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78、詭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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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潮再沒有異議,但也沒有立即領命告辭,而是將蓋了林杉印鑑的供狀轉手交給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轉交下去。

    看着山良走遠了,江潮折回目光,看着林杉說到:「大人,我們進屋詳談。」

    兩人步入室內,看着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隨後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腦中思路,接着緩緩開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着空審出來了。那幾個流寇雖然秉性兇悍,不過他們會猛然襲擊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確還存在一條別的理由。」

    稍微頓聲之後,江潮便將他對那兩個流寇的第二重訊問結果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林杉。

    之所以江潮會對那兩個已經招供的流寇重複審問,這其實是依從了林杉的吩咐。然而關於這件事,參與第一次審訊的兩個侍衛卻絲毫未知。

    這是因為,重複審訊關係到林杉尋找師弟的事,對於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陳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聽完江潮的回覆,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了一聲:「或許……岑先生是去了沙口縣,估摸着時辰,現在趕去探個究竟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林杉嘆了口氣,放緩雙肩,整個人有些萎頓地倚在躺椅上,慢慢說道:「我會吩咐你去審,其實也只是想確認此事,但除此以外不會再有別的動作。如果要追,早在離開客棧那會兒,我就會讓你們追去。實在是時間太趕了。即便追上了他,我也沒有時間帶他回師門學派,就讓他在外頭多逗留一年吧!決然不能因此耽誤了我們這邊的大事。」

    對於林杉尋找師弟的事,江潮雖然是後來得知,這卻不妨礙他體會林杉的艱難用心。

    找了十多年,一朝有了比較確切的行蹤結果,卻又要生生放過……江潮看着躺椅上似在走神的林杉。內心有些不忍。

    斟酌了一會兒。江潮又道:「大哥,你可以寫一封信,與岑先生做好約定。我帶着這封信去一趟沙口縣。不論有沒有結果,一個來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不必了。」林杉搖搖頭,「除了直接帶他回去,我不想與他約定什麼。」

    江潮欲言又止。但最後終於不再多說什麼。

    「你退下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林杉慢慢磕合眼皮。「不要再想沙口縣的事,只做好你自己的準備。」

    江潮當即站起身,默然朝躺椅上的人一拱手,然後輕步離開。

    ……

    夕陽西下。但還未完全沒入天西山巒,卻如一團墜落的天火,將仿佛就挨在山峰上眷念不肯離散的雲彩盡數點燃。霞光如焚,映紅了半邊天。

    路上鬧騰了一段。等到抵達沙口縣,岑遲已經感覺頗為疲累,只想在入宿縣裏的客棧後,便沉沉睡去。然而當他一抬首看見了那「沙口縣」的三字石牌銘刻,他心裏忽然有一個念頭被點亮,臉上雖然還殘留着倦意,精神卻漸漸又亢奮起來。

    與他並肩騎行的中年道人方無這時側目看了一眼,就見他略現病容的臉上神情有異,不禁問道:「你似乎有所感悟?」

    「不,」岑遲搖搖頭,「我只是……突然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老道,你敢不敢奉陪?」

    方無已經在半路上見過岑遲的癲狂,此時聞言只是連連搖頭,神情微訝說道:「你又在發什麼瘋?」…

    行在後頭的高潛這時也勸了一句:「岑先生,未免餘毒復返,在下勸你還是忌酒吧。」

    酒能促使血行加速,的確有激起岑遲體內餘毒大爆發的風險,高潛此時說這話的確沒錯,也是一番好意。

    岑遲聞言卻嘆了口氣,並不領情,只搖頭道:「無趣啊。」

    ……

    入了縣城,三人很快在「沙誠客棧」落宿。

    對於「沙誠客棧」的情況,其實三人在還未到達的路上就已經摸了底,這都有賴於遠在京都府的相府所擁有的強大實力。

    早在岑遲有意向北而行的時候,他的這個意思就由高潛以一張紙片遞迴了京都相府,並且很快相府那邊就回遞了路線計劃。地圖仍然是由盧舍勾劃的,細緻入微,至於行程上的注意事項,相府那邊幾乎等於給岑遲劃好了方框,每走一步都有指引。

