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兩日, 九貝勒府宴客, 已經分府出來的皇阿哥到了個齊活, 就連太子也很給臉,親自來了。已經大婚這群人裏面, 也就胤誐還沒來得及搬出宮去,底下幾個小蘿蔔頭順理成章找上他。
打頭的是老十三, 十二原不愛湊熱鬧,是讓他拖上的, 十四阿哥胤禎近來總是消沉, 胤祥也希望他高興高興。倒是沒人去約小十五, 但因為有達春這層關係,胤禑同胤禟莫名的親近起來, 當然他更親近的還是九嫂寶珠。
早先就聽到動靜, 確定了日子之後胤禑就找上胤誐,十哥十哥叫個不停,非得讓他帶自個兒一道去。
小十五生在三十二年冬,已經滿了六歲,小大人一個, 看他生得皮實, 胤誐就痛快應下。他沒想到這小子會將才四歲半的親弟弟捎來,他倆都穿着單層棉衣,頭戴瓜皮小帽,身上圓滾滾,臉上肥嘟嘟,瞧着生活就很滋潤,那模樣討喜得很。
胤禑走得穩穩噹噹,手上牽着比自己矮一頭的胖弟弟。
反觀胤祿,那腿兒短了一截,為了跟上哥哥他賣力的搗騰,吭哧吭哧往前趕。
太監傳話說十五十六兩位阿哥來了,胤誐還愣了愣,等見着人,他就徹底沒了脾氣:「不是說只你一人?」
聽得這話,胤禑眨了眨眼:「十哥你聽錯了。」
正說着,胤祿滿含渴望看過來,老十霎時間沒了原則,行行行,想去就跟上,多大點兒事呢?
從胤裪一口氣順下來,五位阿哥一道出了宮門,胤誐自然沒忘記帶上其其格,臨出門前,其其格將鞭子纏上腰間,胤誐勸她今日莫嚷嚷說要同九嫂切磋鞭法,其其格說知道,在宮裏都不消停,出去能遇上點事兒?鞭子帶上,有不長眼的方便抽她。
娶了蒙古福晉總要面臨這樣的問題,就拿其其格來說,就沒見她講過道理,高興了上手,不高興也上手,抽你一頓總該知道消停。
反正話說到了,到九哥府上她記不記得就看命唄。
出宮門之後,一行人改乘馬車,其其格腿一邁就上去了,壓根不用胤誐來扶,他們晃晃悠悠來到鐵獅子胡同,一路上胤誐還在暢想,說他今年也該出宮建府,就看這周圍有沒有好地方,離九哥近些才是。
好地方?能有什麼好地方?
若是輕易就有,馬斯喀當初至於搞那麼大?
虧得其其格不知道這茬,她也就沒潑老十冷水,反倒是高興的說:「近些是好,我同九嫂呆一塊兒就覺得舒服,我說草原上的事她也愛聽,哪像別人……」
她就想起除夕當晚,三福晉董鄂氏看着就不舒服,比太子妃還高高在上,只差沒在臉上寫着「我和你就是不同」,至於八福晉郭絡羅氏,也是個聽她說話就憋火的,嘴上很不積德。她嫁過來時日還短,要學的也多,明里暗裏挨了好幾輪得諷刺,還是太子妃叫停,四嫂幫着說和,這才沒鬧開。
其其格想說你得意什麼?
是出身高貴?還是模樣格外出眾十分得寵?又或者你特別能生?
你佔了幾樣那麼瞧不起人?誰欠你的要聽你嘲諷?
