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數日,華恬精神都懨懨的,除卻晨昏定省,一直待在屋中不曾外出。
鎮國公府眾主子僕從,見華恬掌家一個月了,竟還無甚改動一應章程,所謂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根本就沒燒。
於是,原本謹慎起來的人,行事再度猖狂了起來,暗地裏該乾的營生,也漸漸恢復了。更有甚者,看華恬似乎並無打算做什麼,便越發的偷奸耍滑起來,不說躲了懶去吃酒,便是那賭博之風,也更加流行起來。
對於這些,華恬全都知道,可仍舊按兵不動,假裝不知,縱着眾人繼續為所欲為。
不多久苦心的探查終於有了結果,那賣祭田之人,與被休出府的石夫人暗中有些往來。也就是說,祭田被賣,和石夫人干係十分大。
華恬得知了這個消息,想了想,便招來人,細細吩咐了,就讓他去尋德叔辦事去了。
吩咐畢,她又令丁香將石夫人留在鎮國公府的釘子全都找出來,打算一舉清除了。
這些都吩咐好之後,她便仍舊過自己的逍遙日子,並沒有將此事稟報老鎮國公夫人。石夫人乃鍾離德繼妻,她也生下了嫡子,鎮國公府的爵位,他們也有資格繼承。如此一來,華恬要說石夫人的壞話,便得掂量一番。
這次暗中發賣祭田之事嚴重至極,華恬為了不落下一個剷除異己的名頭,所以決定瞞下了。
鎮國公府眾人都道華恬是個面子薄、脾氣軟的,行事越發沒了章程。
這日趙秀初下了帖子,請華恬第二日到她府中去賞荷。
華恬收了帖子,見帖子內里還藏着私信,便打開來看。
原來明日孫十二娘會到容府上拜訪,趙秀初希望華恬也前去,探一探孫十二娘究竟會如何反應。
華恬看完,將帖子放到一邊,猜測趙秀初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
當初是說好了由趙秀初和林新晴試探孫十二娘的,如今竟來信讓華恬親自去試探,而信中並無解釋。
也僅僅過了數日,怎地就變了呢?
來儀在旁見華恬沉思不定,便探頭出去看了那帖子幾眼,問道,「夫人是不打算前去麼?」
華恬回過神來,「不,我明日必準時出門,你命人準備一下。」
來儀應了一聲便出去了,華恬一人在屋中無事,拿了帖子練了一會子字,便去看自己兒子。
正逗弄着,卻聽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聲,華恬微微皺眉,凝神去聽,果然聽見了吵鬧聲。只是那聲音在園門口,故而她在屋中聽,只聽了個囫圇。
還沒等她遣人出去查看,茴香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對華恬道,「夫人,茶嬤嬤與素兒吵起來了,兩人都撓花了臉,這會子來到園子前,請夫人評理。」
華恬挑眉,這麼快就有人來試探了?
茴香見華恬神色,以為她不知道兩人身份,便介紹道,「那茶嬤嬤是二大郎君的乳母,素兒則是三大郎君一個妾室的貼身大丫鬟。」
華恬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道,「你將她們帶到西邊亭子去,讓來儀處理此事。」
茴香一聽,見華恬人也站起來,便知華恬的意思,於是很快出去了。
華恬命人看好兒子,便領着檀香一起,到西邊的偏廳里坐着。這偏廳的右窗台不遠處,便是一個亭子。
很快便有聲音傳來,一個老婦並一個少女正吵得熱鬧,間或夾雜着三等丫鬟的勸慰聲。
華恬微微撩開窗台,看了出去,見不遠處一群人正走近,當中兩人拉扯吵架,並不聽周圍丫鬟的勸阻。
掃了一眼跟着吵架兩人的丫鬟,華恬便知道那茶嬤嬤並素兒為何依然敢爭吵拉扯了,一個得力的大丫鬟也無,她們當然敢仗着身份老,無視不如她們身份的丫鬟。
茶嬤嬤並素兒被帶到亭子裏,見亭子裏一人也無,便狠狠瞪了彼此一眼,問周圍的丫鬟,「可是大少夫人會來?」
一個丫鬟搖搖頭,「夫人並未吩咐下,只是說了讓奴婢帶嬤嬤並素兒姐姐來此。」
聽了丫鬟的話,茶嬤嬤和素兒皆有些失措,那爭吵的氣勢反而弱了下去。
可這也只是很短的時間,不多一會子,她們不約而同,又重新吵鬧起來。在爭吵中,兩人皆不斷將彼此的底細揭露出去,並不住地咒罵對方。
華恬在偏廳里聽得直皺眉頭,這兩人當真是以為自己不會罰她們麼?
