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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隊來的電話是楊振剛接的,不同往日的語氣,總在他聽來就有些不詳的預感,估摸着總是這小子又惹了什麼事兒,左立難安。
於是他忍不住找人打聽了下,才知道是前兩天藝人在隊裏打架的事兒被領導知道了,那人還說了:「孟處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這些,反正回頭一翻林隊的戰訓報告,裏頭啥都沒寫,淨寫了些廢話,可不急了嗎?這會子,估計在隔壁跟人掄煙灰缸呢!」
楊振剛急了,「哎,您倒是幫着勸着點兒!」
那人咯咯笑着,說:「關着門呢,我哪敢進去,而且您又不是不了解這倆的脾氣,一個比一個軸,您還是在那邊給林隊祈祈福。」
&福有用我早他媽出家了。」楊振剛急吼吼、臉紅脖子粗的喊。
&跟我吼啥呀,這事兒又不是我給捅給孟處。」
楊振剛意識過來,連忙道歉,「這不是急了嗎?不過,這事兒孟處怎麼會知道?」
電話那頭笑了下,聲音拉長,有些意味深長:「楊指導,就這麼跟您說吧,您呢,豎着耳朵聽聽,孟處有個兒子。」
&道,孟晨,那小子打遊戲的。」
那邊一點頭:「對了,人是打遊戲的,前陣又跟孟處掐上了,說是要結婚,找了外頭一小姑娘,孟處不同意,就擱家裏鬧,前陣鬧翻兒天了,跟孟處斷了父子關係,您也知道,林隊長是孟處看着長大的,那邊親兒子沒了,他現在就恨不得拿林隊當他親兒子疼,孟處做事的手段您也見識過,這關鍵時期,都在考核呢,但凡你們那邊有點兒風吹草動什麼的,孟處那倆耳朵都聽着呢。」
得,就是找人盯梢了唄。
楊振剛扶額,一陣頭疼,就知道這小子不會給自己省心。
&事兒,林隊長有的罰,還連累了隔壁無辜的張教官,我就問您一句,林隊長到底是想護那倆丫頭裏哪個啊?」
楊振剛一個激靈,「陸驍那小子哪懂這個,絕對不是護哪個,您放心。」
&是最好,不然被孟處知道,這事兒沒完。」
掛了電話,一陣沉默。
……
林陸驍一進去才知道,紅桃木的桌案前還站了一人,屋內燃着薰香,張教官回頭沖他擠眉弄眼,孟國弘眼風掃過去,前者不敢再做聲,悻悻轉頭。
林陸驍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戰訓報告,付之一笑,慢悠悠走過去,把東西放桌案上,扯扯嘴角:「怎麼了?」
那懶洋洋的表情,在孟國弘看來就有些窩火,一擰眉,儼乎其然道:「你甭跟我在這兒裝洋蒜!」
其實一進門,張教官加上戰訓報告,林陸驍心裏就明白了個大概。
他收了笑,整整表情,不說話了,安心挨訓。從小到大,孟國弘就比他親爸還愛訓他,對他期望也大,跟林清遠有時不爽還能頂兩句嘴,到了孟國弘的跟前,他基本就只有挨訓的份了。
孟國弘氣得眉毛都歪了。
&怎麼回事?這種事情居然不上報,你幫誰瞞呢?我開始跟你說過什麼?違反軍紀要是不服管教就驅逐離隊!你腦子裝的都是漿糊嗎?都這時候了你給我犯什麼渾?」
林陸驍站得筆挺,一副認真挨訓的模樣,表情寡淡。
孟國弘就討厭他這副什麼都不掛欣賞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猛地一拍桌子,平日裏的兇相頓顯:「老子也是你那個年紀過來,你肚子裏那點花花腸子我比你清楚,真他媽要動了心思就給老子把這身軍|裝脫了!別他媽在攝像機底下給人抓把柄!」
