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宗室出使遼國,這是澶淵之盟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情。
身為首相,文彥博已經感到了沉重的壓力。老倌兒修煉幾十年,早就成精了,從皇宮回來,他就知道壞了,如今又弄出一出,更是證明王寧安又把盤子翻過來了。
趙禎沒有像以往那樣,遷就自己的宰相,自己這個首相也當不了多長時間了。假如自己不儘快做點動作,收拾殘局,挽回帝心,搞不好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了。文彥博不愧是頂尖兒的智者,稍微盤算一下,就知道了局面的糟糕。
老文立刻做了兩件事情,首先是徹查禮部的那幫人,把接待使者不力的罪名都扣給了他們,算是給案子一個交代。
其次,文彥博撥出100萬貫,用作軍需,要求河北各路加強戰備,防止遼國訛詐,並且給大宋的使節撐腰!
除此之外,文彥博又給趙允讓送去了消息,希望老王爺能趕快派兒子出使遼國。
按照文彥博的意思,最好是讓趙宗實去,只要趙宗實走一趟,郡王的銜拿到手,於國有功,只要趙禎生不出兒子,他就是鐵定的繼承人,板上釘釘,沒有任何人敢質疑。
……
「父王,我看文相公這是瘋了!」趙宗楚大聲說道:「讓老十三去遼國,萬一有個閃失,那可怎麼辦?」
趙允讓壽眉低垂,沉吟道:「文相公還是為了咱們好,畢竟宗室立功的機會太少了,只是讓十三去,我這心裏放不下。」
「爹,你擔心太對了。」趙宗漢也說道:「王寧安那小子簡直不是東西,他當着我的面,就警告父親,說讓你好好管教家人,他這麼個態度,讓他陪着十三哥去,那不是坑了十三哥嗎?」
幾個兒子,七嘴八舌頭,趙允讓的腦袋都大了。
「你們說的好聽,誰都不去,要是陛下問下來,該怎麼說?」
老二趙宗朴眼珠轉了轉,突然道:「父王,你看我們不去,其他人也未必願意去,如果找不出人,就隨便找個人算了,反正宗室子弟眾多,遼國也分不清誰是誰。」
趙允讓果然老了,人一上歲數,就喜歡兒孫繞膝,雖然他的子孫多得數不過來,卻也不捨得放走一個。
一個人的格局,決定了他的成就,趙允讓父子醉心爭權奪勢,難免眼光有限,其實文彥博已經看出來,這次出使,是代表大宋,王寧安陪着,也只能同舟共濟,盡心賣命。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領悟,悟不到,就沒人能幫你……到了第二天,所有的王爺到了皇宮,大傢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捨得放自己兒子去。
趙允良更是哭哭啼啼,說什麼他年紀大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了,孩子不在身邊,豈不是讓他死不瞑目嗎?
遼國是虎狼之邦,孩子去了,沒法活着回來,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所有人都不願意,趙允讓心中暗喜,就想把商量好的主意拋出來,隨便找個人頂替就是了。
這時候北海郡王趙允弼突然站起來,老臉通紅。
「啟奏陛下,臣,臣那個不孝子想去。」
趙禎一愣,趙允弼只好說道:「是,是宗景,他跟臣說,想為國效力。」聽到趙宗景的名字,在場的幾位王爺差點笑出來。
就那個貨兒,為了個妓女,弄得有家回不了,他也配出使遼國,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趙允弼滿臉羞慚,「啟稟聖人,如果宗景不合適,那,那就讓臣去吧,好歹臣還不到五十歲,身體雖然弱了點,可臣的骨頭硬,遼國人別想在臣的面前佔一點便宜!」
趙禎倒是沒有像別人那樣瞧不起趙宗景,相反,此刻能站出來,那就是趙家的好兒郎,不管他做過什麼事情都不要緊,至少他不是縮頭烏龜!