不過通過這些爭吵,她也算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素兒服侍的主子,素來得鍾離徹三叔的寵愛,故而在他們屋中行事便有些霸道。這素兒跟着這樣的主子,也是眼界高於頂的。這日鍾離三叔嘗了廚房新做出的至味糕,想起愛妾身邊一個俏丫鬟愛吃,便留了一疊。
正巧茶嬤嬤來鍾離三叔這園子竄門,尋賭友一起開局賭錢,賭局正好開在鍾離三叔愛妾後頭。賭着賭着茶嬤嬤餓了,進去尋吃的,就瞧見了新鮮的至味糕,她想着自己輩分高,吃個後輩的糕點算不得什麼,便將糕點吃了。
哪裏知道,茶嬤嬤正吃着,素兒卻回來了,將茶嬤嬤捉了個正着。素兒進門時聽丫頭說主子留了至味糕給自己,正是開心着,滿懷期待準備吃,進門才見着糕已經盡數進了茶嬤嬤的口。
滿腔的期待和歡喜變成了失望,素兒氣極,便不陰不陽說了幾句。而茶嬤嬤得知糕點是素兒這個丫頭的,更覺自己沒有錯,又聽素兒說話難聽,當即就罵起來。
兩人都毫不相讓,鬧得越來越凶。偏生園中能夠掌事的主子都出去了,兩人便直尋華恬而來。
華恬聽了兩人的話,仔細一回味,便冷笑起來。哪裏來的這麼多巧合,不就是明着來試探麼。
她這麼想着,忽聽外頭傳來來儀帶着威嚴的聲音,「到底何事不能好生說道,偏要如同潑婦般大吵大嚷?驚擾了夫人,少不了你們的排頭。」
華恬一聽,便放下心來,來儀知道自己的意思,一切就好辦了。
「說什麼驚擾不驚擾,適才不是有人回來稟報大少夫人了麼?大少夫人怎地不來?」茶嬤嬤當先開口。
來儀冷冷地道,「我們夫人是什麼身份,哪裏是你們想見就見的?隨便兩個奴才吵吵嚷嚷便讓夫人去見,夫人哪裏忙得過來?」
聽着這刻薄的話,茶嬤嬤臉色陰沉下來,「大少夫人管了家,卻又要嫌這管家麻煩,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不知道。」
「這些老夫人卻是知道的,不過她卻不知,府中刁奴着實難管,雞皮蒜事便要夫人親自來看。」來儀回道。
茶嬤嬤見來儀伶牙利嘴,情知吵不過,便冷哼一聲,看向素兒,指着素兒又再度罵起來,說什麼不將她放在眼內,小賤蹄子得了意了,看誰都看不上。
素兒見茶嬤嬤開火,忙也跟着回嘴,口中不住地說茶嬤嬤倚老賣老,那為着一疊至味糕,連老臉也不要了。
兩人俱是將來儀扔在一邊,顧自吵起來。
來儀心中冷笑,乾脆側身吩咐丫鬟去上茶水,自己則到亭子裏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兩人爭吵。
茶嬤嬤以為無視來儀,會讓來儀知難而退去尋華恬,哪裏知道來儀竟就坐在這裏聽她們吵架了。
吵架正是這般,有人勸着,會吵得越發不可開交,可若無人勸阻,則漸漸沒了味道。
茶嬤嬤和素兒吵了這麼一段時間,此時已經渴極,見來儀只是開頭說了一兩句話,便再也不理會,心中有些後悔起來。
可是來儀仿佛不知道,津津有味,雙手托腮,認真看着茶嬤嬤和素兒。等兩人聲音漸小了,她還要一臉詫異,「怎地不吵了?可是自知理虧?」
兩人誰也不承認理虧,當即又吵起來。
華恬在窗子裏頭聽着,險些笑出聲來。她想着自己橫豎也無事,便當聽戲一般,坐在窗台下聽起來。
外頭亭子裏,丫鬟上了茶,來儀自己倒茶喝。動作很是悠閒,慢條斯理的,邊看兩人吵架,邊慢慢品茶,竟有將兩人當做吃茶的佐料一般。
這回茶嬤嬤和素兒都知道了來儀的意思,兩人心中暗罵來儀陰險狡猾,嘴上卻漸漸熄了戰火。