聞言,林陸驍臉色頓時沉下來。
&教樓是那丫頭該進的地方嗎?你跟她在辦公室門口拉拉扯扯當別人瞎啊?」孟國弘靠在椅子上駕着胳膊冷哼一聲,別開頭,說:「你丫再犯渾,我立馬讓那丫頭收拾東西滾出去!」
林陸驍忽然笑了:「合着往我那兒還按了不少眼線?」
孟國弘拎起煙灰缸就想砸過去,被張教官拉住,順了順氣,往桌上一丟,氣哄哄地說:「我在那呆的時間比你長!裏頭哪個不是跟我過命的交情?」
林陸驍自嘲地笑笑,點着頭,「明白了。」舔了下嘴角,吸了口氣說:「這事兒是我沒處理好,還連累了張教官,我接受處分。」
張教官終於忍不住,看了眼林陸驍,嘆口氣道:「其實這事兒我也有責任,不應該只怪陸驍一個人,我跟他一起處分。」
&這事兒跟張教官沒關係,是我讓他不要往報告裏寫的。」
孟國弘冷哼一聲,林陸驍是他看着長大,那性子早被他摸得透透的,這小子別的沒有,就是做錯了從來不推責任,有擔當,比他那混賬兒子好太多了,他那混賬兒子最怕的就是擔責任,做錯事兒腳底抹油兒跑得比誰都快。
哪兒能真處分,這要處分,孟國弘也不會大張旗鼓大半夜把人從隊裏叫過來。
……
林陸驍回隊裏的時候,已是夜晚,繁星如梭,楊振剛瞧見院門口的車燈,立馬從政教樓衝下來,一同回來的還有張教官,楊振剛步履匆匆來到兩人面前,「怎麼樣?沒罰你吧?」
林陸驍走在前頭,把車鑰匙踹回兜里,回頭沖倆人說一句:「我上去換身衣服,你們去操場等我。」
張為楊沖他一揮手,「去吧。」
楊振剛摸不着頭腦,望着林陸驍筆挺的背影,急吼吼地問:「大晚上換什麼衣服?」
張為楊看他一眼,「走吧,去操場吧。」
楊振剛跟上去,兩人並排,張為楊默了一會兒,冷不丁問了句:「陸驍真喜歡那丫頭?」
&能啊!肯定不能!」
張為楊呵呵笑,「跟我這兒還抖什麼機靈呢?」
這事兒楊振剛也真不清楚,但瞧着兩人的關係有點曖昧倒是真的,他哪敢往外說,心裏也就自個兒琢磨,起初問那小子自己還否認,還真不好說,但想想倒也能理解,都快三十了,也沒正經談過女朋友,看見個漂亮姑娘,動了些心思倒也正常。
&事兒孟處知道了?」
張為楊點了根煙,「知道了,發了好大一通火,你平時也盯着點兒,這小子容易犯渾。」
楊振剛心裏一個咯噔,大事不妙啦!
&孟處怎麼說?」
張為楊抽了口煙,「還能怎麼說,一頓訓唄,訓完就讓他回來跑圈呢。」
楊振剛不信:「這麼好商量?」
&公里負重,加五百個俯臥撐,你覺得這好商量?你是好商量了,要不你在這兒看着?就算陸驍體能再強,你瞅瞅現在都幾點了,做完這些怎麼也得半夜了,我一個老頭讓我受這罪,我招誰惹誰了!」
……
林陸驍上樓的時候南初剛好從衛生間洗完臉出來。
女生宿舍在二樓,他的宿舍在三樓,過樓梯拐彎的時候,姑娘剛好端着臉盆,穿過走廊,烏黑長髮紮成一個髻松松搭在耳後,耳邊是兩撮碎發,不施粉黛,臉洗得乾乾淨淨,還沾着幾顆水珠,眉清目秀。
林陸驍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腳步未做停留,直接轉身上樓。
表情冷淡的跟中午把她狠狠抵在牆上親吻的男人,判若兩人。
若不是觸覺敏感,南初幾乎懷疑是不是中午的自己做了一場春夢。
&陸驍。」
南初喊住他。
前方的人腳步未停,反而加快腳步跨上台階,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這是親完就跑的節奏?
