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鬧到了這一步,不用文彥博說,王寧安也會查。
一個工廠,幾百萬貫的收入,為了弄到這麼多的錢,究竟都幹了什麼,簡直不敢想像。連趙曙都坐不住了,他讓狗牙兒跟着老文,省得老傢伙使壞,銷毀罪證。
王寧安立刻讓人去封了衙門的案卷,開始全面排查。
這一查可真不得了,饑民放火搶常平倉,還僅僅是冰山一角。
原來自從六七月開始,這類的案子就屢見不鮮,最近是因為文彥博趕來,發了一批救濟糧,勉強壓下去了,只是沒想到,在趙曙趕來的當晚,又爆發出來,將老傢伙苦心營造的繁榮景象,戳得粉碎。
除了搶糧之外,各地的殺人越貨,搶劫偷竊,各種案子,都比往年增加了十倍不止,另外,還有大批的百姓逃亡,許多人都跑到了鄰近的水泊梁山,據說那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匪徒,氣焰十分囂張,朝廷已經派官兵清剿,可是當官兵出現,這些人都藏了起來,或是變成了普通的漁民,等到官兵離開,又立刻原形畢露,打家劫舍,到處搶掠。
「陛下,王爺,因為水泊梁山地處鄆州境內,濟州的百姓逃亡,跑到了水泊,主要禍害的還是鄆州,如果去查鄆州的卷宗,只會比濟州嚴重百倍,只是鄆州沒人敢說,有苦難言!」王旁解釋道。
趙曙把眼睛一瞪,「是因為文彥博嗎?他們怕得罪文相公?」
王旁沒有吱聲,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這個文彥博,簡直可惡透頂!他眼睛裏還有沒有大局?還有沒有百姓?」趙曙氣得拍桌子!
王旁道:「陛下,王爺,有些事情,或許文相公也不清楚,下面的人也在瞞着他。」
「一層瞞着一層,把朕當成聾子,瞎子嗎?」趙曙怒吼道:「你說,你給我說清楚,改種棉花以來,濟州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王旁秉承老爹的意思,留在地方,他除了觀察兗州的情況之外,也經常跑到濟州和單州來看看,因此很多情況,他是一清二楚。
作為趙曙未來的二舅哥,他是沒什麼可隱瞞的。
……
文彥博推行改種棉花,很多佃戶就不高興……他們種田交租,剩下的就是糧食,可以填飽肚子,可種棉花,他們總不能吃棉桃吧?
雖然說會收購棉花,給他們一些錢,讓他們買糧食,但是糧價如何,又到哪裏去買?很多事情都沒有講清楚,老百姓願意幹才怪。
但問題是文彥博催得緊,而那些從江南來的大戶人家是商人,也沒有解釋的義務,而且這些田原本是孔家的,他們現在是主人,想種什麼就種什麼,佃戶不願意干就滾蛋,反正不缺幹活的人!
為了儘快改種棉花,這些商人,還和當地的官吏聯手,他們把曾經依附孔家的打手,惡棍,地痞,流氓,無賴,混混……全都集中起來。
利用這些人,去逼着百姓改種棉花,誰不答應,動輒打罵,還有更嚴重的,直接燒了房子,把人趕跑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趙曙氣得小臉都扭曲了,好你個文彥博,居然為了推行改種棉花,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頑固百姓死活,你,你老東西該死!
王旁還不停止,他繼續講下去……改種的時候,鬧了一場亂子,等到百萬畝棉花種下去,亂子也沒有停止。
因為棉田需要灌溉,用水比麥子高粱要多,當地又發生了爭搶水源的問題,傳統農戶和種棉農戶,種棉農戶之間斗得不亦樂乎。
大戶商人豢養着打手無賴,他們也參與其中,王旁告訴趙曙和王寧安,根據他所知,至少因為爭水,死的人就有100多個,受傷更不知凡幾。
好不容易等到了棉花採收,因為要在幾天之內,趁着晴天,把棉桃摘下來,早了晚了都不成。
這幾天很辛苦,但是工錢也不少。
很多老百姓都希望能多干點活兒,賺些錢,今年的糧食必須從外面購買,不多掙錢,就只有餓肚子。
可結果呢?
他們卻發現,真正收棉花的時候,那些大戶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許多奴隸……這些奴隸個子很矮,又長了一副羅圈腿,但是卻很勤勞。
只要給點飯吃,就能從白天干到晚上,甚至夜裏借着月光,也能趕工。
奴隸的出現,又斷了老百姓的一條財路,富餘的勞動力怨聲載道,只能擁到城裏,搶奪有限的機會,把城市弄得烏七八糟。
如果說這些亂子還能承受,但是在收購棉花的時候,卻是一場浩劫。
大戶們依舊指着地痞無賴收購。
試想,這幫人能不趁機佔便宜嗎?
