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終於從紫禁城回到圓明園。
婉兮知道此次皇上回宮,是去勾絕今年死刑人犯。這樣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婉兮便也一個字都沒問起。
倒是皇帝依舊面上含笑,完全看不出正在西北准部、回部皆反叛,喀爾喀部還有青袞雜布之叛未平的憂心如焚。
皇帝抱着七公主逗着,抬眸捏捏婉兮的手。
「小七的公爹領兵追緝青袞雜布,辦事甚得力。爺已經下旨,賜成袞扎布的弟弟、郡王車布登扎布戴雙眼花翎。成袞扎布戴三眼花翎。」
婉兮也是欣慰一笑,走過來輕輕倚靠住皇帝,伸手搖着小七的手說,「希望超勇親王成袞扎布能早日為朝廷擒獲逆賊,叫朝廷北邊得以安定,這樣皇上便可騰出手來,專心用兵西北。」
七公主這會子快四個月了,隱約已是懂了大人的情緒,這便朝着婉兮咯咯笑起來。
小孩子的笑自是這世上最純淨、動聽的聲音,婉兮便也笑了。
皇帝更是大笑,抱住七公主又是親,直說,「今年便是不管發生多少事,阿瑪身邊終究還有蓮生呢。阿瑪的心下啊,便也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歡喜去了。」
婉兮心下一暖,眼圈兒便紅了。
皇帝輕輕握住婉兮的手,「西北、北邊都有反叛,爺是憂心。可是你卻是進宮十五年方有了咱們的孩子。眼下的困境不過是一時的,又如何與你那十五年做比去?」
「所以,你不必陪着爺一起擔憂——有小七帶來的福氣呢,爺必定平定了這個天下,將天山南北、舊日西域與雪域,全都收回來給你看!」
天子豪情,叫人心折。
婉兮悄然放下半顆心,上前依偎在皇帝肩頭,「皇上說,奴才便信。」
婉兮輕輕闔上眼帘,「奴才雖不知道皇上賞賜成袞扎布兄弟雙眼、三眼花翎,奴才卻聽說了皇上便是這樣的時候,還沒忘了下旨賑直隸延慶、薊州、延慶衛、保安、宣化、萬全、西寧、懷來、等八州、縣、衛、本年水旱雹災饑民,借給耔種。」
「戰事是戰事,民生是民生,皇上從未因為戰而忘了百姓生計。」
皇帝笑了,輕哼一聲,「那是自然!爺是天下之主,豈能只一心只顧着用兵之事?管他什麼阿睦爾撒納、青袞雜布,這會子爺卻要與你說南巡之事。」
婉兮不由得揚眸,「爺這樣的年份,還是決定要南巡?」
婉兮自認沒有這樣的胸襟和氣魄。此時西北和北邊這樣火燒眉毛呢,皇上每天憂心都來不及,還能離開京師,還能下江南?
這得要一顆多大的心,才能容得下!
皇帝含笑點頭,「西北和北邊的百姓是大清子民,江南百姓亦是大清子民。爺沒的只顧着一邊兒,而忘了其餘的。」
婉兮便也深吸一口氣,「爺說的是。越是西北和北邊用兵,越要叫江南安定。江南的富庶、江南的糧草,方能成為朝廷兵馬的堅固倚仗。」
皇帝眨眨眼,「預備吧。爺這回怎麼着也要狠心,帶着你一起去。」
叫皇上這麼一說,婉兮的心便忽悠一下子。
八月皇上秋獮,她已經不去了;這回皇上南巡,卻必定要她去了麼?
她自然捨不得跟皇上再分別幾個月去,可是——這會子的小七,還這樣小。
她一想便又要掉淚,皇帝伸手緊緊攥住。
「別難過,內務府挑上來的八個奶口嬤嬤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便是沒有你在身邊兒,咱們的蓮生也一定能吃得飽飽兒的!」
婉兮被說得無奈而笑,「瞧爺說的!奴才又豈是想到那個去了」
她只是,單純地捨不得孩子。
更何況——這幾日還在擔心忻嬪算計孩子去。她這麼一走就是幾個月,如何能放得下心?
婉兮越想越難受,這便忍不住酸了鼻尖兒。
「皇上南巡,純貴妃、陳姐姐、陸姐姐怕是一定要隨駕的。」
宮裏就這麼幾個漢女出身的高位嬪妃,自然都要隨駕的。
可是若婉嬪和語琴也都隨駕一起南下,這宮裏她還能放心將小七交給誰去?雖說穎嬪此時也與她心意相通,可是穎嬪終究年歲小,在宮裏的日子比不上婉嬪和語琴長。
皇帝眯眼凝視婉兮,將她眼中不自禁流露的憂慮全都收入眼底。
皇帝垂首,又捏了捏婉兮的手。
「不如,婉嬪不去,留在宮裏。」
婉兮心下一晃,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即便是在語琴和婉嬪中間,她也是更放心將七公主託付給婉嬪去。
皇帝又淺淺抬眸,凝注她的眼睛。
「婉嬪不去,換忻嬪同去。」
婉兮微微一眯眼,隨即便抑制不住歡喜,笑出來。
「忻嬪自然應當同去的!」
若忻嬪也能同去,至少倒少了她一半的擔心去。
許是見皇阿瑪和額娘說些她聽不懂的話了,七公主便忍不住揉着眼睛打氣了呵欠。
皇帝不由得笑,揚聲沖門外喚,「玉蕤,抱你家七公主歇覺去。」
皇上喚得那麼自然,婉兮明白自是因為玉蕤是她宮裏掌事兒的女子,又是玉壺走了之後身邊兒第一得力的。
只是皇上不知道這幾日的事兒罷了。
玉蕤進來,滿臉的有些不自在,眼睛不敢看向婉兮去,卻又用眼角餘光小心瞟着;婉兮自己也是,便是想換成旁人,卻也一時不好出口。
終究,還是任由玉蕤從皇上懷裏將七公主接過去了。
婉兮盯着那一遞一接之間,皇上的指尖兒仿佛與玉蕤的指尖兒微微碰撞過那麼一下兒。
她便咬住唇,只盯着那一點出神。
玉蕤接過七公主,便在皇帝和婉兮面前,請跪安告退。
眼神略微有些慌亂之間,還是撞上婉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玉蕤便又是一顫,急忙垂下頭去。
「皇上,主子,奴才這便帶七公主去歇了。」
婉兮深吸口氣,霍地截斷了目光,揚起頭來,「還是將七公主交給保姆吧。抱孩子的姿勢都是有差兒的,還是保姆更有經驗些。」
婉兮說着叫玉函,「保姆呢?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