那她虧大了,好歹中午該把他先上了。
……
操場。
林陸驍穿着件軍綠背心和軍褲,肌理線條明顯,他原地活動着關節,彎腰拉筋,操場上沒有燈光,僅憑微弱的淡白月光,襯着他流暢的身材。
張為楊開始掐表:「先俯臥撐吧。」
林陸驍點頭,彎下腰,雙手撐住地,倆臂肌肉凸起,腳尖撐地,身體打平。俯地,撐起,動作十分標準,坐起來流暢又輕鬆。
張為楊咳了聲,提醒他:「做個大概齊,我還趕回家哄兒子呢。」
林陸驍撐着地,低笑:「您不怕明天有人跟孟處告狀?」
張為楊默了一會兒,「你還是老實做吧。」
……
五分鐘後,
張為楊問:「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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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男人漸漸蓄滿了汗,順着頰邊滾落,平時的極限是四百個,再往上就吃力,孟國弘很了解他的體力,罰什麼都是往他的極限上加個百分之十,這種最痛苦,明明堅持不下去了,可撐一撐又過去了。
&動心了?」
良久,男人低嗯一聲,汗珠一顆顆順着下巴落地。
張為楊嘆息一聲,「那人姑娘喜歡你嗎?」
他沒答,咬牙,繼續撐起。
張為楊又嘆,語重心長道:「陸驍,我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也衝動過,但那僅僅是衝動而已,往往到最後,你會發現,真正在一起的,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合適。」
林陸驍做完最後一個,撐着身子站起來,看向張為楊,月光暗且弱,隱隱綽綽瞧個輪廓,看不太真切,他微微眯了眯眼,臉上都是汗,手上都是泥,拍拍手,開玩笑似的說:
&扯了,您說您跟嫂子沒愛?嫂子跟別的男人多說一句話,我看您都恨不得掄椅子衝上去。」
張為楊淡笑說:「感情都是可以培養的,我跟她一開始結婚確實沒感情,但處了這麼些年,沒感情也能處出感情來,懂嗎?所以沒什麼過不去的,沒了這個,下個,遇上的,到最後,都會變成愛,這就是現實。」
張為楊眼眸越來越深長,又說:「這樣的現實,還不佔少數,你信嗎?」
當然,這就是「現實」,也不佔少數。
一出又一出悲壯的現實不斷揭示着這社會殘酷的面貌。
滾他媽的「現實」。
&實」真他媽可憐,你們只是不肯承認你們變心了而已,就要「現實」背這鍋?
……
之後的幾天訓練,南初跟林陸驍碰面也不說話,頻繁相遇,頻繁被躲開,幾次,南初視線追到他臉上,都被他不動聲色掃過。
吃飯時,兩人伸手同時去撈湯勺,兩手一碰,視線一對,各自別開,林陸驍索性快速扒完最後兩口飯,離開餐桌去門口的小亭子裏抽煙了,楊振剛隨後跟出來,在他耳邊說:「那邊快出結果了,你忍着點,別給自己找事兒聽見沒?」
林陸驍抽着煙,不耐煩地皺皺眉,「老楊。」
楊振剛一愣。
林陸驍嘴裏叼着煙,轉頭看他,口氣嘲諷:「你丫被孟處反水了吧?」
楊振剛氣急,伸手推他腦袋,「放屁,我是那種人嗎?!老楊從不背叛戰友!」
林陸驍自嘲地笑笑,目光一轉,就看見南初從食堂門口出來正四處張望,收了笑,站起來,拍拍楊振剛的肩膀,「我走了,你攔着點。」
說完掐了煙,插|着褲兜走了。
楊振剛一轉頭,看見南初直接往反方向走了,根本沒瞧這邊看一眼。
楊振剛淡笑着搖搖頭。
自作多情什麼呢?
人丫頭根本沒想着要找你,你小子以後真有的苦頭吃了。
……
當天晚上,楊振剛給林陸驍帶來一消息。
彼時,林陸驍正仰靠在椅子上,琢磨着怎麼躲過那些「眼睛」去找南初。
楊振剛把門拍響,他連眼皮都懶得抬,「進來。」
楊振剛說:「陸驍。」
&林陸驍聲音慵懶。
&里派了一人過來。」
&來幹嘛?」
楊振剛緩了緩,才說:「給他們上防火監督宣傳課,正好借這個節目給播出去,做個年底防火宣傳片。」
話音剛落,走廊傳來一串噔噔噔腳步聲,高跟鞋,腳步輕盈,能聽出來是個女人。
&驍,這是……」
然而不等楊振剛介紹,女人率先開口,臉上掛着俏皮地笑意,聲音婉轉動聽,「林陸驍,我是許蘊。」
許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