朝廷收田賦,大斗進小斗出,地痞們更是推陳出新。
他們故意不告訴收購的地點,老百姓只能提前到縣城等着,很多人一等就是兩三天,也沒有住的地方,也沒吃沒喝……熬得他們精疲力盡,這時候才來收購,價錢壓到了極限,老百姓只能含着淚出售。
還有一些人故意找茬,把棉花的等級壓低,甚至乾脆不要。
好多老百姓忙活了一年,血本無歸。
「夠了!」
趙曙真是聽不下去了,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師父,這個文彥博簡直草菅人命!去把他叫來,朕要問話!」
王寧安很平靜,他仔細聽着王旁的介紹,這些亂象,他一點都不意外……別說是大宋朝,哪怕放到了後世,沒有仔細準備好,就急功近利,強行改變,不出亂子才怪呢!
此刻的文彥博全然沒了昨天的趾高氣揚,他急得來回亂轉,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其實有些狀況他是聽說的,但是總沒有當回事,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可事到如今,文彥博也不敢馬虎,他把各種卷宗找出來,又詢問了地方的情況,他的頭立刻就大了!
「你們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老文猛地舉起巴掌,狠狠甩了兒子文及甫一個嘴巴!
「逆子啊,你爹的一世英名要毀了!」
文及甫被打得滿眼冒金星,也滿心委屈,「爹,都是那些刁民不配合,兒子也沒有法子,還有那些江南來的棉商大戶,他們個個腰纏萬貫,肥的流油,結果還什麼都斤斤計較。採收棉花,就給當地的百姓如何?讓他們賺一點口糧錢,也不至於鬧成這樣子!」
「哼,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王寧安他會放過你爹嗎?」文彥博眼珠子都紅了。
「爹,不管怎麼說,我們增加了200多萬貫的稅收,功勞擺在那裏,這點區區小事,陛下也不會窮追不捨的!」
文彥博遲愣一下,搖了搖頭。
「我告訴你,朝廷的事情,可大可小,全看上面怎麼看。這一次二王肯定要藉機掀起波瀾,不砍幾個腦袋,是過不了關的。」
文彥博沉吟道:「無論如何,你先找出幾個人來,等陛下問我,拿他們頂罪。」
文及甫傻眼了,「爹,這個不好吧……人家可是衝着你老的名頭來的,如果把人殺了,就再也沒人給咱們辦事了!」
「呸!還想什麼呢!要是這一關過不去,你爹都沒了!」
文及甫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沒法子,他慌裏慌張,擬出了一個名單,其中包括兩個棉商大戶,還有幾個經手的吏員,以及地方上的流氓地痞。
等剛把名單擬好,外面傳旨的就來了。
文彥博只能硬着頭皮,來到了行宮。
「老臣拜見陛下,老臣特來請罪!」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趙曙的聲音才幽幽傳來。
「文相公,免禮吧!」
等文彥博站直身體,趙曙又問道:「文相公,你有什麼看法?」
「啟奏陛下,種種亂象,老臣的確有罪……罪在監督不嚴,管理不善……老臣認為地方官吏枉顧民生,應該重罰,至於商戶,一心逐利,貪得無厭,半點不想着朝廷,更應該嚴懲不貸,老臣已經調查清楚了,這是幾個行徑惡劣的官吏,還有幾個黑心的商人,老臣懇請立刻處斬,以安民心!」
說完,文彥博將名單拱手奉上。
不得不說,文彥博的效率還挺高,看到這裏,趙曙的怒氣也消了一些。
「貪官墨吏,黑心商人,都要懲治,只是朕還有些疑惑,文相公,你看這些事情,都是因為棉紡工廠引起,該如何取捨?」
這話問的,文彥博心裏是拔涼拔涼的。
「陛下,老臣以為棉紡工廠還是好的,畢竟增加了那麼多歲入,朝廷南征北戰,開疆拓土,建萬世不拔的基業,都離不開錢……說到底,還是地方官吏和商人無良,辜負了聖恩,殘殺百姓,罪不容誅。老臣身為宰執,過去疏於監督,也是太過相信下面人的操守德行……老臣願意一同領罪。」
文彥博這個老貨,慣會避重就輕,推諉卸責,一番話聽起來頗有些道理,但實則全是推脫之詞,不斷給自己開脫辯解,把罪名全都推給了下面,他只是失察,只是糊塗……可事情能這麼簡單嗎?
「師父,你的意思呢?」
趙曙問到了王寧安。
「陛下,臣以為文相公也不用急着請罪,這一次的事情原定是做個比較,濟州的情況我們看到了……成果是有的,但是問題也不少。臣以為,不如再去兗州看看,兩相對比,權衡利弊,才能得出公平的判斷。文相公,不妨一起去兗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