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恬帶着丫鬟回到自己屋中,見鍾離徹坐在明間裏品茶,臉上帶着得色。
見華恬回來了,鍾離徹放下茶杯迎了出來,笑問道,「此番可如意?」
「很是如意。」華恬笑着點點頭,被鍾離徹摟着腰在一旁坐下了,很快懷中被塞了個暖爐。
屋中丫鬟上了茶,便擠到一塊,讓茴香和來儀講一講老鎮國公夫人屋中發生的事。
來儀抿嘴一笑,和茴香兩人口齒清晰地講了起來。幾個丫鬟聽得高興,不時發出笑聲來。
雖然說華恬帶着來儀和茴香等人去得晚了,沒有親眼看見老鎮國公夫人拿拐杖去打人,但是通過那婆媳兩人悽慘的傷勢,也能夠猜得到當時情況有多激烈。
自華恬嫁入鎮國公府,她屋中的丫鬟通過茴香知道了石夫人婆媳和華恬不對付,向來是望她們倒霉的。這會子兩人害人不成,自己被狠打了一頓,真真叫她們大快人心。
等來儀和茴香說完,丫鬟們高興得都鼓起掌來。
「她們二人被狠打一通,只怕短時間內下不了床,再也不能出來作惡啦!」
「雖則如此,但還是得小心注意,萬不能鬆懈。」茴香認真道。
檀香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子,道,「我還是不明白,老夫人為何如此大的火氣,竟親自動手了。」
來儀笑起來,「往小里說,這內宅矛盾,往大里說,那是家宅不和。況且石夫人是繼母,這內情就更加複雜了。再來是老夫人親自逮了個正着,肯定氣得夠嗆。」
茴香在旁補充,「還有一點,當初夫人進門第一天,被二少夫人並三少夫人鬧了個沒臉,老夫人怎麼着也得補償的。」
華恬聽來儀和茴香在旁分析得頭頭是道。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鎮國公夫人最是害怕鍾離徹一怒之下帶着自己離開鎮國公府,去振國將軍府獨居,所以肯定得做出個姿態來。何況她出身華家,也讓老鎮國公夫人心裏忌憚。
「好了。別再嚼舌了,不許在屋中胡說八道。」最後,鍾離徹出聲驅散了丫鬟。
可就在他驅散了丫鬟,準備帶華恬回去在床上休息一會,門又被敲響了。
來儀快步走進來。低聲說道,「采青在門外,說是要見夫人。」
還沒等華恬說什麼,鍾離徹首先變了臉色,他霍的站起來,就要出去。
華恬忙將人拉住,看向來儀,「這位采青小姐還算有手段罷。」
鍾離徹被華恬拉住,聽了華恬這話,也看向來儀。
來儀點點頭。「別的園子裏都知道采青來求見夫人了,夫人最好還是見她一見。」
「竟敢如此脅迫我們……」鍾離徹的聲音陰沉不已。
華恬笑道,「兩方博弈,她若有手段,咱們就瞧一瞧。」說着示意來儀出去將人帶進來。
見華恬笑眯眯的,鍾離徹便坐下來不做聲,心裏則想了法子要講那個采青送出去。
對於曾經有過什麼露水姻緣此事,鍾離徹一點也不放在眼內。妓|女和恩|客,難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交易完畢,銀貨兩訖。從此兩不相欠。
至於采青等人自恃有才有貌,別於一般的娼|妓,那確實。但又如何?還不是任人褻玩的賤籍女人?
把自己抬得太高,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根本不用客氣。
采青站在園子門外,面上帶着可憐兮兮的神情,仿佛即將進去讓她很是不安。
這讓路過的丫鬟見了心裏都忍不住不屑地哼哼幾聲,這般故作姿態給誰看呢?這府中誰不知她出身大染缸,渾身上下就連頭髮絲都帶上了手段?