    如果岑遲只是外出遊玩幾個月,這樣細緻的安排的確能讓他在生活上省心不少,以便他能全身心投入到對路途風景的欣賞領悟中去。

    但實際情況顯然不是如此。

    因而對於相府的細膩安排,漸漸就成了岑遲最為反感的地方。

    而時至今日,因為在路上偶遇了陳酒,這令岑遲心裏早就擱着的一個設想再次被翻出來,並且已然有了無法阻止的實施勢頭。

    住店落宿,辦理雜項事務依然由高潛在做。岑遲早就進客房歇了,方無則在客棧大廳叫了壺新茶,慢慢品味了一番,再才回自己的那間客房。

    行至門口時,方無剛要推門,忽然聽隔壁屋子裏傳來一聲喚:

    「老道。」

    方無遲疑了一瞬,然後就步履偏轉,進了隔壁客房。

    房間裏,岑遲衣着齊整,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正臉朝向門口,與剛剛走進來的方無視線相抵。

    方無面露一絲訝然,說道:「我還以為你早就歇下了。」

    岑遲沒有接他這個話題,只是平平攤手:「坐。」

    方無在岑遲對面坐下,又盯着岑遲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道:「你有事?」

    「有。」岑遲點頭。

    方無視線微垂,思索片刻後抬眼又道:「還是想喝酒?」

    「不止啊。」岑遲終於結束了一開口只蹦一個字的說話節奏,頓聲片刻後,他才接着道:「跟你說個事兒。不知道你會不會惱火。」

    聽得他這話,方無心裏忽然有了一絲覺悟,挑眉說道:「我總覺得,今天你的脾性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岑遲忽然笑了笑,然後說道:「你的感覺沒有錯。」

    方無微微愣神,他完全沒料到岑遲會以這種方式回應他的話。

    緊接着他就又聽岑遲說道:「今天的我。的確與往昔的我有些不一樣。」

    當青衫少年行至桌邊。伸手拈起桌上一片碎紙,準備拼接時,他眼角餘光看見讓開位置的白衫少年並未依着剛剛的約定搗糨糊。而是一轉身即向門外走去。

    「師兄?」青衫少年疑惑了一聲。

    「嗯。」白衫少年應聲,但也僅僅只是應聲而已,他的腳步未停,很快行出門外。

    青衫少年拈着碎紙片的手微頓。略作思索後,並未追出去。很快就整頓精神,專注於自己手中正在進行的事情上。但在他剛剛拼到第二頁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立即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出去。

    「小師弟。來,喝些清水吧。」…

    「……謝謝大哥哥。」

    「嗯……今後你得稱我為大師兄,剛才打你的那個哥哥。是你的二師兄,可記住了?」

    「記、記住了……」

    「嗯……師父的懲戒不可怠慢。你還需要跪半個時辰。大師兄先走了,到時辰了再來喚你。」

    草屋中,稍微偏着頭站在方窗後頭的青衫少年撇了一下嘴角。隔着一道窗,他的視線並不受阻地投出去,將草屋前坪地上的兩個人看得清楚。他對那罰跪的孩童仍然心存不滿,牽帶着有些煩那白衫少年送水的舉動。

    除了罰跪,還應該讓那孩童渴上半天,這才算嚴肅的懲戒,以為深刻教訓,否則還不知道這頑童以後會闖多少禍。

    就在窗側的青衫少年心存不滿,腹誹了幾句,正要轉身繼續回桌邊拼他那本被屋外罰跪孩童撕碎的筆記時,屋外頓了片刻的說話聲又起,青衫少年也不禁頓足回頭。

    「大師兄……」跪地的孩童還了水碗,有些生澀的喚了一聲,尚且不太習慣用這個稱謂。但在一聲過後,孩童猶豫起來,話未絕,也未繼續。

    像他這樣年齡的孩子,本來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應該不會有什麼轉圜心機才對。此刻的他,卻在不自覺間流露出一絲超齡的深沉。

    「嗯。」一身灰白棉布衫的少年瞳底清明,卻仿佛沒有意識到這孩子過早成長的心智,只是照舊溫和應了一聲,轉過身來卻不說話,只是耐心等待着什麼。

    「二師兄是不是很討厭我?」跪地的孩童猶豫了良久,終於開口。一句非常直接的問話,這風格,才有些符合他的實際年齡。

    草屋內隔窗而望的青衫少年忽聞此言,眼神逐漸凝起。

    草屋外坪地上,站在那孩子面前只離一步的白衫少年則是再次蹲下身來,視線與那孩童接近持平,然後他言語溫和但神情實際上很認真地問道:「那你是不是也討厭你的二師兄?」

    「討厭,他打我,下手很重的!」孩童不假思索地道,不僅說出了討厭的情緒,還列舉了一條憑據理由。

    面對孩童惱怒情緒的表露,蹲在他面前,視線與其持平的白衫少年表情依然平靜,只是接着又問道:「那在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討厭他麼?」

