看着無數戲子飛向後頭的王五,驀然向剛剛聽到屍啊血啊之類的戲詞時一般,驀然歪扯嘴角轟然大笑,嘩嘩拍掌大叫了聲「好!」。
王五簡直要大哭:「大師!我可被你害死了!」
方善水:「……意外,看來我們剛剛已經被發現了,他這是正等着我們呢?」
王五推到了椅子就想跑,後面吱嘎吱嘎的小推車又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一停,王五頓時發現一個個大刀已經從背後駕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又是一陣轟然大笑,他剛剛那些鬼戲友們,仿佛仍在看戲一般,拍掌看着他被抓。
快嚇暈過去的王五,感覺自己的身體驀然一輕,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已經被剛剛那些飛下台來的角們挾持着飛回台上。
就在這時,王五突然發現,台上的音樂頓時變了,好是熱血好是鏗鏘有力,而前頭剛剛喝他的生角掩着袖子一換臉,一下從剛剛的楊四郎變成了黑臉包公,而那戲曲的音樂,也從《四郎探母》變成了《鍘美案》。
「好!」震天的叫好聲,正被生角那陰測測的歸陰曹嚇到,王五又被這聲音驚得看向了台下,他剛剛的那些鬼戲友們,已經全都轉過了頭來,木然的臉上,似乎都露出了一絲興味。
王五嚇得腿都軟了,他還看到真有兩個戲角,從後頭抗來了一個雪亮的鍘刀,往他身前一扔,身後壓着他的人,就要將他壓進打開的鍘刀里。
「……這些鬼,倒真是戲多。」
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的王五,驀然聽到方善水的聲音,簡直看到了救命菩薩菩薩一樣,尖聲大叫道:「救命啊!大師救命啊!」
「不用怕,你閉上眼,咱們倆換個位置就好。」
王五聞言趕忙閉上了眼,耳邊那聲帶着血腥氣的,讓王五嚇得差點又把眼睛睜開,忍住後,就漸漸覺得周圍安靜了下來……
一眾戲角壓着王五,正要進入鍘刀下,下頭的鬼戲友們翹首以待,想要看王五掉腦袋。
就在這時,閉上雙眼的王五,忽然像是染了色一般,慢慢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渾身冒出了金光,仿佛比天空中的太陽還要耀眼,那光芒瞬間灼傷了不少鬼怪的眼,尖叫哀嚎聲此起彼伏。
幾乎在一瞬間,壓着王五的一堆打角,就變成了一片片地紙人倒在了地上。
下頭興致勃勃的鬼戲友們,也狼狽地化作煙霧四下哀嚎奔竄,不停地鑽向陰影縫隙之中,似乎想要從這光芒下躲開,但是那光芒照射之下,這整棟戲樓都在不停的融化崩塌。
剛剛演包拯的生角一驚,後退了三步,才在不停搖晃的戲台上穩住身體,朝發着金光的方善水喝問:「你是何方神聖,竟敢來壞我好事?」
方善水周圍的一切都在動盪,崩碎的厲害,直到他的肩膀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一個小小的身影仿佛從黑色的虛空中擠了進來,方善水身上的金光驀然一暗,這方空間的坍塌才慢慢緩了下來,逐漸穩定下來。
周圍狼狽逃竄的鬼魂們,也都後怕地趕緊躲了出去。
方善水知道眼前那背後搞鬼之人,正在生角身上看着自己,不答反問:「你又是什麼人?為何來這裏搗亂?」
那人之前看到方善水身上的金光,已經心虛膽寒,如今又看到他肩上煞氣驚人的小東西,更是不敢再說二話,轉身就要逃。
方善水伸手,那個逃跑的包公,瞬間脫下了一層黑臉的花皮紙衣,被攝入方善水手裏,另有一條黑影飛速往後台而去。
方善水看了那黑影一眼,口道:「定。」
頭已經伸進幕布的黑影頓時卡在那裏,心中又驚又駭,知道他和方善水之間修為的差距是天地之別,根本在他手下走不過兩招,懊悔不已,不知道大陸什麼時候出了這樣一個人物,事先竟沒打聽清楚。
黑影恐懼地大叫道:「大師誤會!我不知道那商人是你護着的,只是接了則生意而已。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找那商人麻煩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方善水卻沒有聽他嚷了什麼,只是惦記着手辦師父的零食,看向師父問:「師父,這東西能吃嗎?」
卡在幕布里的黑影,被方善水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嚇得三魂俱散。
手辦師父看了兩眼,小手一指,黑影忽然發現自己身不由己地又投入了方善水手中的紙皮中,化成了一個包公糖人。
黑影瞪眼看到一個比他大一倍的小傢伙,將嘴張得和鯊魚差不多大,朝着仿佛被凝固在糖漿上的他,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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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穿着唐裝的人委頓在地,黑色的頭髮瞬間一寸寸變白,他桌上的一桌皮影戲般的東西,瞬間仿佛被颶風扯碎一樣,那些皮影斷裂的連接處,甚至流出了血。
「哦,我的上帝,叔叔,你怎麼樣?」旁邊看着這一幕的混血姑娘和她的外國老公都驚恐不定,趕忙要去扶似乎突然大傷元氣的唐大師。
作者有話要說: 捂臉,又晚了。
似乎有人問為什麼手辦師父不將方善水的身體一起吞下去,這是因為手辦師父吃了太多陰煞之物,死物還沒什麼,活物很容易受它肚子中的陰煞污染,會對方善水的身體有危害,所以不是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不會去放方善水的身體。
感謝天使們的營養液,比心!
感謝太太們的地雷和火箭炮,比心!
謝謝auaauayy扔了1個火箭炮=3=
謝謝teacat007、龍樂生、大西瓜、斯斯、我是大大的小棉襖泡沫、wuminly、kakaya、風暴召喚、泡沫扔了1個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