看九嫂,人家啥都出挑,也沒這麼冷艷高貴。
……
其其格很不想和董鄂氏郭絡羅氏之流往來,分府出去能鄰着九嫂倒挺好,若是能左右毗鄰,開個拱門輕易就能走動。
兩口子都想得美,做着夢呢,就到地方了。
胤誐先從馬車上跳下來,他剛站穩,其其格就跟着跳下來了,隨從趕緊遞上拜帖,趙百福已經迎上來。
&爺趕緊請,我們主子早問上您了。」
胤誐倒是不忙,他指人帶其其格去九嫂那頭,自個兒等兄弟幾個一塊兒進。這一行人從宮裏出來,來得不早也不晚,還是富察家積極,為了多看福晉幾眼,多說幾句體己話,他們一個時辰之前就到了,是最先來的。
男賓在前院正堂吃茶聊天,胤禟就在這兒陪客,至於女眷,全去了朱玉閣,坐下聊了沒幾句,伊爾根覺羅氏就提議說叫寶珠帶她們去園子裏轉轉:「聽說府上是九弟親自盯着翻修的,很費了些心思,不如引咱們走走看看,干坐着有什麼意思?」
太子妃也是這個意思,她倆相繼開口,寶珠主隨客便,她抱着趴在自個兒懷裏吐泡泡的阿壽,阿圓在額娘索綽羅氏懷裏,至於阿滿,四福晉抱着就不撒手,也不嫌手酸。
眾女眷同寶珠一道,自朱玉閣出,沿着紅楓道而去,眼瞧着不遠處一片火紅,太子妃就稀奇了:「早先就聽說九弟鏟了花花草草種上楓樹,怎麼過了一整個冬天楓葉還是紅的?我宮裏這會兒正在抽新芽,還光禿禿一片。」
寶珠就笑:「說是耐寒的樹種,具體我也不清楚,俱是我們爺安排的。」
聽得這話,索綽羅氏在心裏暗暗點頭,先前聽辰泰隔三岔五幫九貝勒說好話,她還納悶說自家大兒子是怎麼叫他收買了,看過才知道,還真是用心。早先聽說他挖了一堆楓樹回來還有些不以為然,結果卻不是普通的楓樹,哪有楓樹能熬過冬也不落葉的?京城的冬天多冷呢。
這火紅的顏色同寶珠正配,這條道走着就舒坦。
說是叫紅楓道,其實是一條迴廊出去,廊子兩側都是楓樹,搭配得錯落有致。這條迴廊一直徑通到紅楓湖,並且自然延伸出去,在湖上撐起幾座琉璃瓦四角亭。
一行人想像力還是不夠,直到看見清澈透明的湖面,他們才直到胤禟幹了什麼。
這是個極大的工程,他將小小的一池水挖成景觀湖,並且在湖面上架設迴廊,連着幾座涼亭,看着就舒心,極富意境。
&子逛過不少,沒你府上別致,從進門到現在,眼都給我看花了。」
&說各人都有煩惱,我看九弟妹你就沒有,淨是幸運。」
這話是四福晉說的,寶珠就笑:「四嫂別埋汰我了,誰能沒點煩心事?前些日子我日日憂心,生怕出宮來諸事理不順,亂成一團;昨個兒想着這就要宴客,唯恐招待不周給我們爺丟臉;這會兒啊……我只怕四嫂捨不得放下我們阿滿,直接抱回你府上去了。」
莫說烏喇那拉氏,旁人都笑了。
&怕四弟妹真是這麼想的!」
&麼乖巧懂事的小阿哥,讓我也抱一個回去!」
寶珠就擺手:「說乖巧懂事也沒錯,可惜就阿滿擔得起這個名,剩下那兩個都是活祖宗,輕易伺候不起。你們把阿滿給我留下,旁的只管抱走,用不了半天就能求着送回來。」
太子妃挑眉:「真給你抱走了,九弟不得打上門來?」
寶珠就把阿壽遞過去,叫太子妃抱着試試。小子原本閉着眼吐泡泡呢,猛地換了個地盤,他就睜開眼來,抬頭一看抱着自己的不是香香的額娘,登時不幹了,跟着就「啊啊」起來。
太子妃溫聲細語哄他,小祖宗不依,他左右扭頭看,朝寶珠伸出手來。
寶珠不理他,小祖宗眼眶就紅了,瞧着水汽朦朦的,緊接着癟了癟嘴:「嗚哇!」
瞧他當真哭起來,寶珠才把人抱回來:「他從生下來就粘我,睡着時還好說,醒了找不見人就鬧騰,是不是活祖宗?」
太子妃的確沒見過這等陣仗,直問說整日丟不開手累不累?
&着的時候比較麻煩,晚間總睡不好,生下來就輕鬆了。三個都還小,睡得多,醒得少,鬧不了多會兒。」
這時候,阿壽又停了哭鬧,他拿胖臉在寶珠胸前蹭了蹭,好奇的朝旁邊看去。
瞧他這機靈勁兒,太子妃真的羨慕,只要能懷上哪怕吃再多苦她也樂意。五福晉、八福晉也是同樣的想法,區別只在於一方羨慕一方嫉妒,說嫉妒還不止,應是恨上了才對。
聽說富察氏一胎生了三個阿哥,她就咬牙切齒說生下來容易,天知道能不能活。
寶珠連着幾個月都不見人,守着小阿哥連除夕宮宴也沒去,郭絡羅氏越發肯定了心裏的念頭。懷胎七月生下來的,哪怕能活,不也得是病秧子?若不是,早該帶出去顯擺了。
後來又聽說她的確帶着小阿哥出來活動了,小子俊得很呢!
