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看看,對這個方略有什麼意見?」
王寧安將分權方案交給了政事堂的幾個人,呂惠卿首先拿起來,從頭到尾閱讀一遍,然後傳給了別人。
坦白講,這個方案步子有點小,皇帝不但保留了最終的人事任免權,還成為三軍統帥,擁有絕對的軍權,只要兵權在握,隨時都會反覆,從心裏講,呂惠卿是不滿意的。
但他轉念一想,誰都知道兵權重要,假如直接從趙曙手裏搶奪,沒準會激起皇帝的憤怒,把來之不易的局面破壞。
飯要一口一口吃,先把成果穩固下來。
想到這裏,呂惠卿看了看章惇幾個,發現他們都點頭了,呂惠卿帶頭道:「師父的安排很合適,只是弟子有個建議,樞密院和參謀部的主官必須是文官,而副手才是武人,不知道師父意下如何?」
呂惠卿有自己的盤算,雖然皇帝是名義上的三軍統帥,但是具體事務還是下面的人干,主要是三個機構,軍中的預算和人事是兵部的,訓練選拔歸樞密院,制定作戰方略則是參謀部的職責。
在三個衙門,兵部當然是歸政事堂說了算,另外兩個衙門如果主官都換上文人,等於文官掌軍。
雖然武人地位很高了,但是權力卻沒有了。
顯然,呂惠卿想靠着這一條把實際的兵權攬在政事堂手裏。
其餘的幾位相公,有人贊同,也有人猶豫。
王韶就有保留,「如果都是文人當主官,萬一沒有不通軍務,豈不是耽誤了大事,我看不妥。」
章惇悶聲道:「既然這樣,參謀部交給武人全權負責,樞密院則是文人執掌。」
他的建議提出,蘇轍立刻道:「子厚兄的提議不錯,樞密院負責徵兵訓練,徵兵要和地方打交道,而訓練則是有章法可尋,只要按照規矩,就錯不了,交給文官能夠勝任。」
呂惠卿眼珠轉了轉,能都拿到最好,但是退而求其次,掌握了樞密院,等於調兵和統兵的大權都在文官手裏,武人只能負責戰爭謀劃,方略制定,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師父,弟子也贊同,就這麼辦吧!」
王寧安又沉思半晌,終於點頭,他和幾個人把內容仔細推敲幾遍,直到沒有半點錯誤,才立刻封存,派遣專員,送去幽州,交給趙曙御覽。
……
「萬世之功,萬世之功啊!」
大家喜笑顏開,跟吃了蜜糖似的,只要等皇帝點頭,正式公佈頒行,這麼多年變法的成果就鞏固了,君臣的責權也就明確了。
雖然還會有傾軋,還會有黨爭,但是大的規矩定下來,就算再鬧騰,也不至於毀了大局。幾乎每個人,都有種如釋重負的舒爽。
成功近在咫尺,我們能行的!
政事堂洋溢着喜氣,可其他人卻是如喪考妣。
趙曙旨意下來,同意劃分君臣權力,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官場都沸騰了,王寧安他們雖然秘密商討,但是一些內容還是流傳出來。
當看到這個結果,許多人承受的震撼絲毫不比王雱小,王大國舅能被嚇瘋了,他們也差不多!
「怎麼會?怎麼會啊?」
文彥博赤着腳,在地上走來走去,一雙老眼都要瞪裂了。
還真是奇葩!
趙曙肯讓權力夠奇葩了,政事堂拿的不多,僅僅是把目前的局面用條文規定下來,這就更奇葩了。
至於兩個奇葩加在一起,則是奇葩中的奇葩!
王寧安啊,這麼難的事情,怎麼到了你手裏,就容易了嗎?
蒼天不公啊!
文彥博的判斷其實和王雱等人都一樣,為了權力,君臣一定會開戰的,所不同的是王雱把籌碼壓在趙曙身上,而文彥博則是忌憚王寧安的力量,決定先靜觀其變,時機成熟再出手。
就是這點猶豫,救了文彥博。
可老文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姓王的和陛下不打了,還談妥了,你們如膠似漆,相安無事,老夫哪裏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這不是要人命嗎!
文彥博看着自己的草堂,老傢伙簡直要哭出來了。
這輩子怕是要永遠如此了,大丈夫手裏無權,活着有什麼味道,還不如來一把刀子,把自己殺了算了!