    孩童沉默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喃喃道:「如果他不打我……」

    白衫少年這回未再等待,聞聲當即說道:「那是因為你撕了他的筆記。你自己回想一下,山中歲月,二師兄他可曾每天對你目露凶光,嚴辭厲色?相反的,師父吩咐給你每天的早課晚課,有多少桶水、多少捆柴,都是二師兄他憐你年小力弱而幫你做的?」

    孩童再次沉默了,並且這次他沉默了許久也沒再開口。

    白衫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神情語氣緩和下來,徐徐說道:「筆記已經撕毀了,再就此事訓斥你。也是於事無補。大師兄只是有一事不明,你並不是脾性頑劣的孩子,可為什麼會想去撕毀二師兄的筆記?」

    「我……」孩童只說了一個字,便低頭咬緊自己的下嘴唇,沒有繼續。

    「我相信,此事不是沒有原因的。」白衫少年表情依舊平和,「你應該記得。二師兄也不是輕易會動怒打人的脾氣。他對你其實頗多照顧,但你這一次真的做錯了。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大師兄可以幫你轉達。」…

    一直低頭不語的孩童忽然抬起頭來。眼含忐忑神色地道:「二師兄會跟我和好嗎?」

    白衫少年似乎從孩童的話里捕捉到了他等待許久的答案,眼中浮現一絲亮色,並不回答孩童的問題,而是含笑反問一句:「那要看你是否誠意希望與他和好了。」

    ……

    山中歲月不覺長短。但那年才五歲的岑遲能深切感受到,生命中缺少了父親那高大卻燥怒的身影。缺少了母親哀嘆垂淚的側臉,繼而填充進來三個陌生人,他的生活仿佛並未過得有多差,反而比以往增添許多愉快與樂趣。

    那三個陌生人。分別是師父、大師兄、二師兄。

    具體說來,不是這三個人闖入了他的生活,而是他在家園遭劫。與親人離散,在雖然不快樂但還算平穩的生活被撕碎、他因飢餓疾病瀕臨死亡邊緣的時候。這三個人構成的小世界收容了他。

    雖然他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但是,嚴格同時也博學的師父;不與自己同住但為人溫和親善的大師兄蕭曠;還有雖然在生活中多生摩擦,但相處機會最頻繁長久,其實對他也頗多照顧的二師兄林杉……這三個人組成的另一種「家庭」,讓岑遲很快融入其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撕書那件矛盾糾紛,大師兄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果真勸和了二師兄,平穩而融洽的山中生活得以繼續。

    直到有一天,因為一件事,讓岑遲陡然記起。

    而一年時間的間隔,居然並未令他淡忘上次自己犯下的錯,反而心中愧疚情緒劇烈增長。

    ……

    那天下着小雨,雨雲的顏色有些陰暗,山上濕氣更重了。二師兄從外頭不知什麼地方跑回來,身上頗為邋遢,好似在泥地里打過滾,與他平時整潔的着裝外表大不相符。當時岑遲已經在山上待了將近一年,習慣了少年林杉平時的樣子,再乍一看他這般回來的狼狽,不禁怔住。

    而林杉在回到草屋中的下一個舉動,就是拉着師弟岑遲往外跑。

    「師哥,你要帶我去哪兒?」還只是孩童的岑遲臉上流露出驚訝神情,在被拽出門外的半途,將手裏正閱讀到第六頁的算經丟回屋裏。

    「到地方你自然就會知道。」少年林杉照舊故弄玄虛了一句。


    等到少年林杉停下腳步時,年值六歲的岑遲就看見了一堆灰燼。

    「今天是你的生日,師弟,你到大荒山也快一年了,我拿了點好東西與你慶賀。」少年林杉說着就在那一堆灰燼前蹲下身,徒手扒開灰燼,露出裏面一隻陶壇。少年林杉抱起陶壇捧到年幼的師弟面前,又道:「你自己揭開蓋子看看。」

