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坐在御輦之上,一路經過外城門,內城門,皇城門。
再一次回到了久違的大宋皇宮之內,趙佶心情也變好了許多,皇宮還是那個皇宮,紅牆綠瓦,大殿亭台。
卻是趙佶又一次看到了東北艮岳高聳的絳霄樓,甚是欣喜,開口說道:「且往艮岳去看看,朱勔於國無功,功勳卻是都在這艮岳裏面了。此人可用做私差,卻是不能於朝堂。而今花石之事也該先停下來,便先把朱勔打發到個閒散衙門裏去吧,要用之時再說。」
趙佶話語,便是再一次與趙桓說封朱勔為太師的事情不妥當。
趙桓聞言答道:「兒臣這便派人去擬旨,把這朱勔的太師給免了。」
趙佶聞言,看了看趙桓,隨後說道:「皇兒,事情不該這麼來辦。君臣有義,便也要互相留着臉面。他日若是再用,便也不會為難。所以下旨免職之事,除了真正奸惡之輩,便也不能如此去做。只需暗示其主動辭去太師之名,才是妥善之法,也給朱勔在這東京里留一個臉面。以後不論要免什麼權職,皆要如此考慮一下,方才穩妥。」
趙佶話語,便是真在教導趙桓為君之道。比較趙佶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經驗上還是比趙桓足上不少的。
卻是趙桓聽言,低着頭撇了撇嘴,不以為意,若不是要等候趙佶回京,這朱勔哪裏還會留有命在。所以聽得趙佶諄諄教導,趙桓心中只有着急,開口說道:「父皇,今日父皇剛剛回宮,要不要先去洗漱一番,也掃去頭前的陰霾。如此再去艮岳遊覽,便也多一分神清氣爽。」
趙佶聞言不以為意,笑了笑道:「也好,便先去洗漱一下,把這一身穿了幾日的行頭換一換。」
趙桓聞言,連忙又抬手作請,開口說道:「父皇,頭前兒臣都安排好湯浴之事,燒了熱水,備了香料,點了薰香。父皇隨兒臣來。」
趙佶聞言又是連連點頭,對着趙桓笑了笑,心中也多感覺這個兒子不錯,這份孝心當真暖心。邁步便隨着趙桓直往後宮而去。
一路上,人越走越少,本來跟隨着的太監侍女,到得後宮之後,大多也各自散去。
便是趙佶一路往裏走,見得不是回自己的寢宮,而是一路往偏僻處去,便開口疑惑問道:「皇兒,這是往哪裏去?」
趙桓心中焦急,擠出一個笑意,開口說道:「父皇,今日備了溫湯,溫湯之旁還有幾處圍爐燒水,便是要讓父皇好好沐浴一番,便在後宮西北之處安排了,還請父皇移駕。兒臣今日陪父皇一起泡湯,細說一番這幾個月的朝堂之事。」
趙佶這一輩子,當真就是少了幾分洞徹人心的本事。也是趙佶這皇位得來太容易,年少時從未想過爭奪皇位,便也不曾去謀劃這些事情,閒散度日,學文習畫,逍遙快活。
成年了忽然得了兄長傳下來的皇位,便也不曾真正去操心半點,每日被人恭維伺候着。城府已然生定,要說鑑別書畫,那是眼光精準老道。卻是這洞察人心,實在差了太多。
聽得趙桓言語,趙佶興致大起,便也覺得這個兒子當真不錯,甚至也有些覺得愧疚,這麼多年來,趙佶多喜趙楷,對於太子趙桓便也少了幾分父親對於兒子的關注,此時也合該父子交心幾句。如此想了想,便示意趙桓頭前帶路,趙佶的步伐也輕快不少。
待得一座皇宮西北的小院之內,院門之外當真有幾個太監恭恭敬敬等候。
再入院內,院內又有幾個太監等候。
走到房門之前,趙桓停住了腳步,開口說道:「父皇先進去更衣,兒臣且去吩咐一下。」
趙佶帶着笑意說道:「些許小事,隨便喚個人去操持便是。」
便聽趙桓開口說道:「父皇今日回宮,兒臣必然要親自前後操持,方顯孝心。」
趙佶聞言點了點頭,一臉笑意往房內而入,進去之後,只見左側廂房當真備好了一池溫湯。
趙佶走近幾步,見得左右並無侍女等候,自顧自解開了外衣,便開口喚道:「來人,且來更衣。」
便是趙佶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關門之聲。
這聲音之大,又出人意料,嚇得趙佶一個哆嗦,回頭去看。只見正門已被關閉起來,還聽得門外有落鎖之聲。
趙佶已然察覺事情不對勁,連忙幾步奔去,這大門哪裏還打得開。
趙佶心中大驚,哪裏還不知道事情不對勁,開口大喊:「皇兒,皇兒……」
門外並無人應答,卻是左右聲音大作,便聽得窗戶之上傳來叮叮咚咚的響聲。
