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要牽涉到滿漢之爭,甚至要讓人追憶起百年前八旗騎兵南下江南的往事去的案子,連當朝首揆傅恆都要整晚枯坐,舉起難定;婉兮這會子與皇帝說起,心下也是忐忑。
她與皇帝之間感情雖好,可是這話涉及的卻是他的列祖列宗,是他愛新覺羅家族的過往。
今人無法改變歷史,子孫不能修正祖宗,故此就算他們兩個感情再好,其實這會子說出來的話,還是已經撞上了紅線。
更何況粘竿兒處的人,身份又極為特殊,不是普通的侍衛可比。雖說名為「粘竿兒處」聽起來只像是負責給皇上寢殿周圍攆知了、趕野鳥的……實則粘竿處的侍衛,歷來是皇上的貼身近衛。
便是宮外流傳的那些閒話,說什麼先帝有「血滴子」的,指的就是這些「粘竿兒侍衛」。他們一個一個都是對皇上絕對忠心,兼之本事高強,皇上的一身安危都系在他們一身。皇上對他們格外愛惜,也都是因為這樣可以過命的情誼去。
在一個皇帝這樣愛惜倚重的貼身侍衛,與江南一個普通的百姓比起來,相信這朝堂上下所有官員都掂量得出輕重,故此就連九爺傅恆都感到為難。
若皇上這會子對她惱了,她心下也不無準備。
因為……她的血管里流淌的,終究是漢人的血;今日的這事,她不知道便罷了,既然已經知道了,這話便不能不說醢。
否則她又如何面對自己的祖先去?
皇帝眯眼凝視她,良久。
久到那茶又在鐵壺裏了起來,熱水咕嘟咕嘟一個勁兒從壺嘴裏往外涌,都沒法子攔。
她有些扛不住他的凝視,便只凝視那水壺去;見她盯着水壺看,皇帝便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看了又一會子,他卻忽然笑了緹。
「看這茶壺,倒想起那句話來:茶壺裏煮餃子——心裏有數兒。」
他悠悠抬眸朝婉兮望過來,「這水既然燒開了,撲騰撲騰一定要往外冒,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婉兮心下一動。
皇帝隨即便輕哼一聲,「這話,你想說是自然的。爺今兒叫你來,其實也為了聽你這番話的。你這話,小九都不敢說,也說不出來——他終究是滿人,沒辦法有你這樣的感同身受。」
「可是這話,爺也不能聽任何一個漢大臣來說。無論是滿大臣,還是漢大臣,他們單獨來看這件事,未免都要維護自己一方的利益;唯有你,既懂兩方之間的苦楚,又能先站在爺的立場上,替爺來着想。」
皇帝唇角輕勾,伸手過來,隔着鐵壺攥住婉兮的手。
「九兒,你說得好。爺心裏知道該怎麼辦了。」
婉兮一怔,卻連忙將皇帝的手給摔開。
這是隔着鐵壺呢,不小心燙着了可怎麼辦!
皇帝卻還是翻腕又捉住了她,「傻丫頭!你這麼急着推開爺,就不怕自己燙着了麼?」
婉兮頰邊微微一紅,她那會子當真沒顧上自己。
「……奴才無妨,只是不能傷着爺。」
皇帝手腕一抖,扯着她繞過桌子,拽進自己懷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