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頭市的錢自然是不夠的,糧也不夠,還要留些存糧下來養活人。如此便只有用地來抵。
曾頭市的百姓慢慢也散了去,錢糧不斷從曾家往外面的營寨運來。
李綱臉上雖有笑意,卻是心中知曉此時只怕還沒完,殺子之仇,奪產之恨。如何叫人能咽得下去。
李綱心中擔憂,卻是也不去多想,如今只想差事能順利推行下去即可。拿下曾頭市這個硬骨頭,其餘地方自然也就輕鬆簡單得多,阻力也會小上無數倍,省時省力之下,應該也是對鄭智要做的事情有個很大的幫助。
衙吏們不斷計算着銀錢數量與田產折價,李綱便在一旁監督着。天色已然黑盡,曾頭市內外依舊燈火通明。
史文恭帶着最後一車糧食來到營寨之中,面見李綱,懷中還有一疊地契,即便是要用來抵扣田賦的地契,曾弄也是多加挑選,自然是把那些相對來說差一些的田地交給經略府。
史文恭從懷中取出地契遞給李綱,開口說道:「李知府,這田賦基本已經補齊了,不知何時放了曾家幾位小公子?」
李綱接過地契,隨意翻看了一下轉交給一旁的滄州衙吏,開口說道:「放自然是要放的,等曾弄隨本府到鄆州府衙去把這些地契上的手印都按了,本府便把那幾人放了。」
李綱心思也是縝密,一來要保證這曾家不會行險翻臉,二來也是地契要有個交接,也就需要曾弄親自簽字畫押才行。
史文恭聽言反倒有些心安,只要這李知府不出爾反爾就行,拱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明早便隨李知府進鄆州城去。」
李綱聽言,擺了擺手示意史文恭退下去。時候也不早了,多說無益,好好休息一夜,明早把事情了結妥當,自然還要趕往下一家去丈量田畝——
江寧城秦淮河支流,夜幕降臨,河中水流輕緩,河道之上慢慢多了許多張燈結綵的遊船,這種船叫做畫舫,畫舫之內不時傳來絲竹之音,還伴有溫柔的曲調。
雖然比不得往日的喧囂,卻是也熱鬧非凡。
其中一艘頗大的畫舫之中,鄭智帶着吳用、楊再興與幾個親衛首席落座,對面便是江寧知府王漢之與幾個本地官員。
唱的曲子倒是熟悉,也是鄭智所作《浪淘沙》,頭前不久鄭智在皇帝趙佶面前背出來的這一曲《浪淘沙》,趙佶方在皇宮之內叫周邦彥手下之人唱得幾次,轉眼間就傳到了江南之地。
便是大宋傳遞軍情的速度也不過如此,可見文人在這個世界的影響力是何其之大。就如後世流行音樂一般,眨眼間就能傳遍大江南北。
王漢之聽得新曲,也是連連點頭,一曲唱罷,開口問道:「雲姑娘,此曲所出何處?」
頭前小台子上的清倌人生得也是美麗,還伴隨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說話唱曲的語調卻不似江寧口音,反而是一口的吳儂軟語,聽得人格外酥麻。大同的婆姨,揚州的瘦馬,雖然這句話語到明清時候才真正開始流行,也說明了江南女子在整個中國是格外受歡迎的。
瘦馬本身就是一個貶義詞,其中深意就是可以隨意凌辱之。也是一種對於女性的悲劇,更是說明江南女子的性格溫和,任勞任怨。
婆姨一詞便多了一分潑辣,當然這潑辣與後世說的潑辣也不是一回事。只是性格上的外向,並非後世所說的潑婦。大同婆姨與揚州瘦馬便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女子形態,一種是情趣上的優點,一種是能滿足男人的掌控欲。
不論怎麼說,男權至上的社會,兩種明碼標價的女子,自然也是命運與社會的摧殘。但是也能滿足男人對女人最根本的身心需要。
「王相公,此曲剛從東京傳來,聽姐妹們說是東京官家最近聽的曲子,聽聞詞的作者名叫鄭觀汐,是北地的大官。頭幾年還有一曲《青玉案》,想必相公也是聽過的,便是這個鄭觀汐所作。」小台之上的雲姑娘放下手中的琵琶,語調溫婉,有禮有節。
王漢之聽言,會心一笑,又看了看鄭智,心中自然知道這鄭觀汐是誰,畢竟王漢之便是從東京來的,還與童貫關係不錯。看着鄭智開口道:「鄭相公,此乃上達天聽也,恭喜恭喜啊!老夫在東京十來年,從未在如此在官家面前露臉,鄭相公着實讓人羨慕。」
鄭智當然明白王漢之指的是什麼,開口笑道:「山野隱士之作,偶爾聽來,王相公見笑了。」
王漢之聽言,笑意更深,只道:「哈哈……不知鄭相公還從那山野隱士處聽來何曲,今夜不妨再背誦一兩篇如何?」
