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是說睡就可以睡的,就好像說走就走的旅行也不是那麼具有可行性的,許琛暮愈發覺得十分不對勁的樣子,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不好意思問,滿肚子的問題在到嘴邊時,對上陸瓊沉默的如潭水一樣深邃的有些傷感的眼睛,就一下子都憋了回去遲早會便秘。只好自己琢磨了,她爬起來,悄悄地摸到鞋子,走出臥室,客廳亮着燈,空無一人,她環顧一圈,躡手躡腳地走到玄關去,看了看,除了拖鞋,有四雙擺在外面的鞋子,她想了想,看看自己腳丫子,嗯,踩了雙正好的運動鞋,像是那原本就是她的一樣,門從裏面鎖着,她輕輕擰開,鎖舌彈開,她躡手躡腳地出去,關上門,撒開丫子就往下跑,一直往外跑過去。
冷風逼近臉頰,好像吹刮過來自己變得更是清醒,意識是陳列在貨架上的物品,她開始一件件拿出來取用,終於清醒意識到了自己在幹什麼,一抬眼,已經站到了另一棟樓的門口,她往台階上跳過去,跳了跳,拍拍臉頰,再度驅趕了睡意,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裏,自己的前塵往事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怎麼了,她怎麼就莫名其妙出現在了這裏,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驀地想起了一個電影《穆赫蘭道》,只是不記得內容了,只是潛意識之中覺得,似乎眼下的處境可以和電影內容相對應,這是她記起來的第一件東西,是一部電影,不記得內容的電影,只有對應參照和模糊的臆想,眼前牆壁上投射了自己的巨大影子,背過去,一輛車開着燈急速行駛而來,下來一個女人,陸瓊的臉有些淡漠的意味。
她一下子慌了神。
現在許琛暮又重新想起這一段,似乎有些東西被她自己淡忘着,又具體說不上來,好像有什么正好在長此以往的努力中改變着,她窩在沙發上蓋着陸瓊為她帶來的毯子,弄清楚她們之間的關係了,這是唯一的線索卻是一個令人全然茫然的線頭,因着這個線索,她之後的行動也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打開電視,看哆啦a夢,看了一會兒,驟然困了,關了電視,窩在沙發上,在極致的安靜中聽見了敲鍵盤的聲響,是陸瓊的房間傳過來的聲音,她爬起來,披着毯子像是哈利波特披着隱身衣一樣,躡手躡腳地站在陸瓊房間門口,猶豫着自己究竟是進去還是不進去,究竟是進去還是不進去,進去吧,顯得自己很沒有禮貌,說好的睡覺呢,不進去吧,聽見陸瓊敲鍵盤的聲音,陡然覺得無比孤單,哪怕睡覺,自己孤零零地跑去,在陌生的房間裏睡覺也不會是很棒的體驗啊,明天就又會忘記今天的事情了,今天就這麼睡過去實在不是好事,至少會讓她覺得生命是太過無趣的事情了,猶豫着,站在了門縫旁,頓了頓,偷窺着裏面傳過來的微綠色的光帶着生機勃勃傳出來,盎然的姿態,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光像是火燭一樣晃在臉上,她端正站好,就好像守衛陸瓊的機械人一樣站在門口等待着,不好意思進去也不願意一個人孤單着,以這種拙劣的方式尋求了中和的辦法,嘿嘿一笑。
鍵盤敲擊聲脆脆的,一剎那戛然而止,陸瓊回過頭來:「進來,站在那裏做什麼。」
如蒙大赦一樣,許琛暮卻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你工作唄我不打擾你,我就默默陪着你,不然一個人多孤單啊是不是。」
孤單麼?你還知道我很孤單麼。陸瓊有些怨念起來,從前的許琛暮從來不着家,現在每天陪在自己身邊卻活得像個累贅,身體在,靈魂卻如同風一般摸不到蹤影,嘆息一聲,現在的許琛暮居然提起了這個詞,讓她眼前一亮耳目一新似的,陡然間笑了出聲:「你進來,站在外面你一個人不孤單麼!」
啊也是,頓時被說服了,許琛暮拉開門樂顛顛地走進去,卻被這端莊的氣勢驚到了倒退三步走,砰一聲撞在了門上,吃痛下趕緊往前挪了幾步,電腦桌,鍵盤,單人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整個屋子四面除了門的位置,其他位置擺滿了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碼放着書,地上零散放着許多書,還有報刊,雜誌,被這文化氣息震懾到的許琛暮半晌沒回過神來,這種書蟲的模式似乎是好久沒見過了,等等,好久?她怎麼想到好久?以前見過?中間很久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再細想的時候腦子裏一片混亂,連帶太陽穴疼痛起來,揉着鬢角,她站到了一邊,陸瓊指了指床。
哦直接就上床坐啊……許琛暮神色怪異,坐了下去,怎麼都感覺自己像是等待臨幸的小媳婦一樣,窘迫地漲紅了臉,把鞋子脫掉,盤腿坐上去,看着陸瓊抿了一口水,開始噼里啪啦打字。
&累嗎?」
「……別出聲。」
&對不起我打擾你的靈感了……」許琛暮頓時不說話了,一頭倒在陸瓊軟軟的,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接着,鋪天蓋地好像地震和海嘯一樣的睏倦侵襲而來,壓倒一切的力量,眼皮沉重起來,合上了眼睛。
陸瓊陸瓊陸瓊陸瓊。她最後的念頭是不停地咀嚼這個名字,以免打賭落空,自己不再記得陸瓊,陸瓊露出那種哀傷的神氣來,好像牽動着她也變得難過了,暗自存着如同仰望晨曦的期待,期待自己明日起來還能對這名字脫口而出,接着瞧瞧陸瓊是不是能夠給她笑夠三個,說起來笑三個是要怎麼笑……
那個女人看起來有些生人勿近,不過近距離看去只是一個煙花般寂寞的女子……她腦子裏又湧上了安妮寶貝的句子,這麼一說有點兒嘲諷的感覺,勾起唇角來露出不自覺的笑來。
唇角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過來,軟軟的觸感。在夢境的另一頭飄渺而來。
再醒來,她蓋着陸瓊的被子,一轉頭,陸瓊的胳膊被她枕在腦袋下,那張臉恬靜得不食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