卻說采青還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以往她面對男人。靠着可憐兮兮的面孔能夠無往不利。又因為接觸的都是當權者,被邀請進府時丫鬟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的,所以她一直不曾認清自己的定位。
這次她在府中養傷,一直被關着,不能外出,不能隨意和人說話,這種日子很可怕。
可是更可怕的是,那些跟她一起進來的藝伎,竟然被當作禮物送了人。
胸口處隱隱作痛的傷口告訴采青,她在鍾離徹眼中絕對不是特別的。華六娘能夠慫恿鍾離徹送走其他的藝伎,自然也能送走她。
所以,她即使傷口作疼,還是鬧着出來了。她知道如果她鬧起來,華恬是一定會妥協的。華恬新進門,她不能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
果然,她出了一直住着的屋子,被帶着來到了華恬的園子外。
站在園外,她知道,華恬一定會讓自己進去的。她別無選擇,不然鬧將起來,難看的是她。
很快那個一直跟在華恬身邊的大丫鬟來儀走了出來,低聲說道,「夫人喚采青姑娘進去。」
采青露出孱弱的笑容,溫順地點點頭,謝過來儀,跟在來儀身後緩步走着。
她沒有錯過這個叫做來儀的丫鬟眼中的不屑,她也從一個「喚」字聽出了華恬對自己的不屑。可是,她只能往前走。
采青走得弱柳扶風一般,她本來生得美麗好看,兩廂加起來,任何一個男子見了都得讚嘆一聲「窈窕佳人」。
可惜的是,華恬園中的丫鬟看了只覺得可笑,臉上笑容得體,眼中的嘲諷卻怎麼也遮不住。
采青看見了,可她覺得這些目光是嫉妒自己。嫉妒自己難得的美貌,再配上難得的才華。
進了門,采青看見鍾離徹坐在華恬身邊,目光先是一喜,很快又黯然了,低眉順眼地上前去給兩人行禮。
華恬沒說話,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茴香。
茴香說道,「你起來罷。」
采青眸光一閃,慢慢站了起來,但還是微微拱着身子。只是她的整個身子,微微有些發抖。
她心中對華恬無視她、甚至不願意與她說話的做派恨到了極點,氣得渾身顫抖起來。
可是鍾離徹此刻,是絕對不會幫她的。所以她只能裝作身上傷口痛,導致自己渾身發抖。
在藝伎館裏的積累下來的習慣和動作,讓她不由自主地秀眉輕蹙。楚楚可憐地看向鍾離徹。
可是目光對上的是一張冷漠而帶着殺意的臉,采青當場嚇得打了個寒噤。
她有一個姐妹,生得不好,流落做了暗|娼。那個姐妹常跟她說。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下了床就不認人。
她當時暗地裏嘲笑這個姐妹,認為只是她檔次低,沒有手段,才會被人如此輕慢。如今她終於知道。那個姐妹是真的。
無論當初多麼的好,下了床就能翻臉。
采青收起臉上的楚楚可憐,看向鍾離徹身邊的華恬。
可惜的是,華恬側着臉,拿着書再看,視線根本就不在她身上。
心中恨意洶湧,可是采青卻不敢表達出來,她再度跪了下來,語帶哽咽道,
「妾出身卑下。妾自知之。妾不求能常伴公子夫人身畔,但求公子夫人有需要時能夠想起妾。」
她需要留在鎮國公府,需要被這兩個有處置權利的人出口承認。
華恬不做聲,也掃了一眼準備發火的鐘離徹,接着看向來儀。
來儀便道,「采青姑娘是妾室,斷不能如我們這般侍奉主子的。至於能夠做什麼,還得看將來遇着什麼。現下說什麼還是太早。」
「不……」采青聽得這帶着拒絕的話,心中大急,忙抬起頭叫起來。
可是來儀卻不等她說話便打斷了她。
「采青姑娘,你是買來的妾,難不成這府中由你來安排主子如何做?采青姑娘是妾室,但說得難聽一點。也跟我們一般,是賤籍,還請采青姑娘莫要忘了才是。」
「由來良賤不婚,如今夫人將采青姑娘買入府中做妾,本就違反了律例,難不成采青姑娘要我們夫人眨眼將你賣將出去?」茴香冷冷地說道。
直到這個時候。采青才意識到自己的真正處境。她的身子情不自禁發冷發抖,幾乎要癱坐在地上。
她再不是過去京中有名的十大藝伎,再不能如同過去那般被達官貴人捧在手掌心疼愛奉承。
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賤籍女子,她甚至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說是當作禮物贈給別人,就是主母要將她賣給一個瘸子,她也毫無反抗之力!