    岑遲撇嘴道:「不看,是蟲子!」

    「你笨啊,如果是蟲子,放在罈子裏擱火里燒,還不都死了?」少年林杉哼了一聲,但他不太滿意的表情只在臉上停了片刻便散去,顯然並不在意師弟對他一番好意的不良揣測,緊接着又催了一句:「快揭啊!如果不是我騰不出手來,早就幫你揭開了。」

    岑遲不情願的伸手去揭蓋。

    而等到他看清陶壇里的事物,他眼中立即現出驚訝神情……那種驚訝里,沒有被師兄惡作劇戲弄後的恐懼,只先是一陣驚喜,漸漸的那驚喜就又變成了愧歉。

    陶壇里清水中煮好的幾枚山雞蛋,使得吃了許久青菜白飯,嘴正饞得緊的岑遲心頭一喜,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師哥,我……」岑遲握着還余有火灰溫熱的陶壇蓋兒,手懸在空中遲遲未動,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嗯?」少年林杉應了一聲,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天邊斜劃而過的一道閃電吸引過去。

    「不好。開始打雷了,這雨也將要下大了。」少年林杉將目光從天邊收回,抱着煮蛋陶壇的他騰不出手,只得看着師弟催促了一句:「快跟我走,我知道這附近有個野豬窩,先進去躲一躲,然後你再慢慢享用我為你準備的美味。」

    ……

    岩洞裏。身上衣服遍佈點點泥濘。還破損了幾道劃口的少年盤膝坐在一堆雜草上,絲毫不介意自己形容不整,只是專心剝着手中一枚煮熟的山雞蛋。他身上雖然邋遢。但剝蛋的手卻很乾淨,因為剛剛仔細清洗過。

    坐在他身邊的岑遲則是不時朝洞外看去,在身畔的師兄將剝好的山雞蛋遞過來時,他反應遲鈍的接過。並不立即張口吃,而是面現驚恐的道:「師哥。這裏是野豬的窩,不會有野豬回來吧?」

    「原來你自進了山洞以來,就一直戰戰兢兢,是在怕這個?」少年林杉剛剛剝完一個山雞蛋。緊接着就又從膝旁那個盛着滾水的陶壇里撈出一顆蛋繼續剝,同時漫不經心地又道:「放心吧,這個山洞裏絕對安全。」

    「師哥。你為何如此篤定?」年幼的岑遲剛仿着師父的口吻認真說完半句話,緊接着下半句話的意思就怪了起來。「你,會野豬的語言?」

    少年林杉聞言面色微邊,扯了扯嘴角。但終是因為牢記着大師兄的叮囑,要對小師弟多一些耐心與包容,他便忍下了與小師弟爭辯的勢頭,只深吸一口氣後徐徐說道:「野豬會不會說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山洞裏沒有野豬。」

    「沒有野豬,怎麼叫野豬洞?」

    「因為以前有,現在確定沒有了。」

    「那為什麼以前有,現在卻沒有?」

    「這個麻煩你去問大師兄。」

    「為什麼大師兄知道,師哥你卻不知道?」

    「我想先問你,你為何有這麼多的為什麼?」

    「不懂才問為什麼啊,師父說了,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向師兄討教。」

    「這個問題,不是師父的教學範圍……」

    「那煮山雞蛋,也不是師父教過的知識。」

    「不是你嘴饞想吃,我才去掏野雞窩的嗎?你記得去年,我不答應你爬樹掏鳥窩,你回頭就把我的筆記撕了……我這才想到在你過生日的時候,掏了兩窩山雞蛋,也算是補償你的那個遺憾……」

    「呃……師哥,其實我還是想要那個鳥窩裏的……」

    「那才多大一點兒,哪有山雞蛋個頭大!」

    「但是,那種蛋我從來沒嘗過嘛!」

    「你……」

    ……

    在一番爭辯之中,岑遲不知不覺間從師兄林杉那兒又知曉了不少的事情。

    例如當你爬樹發現有鳥蛋時,有很大比率的鳥蛋內部其實已經開始化形雛鳥了,是不能吃的。所以一年前,師兄沒有同意師弟的請求,上樹掏鳥窩。

    以及關於生日,日子是師兄林杉在自己脖子上銀箍的銘文里辨出來的。

    還有此刻自己所在的這個野豬洞,為什麼只有洞而不見躲雨歸來的野豬群,岑遲大致也打聽清楚了,結果卻令他再次震驚忘言。…

    望着岑遲吃完最後一個山雞蛋,少年林杉就「野豬窩無野豬」這一問題,面現遺憾地補充說了一句:「如果你的生日能早幾個月,就能跟我一起吃到大師兄燒烤的野豬蹄髈了,那可是真美味啊!可惜以後或許吃不到了。」