見兩人不再說話了,嘴唇皆有些乾澀,來儀卻並不讓兩人吃茶,只將茶杯放下,問道,「怎麼,不吵了麼?」
「來儀姑娘,大少夫人如今是什麼意思?此事雖是我等身份卑下之人吵嚷,但背後可站着不同主子,正該端正嚴肅地處理。」
來儀站起來,冷冷地看向素兒,「聽聞你是大丫鬟,如今我見了卻要懷疑的。你一個丫鬟,怎地不知奴才鬧起來,當先要尋的便是園中主母?便是涉及不同園子的事,也該先去見管事,怎地卻直接來了我們這裏?」
這話問得素兒和茶嬤嬤皆是一怔,很快茶嬤嬤反應過來,「這些內宅之事,自是由內宅之人處理。大少夫人掌家,我們求了來這裏,豈不是過去的慣例?如今該如何處置,還請來儀姑娘去請示大少夫人,給出個章程。」
來儀沉下臉,語氣越發不客氣起來,「這哪裏來的慣例?過去老夫人不管事,便縱得你們隨心所欲了罷?」
說着,伸手將桌上一隻沒有茶水的茶杯拿起來,又伸到茶嬤嬤和素兒跟前,手指用力,將茶杯捏成了粉碎,美目復看向茶嬤嬤和素兒發白的臉色,笑盈盈道,
「當然,不管過去如何,前些日子夫人已經頒佈下新規矩,丫鬟僕婦之間的齷齪事,先由管事處理,管事處理不力,再由我來處理。我見你們似乎並不大將我看在眼內,可是對我不滿意?」
看着那隻瑩白的縴手,上頭手指纖細,宛如青蔥一般,茶嬤嬤和素兒皆咽了口唾沫,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只有大少郎君跟前的丫鬟茴香才是個粗人,最愛動武麼?怎地大少夫人跟前的貼身丫鬟也是這麼個武功高強之人?
此番她們二人來了這裏,並無其他人壯膽,她們敢說不滿意麼?
「來儀姑娘,大少夫人何時新定了……規……規矩?怎地……怎地我等並不知道?」素兒強忍害怕,結結巴巴地問道。
她聽到來儀說了什麼管事不力,才由來儀處理,便擔心自己直接來這裏告狀,怕要得罪了管事。
來儀將手指放到面前,攤開手指,輕輕一吹,將手指粘着的茶杯粉末吹乾淨,這才緩緩道,
「夫人接了管家權第三日,便已經頒佈了。當日還將各房管事喚到一處詳細解釋過,也問過可有困難不曾,當時我亦在,皆不曾聽到有人說有困難。怎地你們卻半點不知?」
茶嬤嬤和素兒聽畢,相視一眼,眸中俱是一閃,當即分別叫道,「那是上頭並無將新規矩傳達,我等這才不知。」
來儀聽着,臉色不變,只道,「規矩確實早就通知了,你們知道不知道,我卻不理會。眼下你們來尋我,你們上頭管事不力,是確定了的。而我並不手下留情,也是定了的。」
說着,不理會茶嬤嬤和素兒驟變的臉色,驀地喝道,「來人,將素兒拿住,打十大板,罰一個月月例。茶嬤嬤年紀大了,又是二大郎君的乳母,便不用挨板子,罰一個月月例便是。」
她話音才落,不知從哪裏走出來四五個孔武有力的僕婦,很快將兩人拿住了。當中素兒更是被壓到條凳上,準備打板子。
素兒嚇了個魂飛魄散,驚叫道,「我何錯之有,竟就打我了?」
「第一,無辜鬧事;第二,蔑視上頭管事,越過管事鬧到我們這裏來;第三,驚擾了我們少郎君,累得郎君年少而哭得力竭。」來儀眼皮也不抬,隨口將素兒的罪狀列了出來。
素兒渾身一軟,便癱倒在條凳上。旁的不說,第二條和第三條,就足以讓她沒了性命。這裏到處都是大少夫人的人,小郎君哭是不哭,不是由着她們亂說麼?
再說她上頭的管事,不管她是不是這個意思,現下大少夫人的丫鬟說她是這個意思,管事便認定了她是這個意思。以後她還能好好的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