想到這裏,趙禎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你身體不好,長途跋涉,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讓孩子去吧,他有心,朕就不會虧待他。立刻傳旨,加封趙宗景為濟陰郡王,鎮南節度使,同平章事,開府儀同三司……」
一句話,趙宗景就變成了和他爹平起平坐的郡王,還拿到了一大串的虛銜,在所有年輕的宗室當中,脫穎而出。
只是他這個新鮮出爐的郡王,沒有人羨慕,有的只是同情,還有嘲諷。
從小到大,出城門的次數都有限,竟然要出國門,去和遼人談判,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北海郡王府,也是風雨淒淒,老王妃拖着病體,抱着兒子的腦袋,不停啜泣。
「你個老天煞的,孩子才多大,你就捨得把他推到火坑裏?」
趙允弼臉黑得和鍋底一樣,爭辯道:「他自己要去,我有什麼辦法?」
「你沒有辦法?嘴長在你的身上,你不會不說話?孩子有個閃失,我,我就不活着!」老王妃哭得稀里嘩啦,趙允弼被弄得一點脾氣沒有。
反倒是趙宗景有點沒心沒肺,「娘,你聽孩兒說,說遼國多可怕,也未必!你看看,富相公,賈相公,龐相公,醉翁歐陽修,余靖余大人,包拯包大人,還有好多人,不都是去了遼國,一個個好好的活着。都說兩國交鋒,不斬來使。遼國不會把孩兒怎麼樣的!」
老王妃把臉一沉,「胡說,那些相公大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有神靈庇護。他們哪一個不是九死一生。我兒年紀輕輕,從來沒出過遠門,一下子就要走幾千里,跑好幾個月,娘怎麼能放心!」
「你這叫慈母多敗兒!」趙允弼把眼睛一瞪,「畜生,我問你,真的敢去?」
趙宗景用力點頭,「孩兒當然敢去!」
「你記着,你是皇天貴胄,身上流着趙家的血液,哪怕丟了命,也不能丟人!否則你回來,爹也要親手打死你!」
老王妃急眼了,你個老混球,還要打死兒子,我現在就不活着了!老太太着急,可是趙宗景卻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老爹居然自稱是爹了,幾個月的冷戰算是有緩和的跡象了,趙宗景長長出口氣。
「爹放心吧,孩兒不會丟人的。」
「嗯,如果你能回來,爹的王位就是你的。」
趙宗景咧嘴一笑,「爹,你犯糊塗了,我這個王位是自己掙來的,你的位置還是留給弟兄們吧!」
趙允弼終於哈哈一笑,「是啊,真是想不到啊……小兔崽子,這樣吧,你回來,爹答應你一件事,你看怎麼樣?」
「當真?」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趙允弼篤定說道。
「那可太好了,孩兒想請爹爹答應,讓瀾兒進門。」
「瀾兒?她是——」趙允弼突然反應過來,他跳起來,舉着巴掌就打,嘴裏還罵道:「你個畜生,你想氣死我啊!」
老王妃拼了命拉住丈夫,趕快衝着趙宗景大喊:「傻小子,還不快跑啊!」
趙宗景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撒丫子就跑。身背後還能聽到老爹的罵聲,他是真嚇得不輕。
從家裏跑出來,趙宗景來到了大相國寺旁邊的一處小院子,只有三進,很溫馨典雅,還能聽到廟裏的鐘聲。
回到了門前,趙宗景竟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他輕輕推開了門,穿過第一道院子,到了第二道院子,只見一個嬌小的女子正拿着水壺澆花。
她的動作很輕柔,每一盆花都能照顧到,既不多,也不少,長得茂盛,花開的艷麗。她聽到了腳步聲,慌忙回頭。
看清楚了正臉,女子不算太妖孽,只是很清麗,很耐看,有酒窩,有虎牙,笑起來很甜美。
趙宗景愣了一下,突然撲過來,把女子一下子抱在懷裏,十分用力,弄得女子臉都憋紅了。
「快鬆開,我還拿着水壺呢!」
趙宗景捨不得放開,只是胳膊的力氣小了一點。他趴在媳婦的肩膀上,貼着耳朵,低低聲音道:「瀾兒,我做到了,我給你的許諾做到了!」
女子臉一紅,猛地推開趙宗景,從懷抱里掙脫出來。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傻事啊?」
趙宗景嘿嘿一笑,「我被加封為郡王了,濟陰郡王!你就是王妃,我趙宗景這輩子唯一的王妃,獨一無二,明媒正娶的娘子,誰也擋不住咱們,你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陛下會給我們賜下王府,你就是王府的主人,沒人能瞧不起你,誰也不會說閒話了……」趙宗景打開了話匣子,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知道他很興奮,很癲狂!
對面的女子先是一喜,隨後突然眉頭緊鎖,顯得憂心忡忡。
「朝廷不會憑空給你王爺的爵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點說啊?」
趙宗景憨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我請旨去出使遼國,陛下賞我的!」
「啊!」
女子身體一晃,趙宗景急忙抱住了她。
「瀾兒,你怎麼了?沒事吧?」
女子猛地推開他,「我問你,為什麼要去遼國?」
「我——我當然是為了你!」趙宗景大聲說道:「只有這樣,我才能拿到王位,你才能成為我的王妃!」
女子含着淚搖頭,「我出身下賤,能和你相守一輩子,已經是奢望了。要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名分,把自己的相公推到了絕地,我真的就該死了!」
說着,女子轉身,直接跑進了屋子裏,趙宗景在後面緊緊追趕,嘭的一聲,房門被關上了,他只能傻愣愣站在外面。
趙宗景抱住了腦袋,他十分痛快糾結,坦白講,聽到老爹說的第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去冒險,為了心愛的人,掙一個名分回來。
可他錯了,真正愛他的人,怎麼會在意區區名分……那自己又該如何,是退縮了,當膽小鬼,還是去遼國?
趙宗景沉默了好半天,才緩緩說道:「瀾兒,我想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要去遼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