聽到這個消息,郭絡羅氏就覺得胸悶,又想起自己那個沒留住的兒子,心裏更是恨毒了。
她原不想來的。
自己滑了胎,寶珠卻一股腦生出三個,聽說養得很好,同足月生的沒差。郭絡羅氏不想看寶珠得意的樣子,也不想聽她吹噓小阿哥如何如何,如果非得聽,她甚至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忍住不說難聽的話。
可胤禩說了,叫她無論如何都得同富察氏解了仇怨,不求與老九老十肝膽相照,至少別把人得罪死了。還說她要是不樂意低這個頭也成,那就在府上禁足三五個月再說,否則無病無痛做什麼不來?旁的兄弟都會帶福晉來。
想起這些,郭絡羅氏心裏針扎似的,她雙手藏在袖子裏,指甲摳進手心。
就知道炫耀,不停炫耀,煩死了。
什麼樹?
哪有名花富貴?
什麼湖?
不就是個光溜溜連朵蓮花都沒有的水塘子。
一個個還說要沾她喜氣,富察氏有什麼喜氣可言?是瘟神吧?前次自己會落胎,不就是因為去了她宮裏一趟?
郭絡羅氏越想越多,她到底是忘了胤禩的交代,陰陽怪氣說:「頭年我從老九宮裏出來就落了胎,之後九弟妹就懷上了。太子妃還是站遠些好,還不知道是你沾她喜氣還是她搶你福氣。」
但凡聽見這話的,表情都僵了,一時間尷尬蔓延。
太子妃冷聲道:「八弟妹慎言。」
大福晉都樂了:「你拖着宮中貴人一道落水,連帶着叫人沒了龍胎,那事誰不知情,到今日還想攀扯九弟妹?難不成九弟妹真長着好欺負的臉?」
索綽羅氏以及寶珠那幾位嫂嫂臉都黑透了,看向郭絡羅氏的眼神里滿是冷意。倒是寶珠,她面不改色吩咐說:「送八福晉回府,再去個人給八貝勒遞個口信,告訴他八福晉喝多了,正在酒後吐真言呢。」
兩位嬤嬤架着八福晉就往外走,待她回過神來已經被拖出去老遠。
天冬跟着退下,給馮全傳話去了。
早先就聽說富察氏氣性雖好,惹怒了啥都幹得出來,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還聽說她娘家愛女成痴,總覺得今天是親眼目睹了一場大戲的開鑼。
其其格忍不住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鞭子:「真該抽爛她的嘴。」
寶珠對她笑了笑:「等八嫂酒醒了相信會給個說法,十弟妹無需掛心。咱們今兒就在湖中亭擺宴好了,別想那些不痛快的,好生樂一樂才是。」
女眷這頭,也就索綽羅氏心裏記着一筆,準備回去同老爺仔細說說,閨女這也太受欺負了!
其他人轉身就忘了這茬,至少暫時將它拋到腦後,都挑了喜歡的位置坐下,一邊看紅楓映在湖面得倒影,一邊看老九府上的奴才拿碧色錦緞鋪在石桌上,將瓜果點心擺上來,他們隨手取來嘗嘗味道,間或閒談兩句。寶珠就坐在索綽羅氏旁邊,她另一側是抱着阿滿不撒手的四福晉。
烏喇那拉氏平素不愛論人長短,這會兒實在沒忍住說:「八弟妹倒是越發不像樣了。」
寶珠勾了勾唇:「許是太羨慕我,羨慕得沒喝就醉了。」
太子妃好笑的問:「羨慕你什麼?」
這還不簡單,得寵外加能生唄。
寶珠倒是沒說大實話,只促狹道:「八哥和我們爺同在工部,我們爺就能蓋出這麼好的宅子來,誰看了都喜歡,這還不值得羨慕?」
索綽羅氏就想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太子妃坐在對面,笑得直不起腰。
烏喇那拉氏也止不住笑:「老九可知道你逮着機會就誇他?」
寶珠嘟嘟嘴:「我們爺就是好,用得着夸?」
……
這話讓旁人說保准羞紅臉,她倒是自然。
沒多會兒,天冬就回來了,寶珠倒是沒問什麼,不用問就知道,八貝勒爺又尷尬了。
前院正在吃茶,順便聊着家國大事,老九府上的奴才匆匆而來,說福晉跟前的丫鬟傳話來:八福晉喝醉了,已經送回府去。
直覺告訴胤禩,他不能當眾追問。
可他不問,胤禟這個做主人的會問:「到底怎麼回事?別說一半叫八哥掛心。」
馮全躬身回說:「具體怎麼回事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聽說八福晉喝醉了,酒後吐了一番真言。」
胤禩心頭一緊。
郭絡羅氏的真心話他比誰都清楚,他壓下滿心煩躁,尷尬地說:「郭絡羅氏這般失態,真對不起九弟。」
胤禟沒說什麼,倒是直郡王,和他福晉一樣耿直,忍不住就問說:「八弟我真是不懂,就這麼個丟人現眼的潑婦,不休了她還留着做什麼?」
太子低笑着說:「千般不忍不外乎是伉儷情深。」
老十撇撇嘴:「是跟隆科多一樣,瞎了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