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推改革,王寧安處在了風暴的最中心。
按理說他應該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可無論怎麼樣,都緊張不起來,他甚至有功夫去擺弄熊貓玩,絕不是故作輕鬆,是真的不太有壓力。
事非經過不知難,老眼平生空四海,或許就是這個狀態吧!
理學動了,金融集團動了,海外也動了,甚至深宮大內,開封的致仕重臣,一個接着一個動了起來。
可以說暗流涌動,風起雲湧,大宋朝堂最猛烈的鬥爭已經緩緩展開。
王寧安一直在等,等所有人都跳出來。
現在的確差不多了,唯一讓他意外的就是文寬夫,這個老狐狸也太能沉得住氣了,你老傢伙不恨我,不想扳倒我?
這麼好的機會,你老東西怎麼捨得放過?
哪怕再有疑問,王寧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算錯的時候,文寬夫確實沒有動作……唉,看起來也只能看着老狐狸壽終正寢了。
王寧安無可奈何,真是天不絕文寬夫啊!
不過也僅有這麼一個例外而已!
「現在整軍的情況如何?」
王韶立刻躬身道:「請師父放心,弟子已經落實下去,頭一批5萬名禁軍已經開始授予軍銜,將士們普遍反應效果很好。職務高低,一目了然,到了戰場上,找不到主將,誰的軍銜高,就聽從誰的指揮,簡單明了,非常受歡迎。」
王寧安微微頷首,「平叛的軍隊準備怎麼樣了?」
「已經準備了三萬,不日就要開赴嶺南,師父,要不要再增加一些?」
「兵馬要增加,但不是天竺……要對付天竺人,有三萬人,加上原本的大宋駐軍,還有海軍兵力,已經足夠了。目前的關鍵,是要防備其他方面出現問題,你要做好應付突發事件的準備。」王寧安看了一眼章惇,「你回頭和兵部商量一下,擬出一個方略。」
「弟子明白!」章惇立刻答應。
這時候曾布也說道:「師父提醒的是,其他地方的確存在風險,弟子發現倭國、高麗、大理、占婆,甚至西域,都出現了抵制新鈔的情況。雖然程度不同,但是弟子覺得,似乎有人在背後唆使,意在阻撓新幣的推廣。」
接管了銀行系統之後,徹底廢除金本位,朝廷講原來的戶部債券和銀行發行的金銀券進行了統一,發行大宋寶鈔,由於印刷精美,防偽手段高明,很受地方百姓的歡迎。
基本上,大宋本土的擠兌已經消失,地方上物價波動還存在,幾個主要城市,物價均有上漲,但整體來說,新鈔是站穩了腳跟,金融集團想要在大宋興風作浪,已經不可能。
他們只能把希望放在海外殖民地上面,煽動殖民地抵制國策,就是最好的辦法。
呂惠卿立刻道:「師父,眼下正在加緊清查銀行的賬目,理順股份,整理以往的呆賬壞賬,弟子發現了不少違規貸款,還有惡意炒作……是不是去追究一些人的責任?」
呂惠卿這傢伙屬毒蛇的,他說的情況早就有,你們要是老實,朝廷可以輕輕放過,你們要是不老實,對不起了,新賬老賬一起算!
難得,王寧安並沒有阻止,相反大方授權。
「你安排人去查,不要急着收網,要給我揪出背後的所有勢力,一舉剪除,絕不留情!」
幾個徒弟都是悚然一驚。
多少年了,王寧安都沒有說過如此嚴厲的話,看起來這一次是真的要不留情面,大開殺戒了。
章惇直接喜笑顏開,而呂惠卿也是心中得意,終於老師下定決心了,那些往常總是添亂掣肘的傢伙,你們的末日來了!
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幽州傳來了消息,王皇后病危,陛下急召晉王前往幽州侍疾。這道命令下來,可把小趙頊急壞了。
小傢伙當監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雖然所有政務都是政事堂負責,但是身為監國,也有繁重的學習任務,小傢伙腦子又不是那麼靈光,過的日子可想而知。
當聽說母后病重,他完全不知所措。
「殿下,刻不容緩,老臣已經安排了禁軍護送殿下去幽州,趕快啟程吧!」
趙頊聽完師父的話,居然沒有急着點頭,苦惱了好一陣,才懷疑道:「師父,會不會有危險?」
小傢伙的聲音不大,可王寧安聽來,心裏卻是一陣酸楚。
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去探望母親,居然要擔心安全……這也就是皇家啊,尋常百姓,哪會有這種苦惱。
王寧安也不得不承認,眼下波譎雲詭,不能放鬆警惕。
「殿下,老臣沒法脫身,不過請殿下放心,一定會安排可以信任的重臣,保護殿下。」
趙頊終於點頭了,按照聖旨,立刻啟程,前往幽州。
要說起王青是怎麼病的?還有一段緣由……她曾經給趙曙生了一個公主,生產的當口,就趕上了趙曙染病落水,王青擔驚受怕,身體受了影響,雖然誕下了公主,卻落下了病根兒。
後來趙曙去了幽州養病,把她扔在了洛陽,王青的心裏更是百感交集。
夫妻之間,也失去了信任,當真是人間大不幸!