大宋文人大多如此,天塌下來也擋不住吟詩作詞的娛樂,杜牧在江寧秦淮河有詩《泊秦淮》,裏面便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世人聽得此詩多是鄙視那唱曲的商女不懂國讎家恨,卻是從來不想為何這商女在有亡國恨之時,還在隔江唱曲。
沒有自我麻醉的文人士子飲酒作樂,又哪裏會有商女唱曲。
鄭智一來,王漢之面對賊人的心病就去除了,心情自然大好,美人佳音,美酒在手,不來一些文人風雅,便也是辜負了這良辰美景。倒也不是這王漢之不知輕重緩急,王漢之在這大宋,相對來說還是一個不錯的官員,卻是這整個大宋朝就是這個風氣。
靖康之後,兩位皇帝被擄。大宋偏安一隅,照樣還有「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感慨。天塌下來,大多文人也是該吃吃該喝喝,作詞唱曲也不會落下。
「王相公,大戰在即,無心風雅,見諒。」鄭智端起酒杯再飲,話語也是事實,剛剛才行了一通軍令,大戰在即,鄭智哪裏還有心情給這王漢之作詞娛樂。鄭智也沒有心情去娛樂王漢之,若是此時趙佶在此,興許鄭智迫於無奈還會搜腸刮肚來得一曲。
王漢之聽言,環看了一下四周環境,也是覺得有些尷尬。心中想來也知道,鄭智馬上要帶人上陣廝殺了,此時自己叫他作詞也有些不適合,笑了笑道:「既然鄭相公無心,那老夫作上一曲與鄭相公消遣一番,用以助興,望鄭相公戰陣得勝,凱旋而歸。」
王漢之這句話倒是極為妥當,也把頭前尷尬解了。
鄭智飲了一杯,聽言也笑着作請,聽王漢之話語,鄭智心中倒是有幾分感動,這王漢之能為自己上陣殺敵作詞,整個大宋還真沒有幾個文人能做這事情,因為這些文人大多也不會往這個地方去想。
王漢之屏氣凝神開始想着詞句。那雲姑娘也奏一曲舒緩,鄭智抬酒與吳用對飲。楊再興倒是大大咧咧,也不起身敬酒,只是自顧自喝了個暢快,大吃大喝,在這場合倒是有些煞風景。
王漢之要作詞,氣氛也就落了下來,只等王漢之大作而出,才是**。廳里的聲音觥籌交錯之聲也就止住了,不能打斷了王漢之的思路,只有樂音輕緩。
卻是此時,樓下傳來有人對談之聲,聽得隱隱約約,但是也能聽個真切。木船隔音效果並不佳。
「方臘麾下賊軍已經進了江寧府了,我欲北上避難,鄧兄要不要同行?」
「我怕是走不啊,如今連車馬都租不到,剛進了幾千匹的綢緞,這些綢緞是我的身家性命,若是綢緞運不出去,叫我如何能走!」
「那便趕緊都便宜發賣了去,虧一點也無妨,得了錢好趕緊走,賊軍一路勢如破竹,這江寧怕是也守不住了。要錢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此時人人都在拋售,哪裏還有人會買入,我此時一走,賊軍入了城,我那些綢緞哪裏還保得住,以後一家老小何以度日……」
鄭智在樓上,聽得連連搖頭,這一番話語也打斷了王漢之作詞的思路,聽得眉頭大皺,整個江寧此時只怕都在爭相出逃,越是有錢的大戶,便越是拖家帶口、打包細軟想要北上。也難怪租不到足夠的車馬來裝貨物了。
王漢之忽然站了起來,開口道:「鄭相公稍待,老夫下去與之分說一下,也讓他們知道鄭相公到了江寧,必能保江寧無憂。」
鄭智揮了揮手,只道:「人心如此,非是王相公一兩句話能扭轉,走便走吧。戰事順利了自然都會回來,」
王漢之聽言,腳步也就止住了,慢慢坐了下來,只是嘆了一口氣,心思深沉不少,卻又開始去想自己的新詞。王漢之這新詞倒是真有些卡殼了,以王漢之幾十年的造詣,作一曲風花雪月倒是能信手拈來,好壞另說。但是叫王漢之作一曲上陣殺敵的詞作,卻是久久憋不出幾句。
鄭智叫住王漢之也是有另外一層深意的,一是知道就憑王漢之三言兩語說服不了人,二來也是鄭智腦中又往錢的方向去想了,轉頭便與吳用道:「學究下樓一趟,便把那人的綢緞都買下來。」
綢緞永遠都是不愁銷路的,南方綢緞到得北方利潤更是巨大,翻倍不止。江寧府本就是出產絲綢的地方,此時江寧府內的綢緞都在拋售,鄭智手邊有大筆閒錢,全部換成綢緞存在這江寧府,等戰事妥定一併帶到開封府、汴梁城、大名府、河間府去,又是一筆巨大的進項。
吳用心思何其活絡,哪裏不明白其中深意,拱手起身就下去了。討價還價的手段,攻略人心的辦法,吳用自然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