趙佶伸手拉了幾下大門,依舊拉不開,口中更急,大喊道:「桓兒,桓兒……」
依舊無人應答,大事不妙。趙佶飛快跑向一旁的窗戶,大力之下,卻是這窗戶也拉不開了。
「桓兒,你這是為何啊?為何把為父關在房間裏面?」趙佶出言大喊。
房間四周都是響聲大作,便是不用猜。封門封窗,甚至連牆都在加固。
趙佶心亂如麻,四處奔走,到處拉拽,卻是這幾間房屋,已然變成了一個牢籠。
「外面是誰?安敢如此行事?莫不是不要腦袋了?」趙佶喊聲震天,既有驚懼,又有氣憤。
此時放才聽得門外一個回音:「太上皇,奴婢對不住了。」
說話之人,音調尖銳,明顯是一個自小就淨身入宮的太監。卻是也自小就服侍在太子趙桓身邊。
趙佶聽得這一句回應,大怒罵道:「狗奴婢,豈有此理,大逆不道,教你全家斬首。」
「太上皇還是消停一些吧,奴婢也是無可奈何,今日多說兩句。以後便再也不會開言說話了。房內有書籍幾千,有筆墨紙硯,每日當也有一日三餐。太上皇好好頤養天年,多自珍重。」門外的太監顯然也受了叮囑,以後便是不能與趙佶接話了。
趙佶此時已然明白透徹,心慌不止,開口大喊:「桓兒呢?他在何處,叫他過來……」
便是趙佶依舊還不能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被這個大孝大義的兒子給關起來了。
「陛下已然離開了,以後大概也是不會來了。」太監話語之中帶着些許的無奈,宮闈之事,也由不得他一個太監左右。
叮叮咚咚的聲音慢慢消停了,趙佶卻是依舊大喊大叫,叫人把趙桓找來。門外卻是再也沒有了回音。
安靜的可怕,安靜得似乎連風聲都聽不到了,好像連鳥雀的聲音都沒有了。屋內便是連光線都極為的昏暗。
此時趙佶方才反應過來,連忙去尋了一支筆,湊到窗戶的格子上,大力去捅格子蒙着的錦布。
捅開錦布,一抹亮光透了進來,透過亮光,房外院內,空無一人,院門也是緊閉。便是趙佶猜測,院門之外應該是有人的,又是大喊:「來人啊,去把我兒趙桓喚過來。」
此時哪裏還有趙桓,趙桓已然離開,帶着忐忑的心情飛奔而走,心中也是狂跳不止,既有事情成功的喜悅,又有做了虧心事的愧疚。
卻是這份愧疚只是一閃而過,更多的這皇位坐穩的欣喜,更是吩咐身邊的太監去請李邦彥、耿南仲等人進宮拜見。
李邦彥自然就在宮門之外,圍着自己的馬車打轉,轉了幾十圈也沒有停下來。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也有人蒙在鼓裏還在憧憬着大治之世。
趙佶呼喊着,沒有應答。趙佶瘋狂用手腳去擊打房門與窗戶,甚至回身搬起座椅擊打的房門與窗戶,力氣用盡也是徒勞無功。
天色慢慢黑下,趙佶已然癱坐在了地上,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
想着想着,淚流滿面,想着想着又爬起身來,用沙啞的聲音大喊:「种師道,种師道……」
「你個亂臣賊子,包藏禍心,狗賊……」
「种師道……你不得好死……」
便是趙佶忽然明白了,從見到种師道的那一刻,便是种師道與趙桓在配合着演戲,把趙佶騙進宮內。
沙啞的聲音罵了許久的种師道,終於還是消停了。因為喉嚨實在喊不出話語了,乾澀而疼痛。
此時天色黑盡,趙佶就這般躺在冰涼的地面之上。
遠處還余了些許溫度的湯池,在微光之下,還有點波光粼粼的感覺。卻是格外的諷刺。
趙佶進門之時脫了外衣,此時就這麼躺在冰涼的地板之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看得出神,卻是又兩眼無神。
窗外的月色極為明亮,透過窗戶上的錦布進了房間,房間之內,有書有畫,有筆有墨。唯獨沒有了一顆跳動的心。
忽然趙佶似乎聽得了什麼聲響,猛的回過神來,從地面上爬起,湊到被戳出十幾個空洞的窗戶之上,一臉渴望的往外觀瞧。
期盼着窗外出現一個人影,期盼着那個純善的趙桓忽然出現在門外,親手解開銅鎖,跪在地上懺悔。
隨着幾聲貓叫,趙佶又一次無力癱軟在地。
月色如水,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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