王青優思成疾,身體日漸消瘦,整日唉聲嘆氣,偏巧曹太后又染上了中風,身為兒媳,哪能視而不見,王青不得不拖着病體,每天去探視曹太后。
在數月之前,曹太后去世,幽州那邊,趙曙的身體也恢復了很多,安葬曹太后之後,趙曙心疼王青,而且夫妻沒有隔夜仇,這麼長時間過去,母后又去世了,還有什麼理由,冷落皇后?
他把王青接到了幽州,一起住在了行宮。
這段時間,差不多是他們夫妻最快樂的日子,趙曙卸下了政務,王青也不用操持本就不擅長的後宮事務,夫妻兩個其樂融融,簡直比剛成婚的時候,還要甜蜜。
只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入夏的時候,王青染了暑氣,勾起了病根兒,身體迅速衰弱,北方冷得太早,她又承受不了寒冷,入秋之後,王青就一病不起,日漸沉重,幾乎到了彌留之際。
……
看着愛妻消瘦蒼白的臉龐,趙曙心裏十分難受。
老來喪子,中年喪妻,少年喪父,人生三大不幸,自己還沒有成年,父皇就撒手人寰,而且父皇駕崩之後,他和母后的關係就一直處不好,總是受到各種勢力的牽扯,一直到死,母子兩個還是有很深的隔閡,解除不了,幾乎成了趙曙的心病。
如今要是連王青也離自己而去,那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趙曙比任何時候都沮喪,一顆心像是和黃連一起泡在了醋罈子,又酸又苦,很不是滋味!
「官家!」
王青柔聲低呼。
趙曙立刻抓住了她的手,「青兒!我在。」
王青擠出一個笑容,「皇兒快來了吧?他的學業可好?」
「啊……好,很好,師父還來信誇他出息了!」
王青淡然一笑,「官家,皇兒如何,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擔不起的!」
趙曙吸口氣,尷尬勸道:「青兒,你別胡思亂想,有師父教導他,我的身體也好了,這麼多人呵護,皇兒一定會爭氣的。」
以往的王青,只要丈夫安慰幾句,她就相信了,可今天她格外固執。
「官家,臣妾冒昧說一句,其實官家也不適合,坐那把龍椅,太難,太難了!」
趙曙臉色一變,愕然半晌,才苦笑道:「難為青兒,你居然看出來了,我這不是放權了嗎!我知道自己的不足,那麼複雜的朝政,唯有交給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成。」
王青輕輕嘆了一聲。
「官家,以你的才能,尚且不能駕馭全局,那皇兒呢?他還不如官家,臣妾怎麼能放心啊!」
說到了激動處,王青不停咳嗽,仿佛要把肺子咳出來,蒼白的臉上,越發蒼白,連一點血色都沒有。只剩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緊緊盯着趙曙,她很希望丈夫能給她一個放心的答案!
趙曙遲疑了半晌,情緒更加低落,無奈道:「他是趙家的子孫,和我一樣,都沒有選擇的。」
「不!」王青道:「官家,臣妾仔細想過了,這麼多年來,皇宮雖好,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父皇那時候算起,汝南王趙允讓就暗算陛下,宮中不知道多少后妃,失去了孩子。偌大的皇宮,又有多少冤魂惡鬼?汝南王人品低劣,手段下作,且不必說。可是母后呢?她出身名門,知書達理,又寵愛官家,結果也鬧得很不愉快,母子隔閡,心結難解……再說官家,兢兢業業,不辭勞苦,卻被人暗算,險些喪命……歸根到底,這些不幸都是因為兩個字——權力!」
王青緊緊抓着趙曙的手,哀求道:「官家,要想讓皇兒平平安安,唯有放棄這兩個字,做個普通人,否則,他會遇到更多的坎坷挫折……臣妾身為母親,請求官家,給,給皇兒一條活路吧!」
「呀!」
趙曙大驚失色,妻子幾時能看得如此深遠?
「青兒,這,這話?」
「是家父說的。」王青沒有隱瞞,她咳嗽道:「自從上次在潛邸之外,母后和文相公衝突,臣妾就百思不解,後來求教父親,才終於恍然大悟——官家,放手吧!」
面對妻子的哭求,趙曙一陣迷離,只得倉皇道:「青兒,容我好好想想,你先歇着吧!」踉蹌着走出了病房,他仰望着天空的星斗,不停問自己——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