除非,除非她懷了身孕,又沒有做過什麼錯事。除非她能夠得鍾離徹一兩分的憐惜,然後護着。除非,她能夠讓主母覺得她毫無威脅,進而真心接納她。
采青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一個條件也做不到!
「采青姑娘出了此事,可是還有旁的事要請示夫人?若是像今日這樣的事,以後來找我們姐妹便是,不需要勞煩夫人。夫人有了身孕,可沒有精神什麼都管。」
茴香走到采青身旁,淡淡地問道。
只是她眼中的鄙夷,深深刺痛了采青的心。
采青全身失去了力氣,但她還是想爭取一下,所以她哭着爬到華恬跟前,「夫人,求夫人不要將妾轉贈他人……求求夫人……」
說着,忙不迭地在地上磕起頭來。
華恬看向來儀,示意來儀來說話。
她不願意與采青說話,兩人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她不可能自降身份,與一個出身下賤的女人說話。
本來藝伎也沒什麼,可是靠着男人自己卻沒有本事的,她一點兒都瞧不上眼。
看看吧,一旦沒有了男人庇護,便只剩下哭泣。又是身份卑賤的,她想不出自己有和她交流的必要。
如同當初在淑嫻公主府,采青湊上來想和她與林新晴一起走,林新清說的,「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我們一起走。」
「夫人絕不會將你轉贈她人,你大可放心。」來儀淡淡地說道。
采青大喜,抬起頭來讓來儀看到自己的感激和喜悅,緊接着對華恬磕頭,「謝謝夫人善良,謝謝夫人善良。」
來儀微微一笑,臉上帶上了惡意,「先前那幾位姑娘,夫人也是不願意轉贈他人,而是希望留她們留在公子身邊侍候的。可是公子要做什麼,我們夫人在後頭,也是管不上的。」
采青正在磕頭的動作頓住了,她眼淚留在眼眶裏,卻再也沒有掉下來。
過了半晌,直到茴香要將她帶出去,她才哭着哀求鍾離徹,
「公子,求你看在妾身曾經服侍過你的份上,不要將妾身送走……求求你……公子乃妾身唯一的男人,求公子憐惜妾身……」
鍾離徹聽到這裏,臉色沉下來,他心虛地看向華恬,卻見華恬伸出手扶着來儀準備回離間休息。
「將她帶出去,莫要留在這裏吵鬧。」鍾離徹對茴香使了個眼色,便起身跟在華恬身後去了。
采青不肯走,可是茴香卻不是吃素的,她伸手繞到采青腋下,將采青半扶半抱着帶出園中去。
出了園門,有小丫鬟上來幫忙。茴香揮退丫鬟,親自送采青回她的住處。
采青一路上都在哀哀哭泣,想到自己以後的命運,哭得更凶了。
到了采青屋裏,茴香將人放在床上,拉過凳子坐在旁邊。
「你哭什麼?公子和夫人感情甚篤,根本容不下人。你留在這裏,無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但若是到了另一個人的府上,憑你的才貌,要如何還不是容易麼?」
采青哭聲一頓,很快變成低聲的抽泣。
知道她聽進去了,茴香又道,「以前藝伎吃香之際,你們何等風光。可如今藝伎已經衰落了,你得改變自己,適應當前的境況。」
「你生得好,又極有才,若是到了真正疼惜你的人身邊,人家肯定還把你當成寶一般疼惜,可不比如今這般膽戰心驚的好?」
「你自個好好想一想罷,可有想去的人家。若是有,與我說一聲,我回稟夫人,由夫人幫你謀劃。」
采青看向茴香,「夫人怎麼肯幫我?」
她認定了華恬不會有好心腸,說不定讓她到別人府上做細作。
采青嗤笑,「夫人出身高貴,心地善良,莫要將你的骯髒心思放在夫人身上。你要想找個好人家呢,就好好想一想。放低身段,做出求人的姿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