老文鬱悶要死,但是他也知道不能飛蛾撲火,既然到了這一步,就沒有什麼可以做文章的餘地了。
看起來王寧安是真的要立地成聖了,老夫算是被死死吃了一輩子。
文相公無可奈何,但是有些人卻有着不同的看法……「王寧安這是欺君了!」理學眾人湊在一起,仔細研究應對策略。
以往他們痛失議政會議的陣地,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到了不得不戰的時候。
「我絕不相信陛下是主動交權,一定是王寧安脅迫天子,才有了這一道旨意,他這是蓄謀已久的!」楊時氣哼哼道。
有人也跟着附和,「當初陛下去幽州養病,而幽州就是王寧安的老巢,他應該是早有佈局,我懷疑此刻陛下已經落在了王寧安的手裏,身邊都是王寧安的人,他這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真是想不到啊,王寧安居然成了我大宋的活曹操!」
「辜負先帝聖恩,這個賊臣當千刀萬剮!」
……
這些人越說越狠,如果王寧安在他們身邊,保證給撕碎了吃!
更有人公然喊出了「清君側」的口號!
廢了王寧安,廢了新法!
只是他們似乎忘了,一直主張限制皇權的就是理學,他們喊得最大聲,如今卻堅決反對,真是夠諷刺的。
如此看來,理學的主張也無非是為了奪權而已。
別的都是虛的。
如果能夠拿到權力,支持皇帝也沒有什麼不好。瞧瞧,人家就是善於變通,了不起啊!
他們討論了好半天,漸漸也覺得無聊了,要是背地裏罵人,就能把對方罵死,只怕王寧安的骨頭都爛沒了。
「你們大家都想想,有什麼辦法,能對付王寧安?」楊時發出了疑問。
他這麼一說,許多人都傻眼了。
政事堂鐵板一塊,議政會議掌握不了,雖然他們說皇帝被挾持,但是誰能跑到幽州,請求趙曙出面澄清,然後拿下王寧安?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再有,金融勢力也掀起了那麼大的風波,滿世界擠兌,結果卻促成了朝廷迅速接收銀行,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想和王寧安斗,有多少的能耐?
理學這幫人,也就剩下一點嘴炮了。
楊時非常苦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
假如王寧安和趙曙之間,調和了關係,連最後的隱患也消失了,他們的末日真的不遠了。
什麼辦法都沒有?
難道王寧安真的無敵了?
正在這時候,有個年紀在30出頭的人站了起來,他叫張繹,是程頤的弟子,眼下在禮部做事。
光是這一點,就證明此人不簡單。
在理學普遍受到打壓的情況下,還能在六部混得風生水起,沒有一點功力怎麼行!
張繹做事冷靜認真,很有些韜略。
「我看王寧安還沒有到呼風喚雨,為所欲為的地步……他如此限制皇權,其實犯了大忌。」
「怎麼說?」楊時好奇問道。」
「是這樣的,我大宋出來原來的路改成行省之外,其餘的地盤,只有河套和渤海等地是以行省併入大宋,其餘的地方全是向陛下臣服。」
大多數人沒在禮部混過,也沒研究過外藩的情況,不明所以。
張繹給大家解釋,原來很多的部落和藩國,並不是直接併入大宋,而是向趙曙宣佈效忠,比如遼東的女真,比如高麗,比如倭國,還有交趾等地,全都是如此,他們只是歸皇帝一個人,政事堂雖然也能派員過去,但是原則上,政事堂無法直轄這些地區。
楊時聽到張繹的話,似有所得。
「把話說明白點。」
張繹點頭,「那些蠻夷只認大宋天子,如今天子權力被限制,將政務交出來,他們也要劃歸政事堂直轄,這幫人全都野性難馴,能願意低頭嗎?」
效忠皇帝一人,只要每年交點土產,還能得到賞賜,名義上臣服大宋,實際上和土皇帝一模一樣。
不是王寧安不想收拾這些人,而是沒有功夫,也沒有時機。
想想吧,大宋的面積有多大?事情有多少?
天竺還在叛亂呢,其他地方的王公,貴胄,部落,頭人等等,數之不盡,根本來不及整頓。
張繹笑得格外陰險,「既然天竺的叛亂挑起來了,那就不如多來幾處烽火,讓王寧安自顧不暇,他應付不過來,還有什麼臉留在政事堂。他垮台了,那些蝦兵蟹將也就沒法自保了。」
楊時認真聽着,他的眼前一亮。
不得不說,張繹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對啊,從海外下手,讓王寧安自顧不暇!
好巧不巧,理學在海外頗有勢力,二程還在外面漂泊呢!門人弟子,遍地都是,弄出點動靜,絕不困難。
可楊時還有些猶豫。
「海外固然是很好的發難藉口,可這麼多地盤,情況如此複雜,該從哪裏下手,誰能教我?」
還是張繹,他早就有了盤算。
「論起對海外情況的熟悉,首推是張方平,假如張相公能幫着我們出謀劃策,這事情就成了一半。」
楊時聽完,直接泄氣了,「張方平不傻,他才不會幫忙!「
張繹笑嘻嘻道:「不用擔心,張方平此前給陛下上了一道疏,寫的就是他對海外的分析,極為詳盡,如果能拿到手,我們照着上面所寫下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