    聽到這話,岑遲的眼裏也現出一絲嚮往之情,忍不住道:「野豬不會再回來麼?像人住的房子,都可以換人家的,山洞為什麼不可以換豬群?」他說這話時,神情語氣明顯比剛才變了些,不再只是畏懼。

    「都換了四窩野豬啦!換一窩沒一窩,就是豬也會長記性了……大荒山這麼大,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山洞。」少年林杉盯着身畔的師弟,表情極為認真地說道:「如果有一間屋子,住誰進去誰就忽然不見了,誰還敢住?」

    岑遲望着師兄說話時認真嚴肅的表情,不知怎的。心裏陡然萌生一絲恐懼,仿佛這並不如何深的山洞某處,有一隻惡靈的身影從地底鑽出,並且還在無限漲大,開始張牙舞爪。

    還只是十歲少年的林杉無法了解六歲小師弟心裏的那種恐懼,他在朝着師弟辯了一句以後,便別過頭朝山洞外看去。望着山洞外愈漸稠密的雨簾。他有些惆悵地道:「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還好師父這幾天不在,否則今天可能難逃一頓責罰。」

    說罷,他就從懷裏掏出一本破爛的冊子。十分認真的翻看起來。

    岑遲一眼就辨出了這破爛冊子,冊子原本被仔細保養,非常平整,之所以現在會變得破破爛爛。都是因為他一年前的任性所為。撕毀一本書冊很簡單,再要拼回去則是極為困難。岑遲記得,兩位師兄為了拼好這本冊子,並且還要不耽誤白天的功課,足足挑燈奮鬥了二十多個夜晚。但無論怎樣小心修補。有些損失總是補不回來的。

    幼年的岑遲目露怯意,心中愧疚愈漸加重。

    十歲的少年林杉則毫不介意冊子的罪魁禍首就坐在身邊,面色泰然。全部精神凝聚在破破爛爛拼接而成的冊子扉頁,認真研讀。

    時隔一年。岑遲在北籬老人的教導下,學得了豐富的知識。隨着心智得到拓展,眼界自然提升,他也已更深切的體會到,一年前他撕書的事情,是多麼奸小的作為。

    不過是師兄沒有同意他的一個懇求,他就把師兄最珍視的家親遺物給毀了。他心裏其實很清楚,那天他為什麼不撕別的書冊,偏偏撕了那一本,全程明明就是他算計過的,卻非勸和的大師兄所說的「失手而為」。

    因為他觀察到那一本才是師兄最看重的東西,而那天他狠心地決定,要做一件事令師兄傷心。

    現在回想此事,他只覺得無比的心虛歉疚,但他更不敢說出真相。他一直避開回想此事,但現在師兄就在身畔,那本破損的冊子也在身邊,視無可避,令他自然想起,心裏的負罪感更甚。

    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如果不能直面承認擔責,便只有從側面進行彌補。

    這是世間許多人面對過失常會作出的兩種選擇。

    岑遲雖然時年六歲弱齡,無法用言語表達一些事情,但卻無礙他做出人性本初的選擇。

    ——就如他雖然說不出自己心裏的愧疚負罪感,但卻不妨礙這種情緒衝擊他心靈,使他有些難過,情緒低落。

    幼年的岑遲拔着坐下的雜草,想編點什麼打發時間,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不會這個。無可奈何,他的視線最後慢慢的還是挪到師兄手中的破冊子上,那冊子上密密麻麻的細字,仿佛都是在記錄他的罪惡。…

    咬着嘴唇沉默了良久,年幼的岑遲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哥,你真的已經原諒我了嗎?」

    「什麼?」少年林杉聞聲只是輕微挑了挑眉,似乎沒聽明白師弟的話,又仿佛他真的忘記了某件他因之將師弟暴打一頓的恨事。

    岑遲咬咬牙又道:「撕書的事。」

    林杉終於將視線從手中捧着的破爛書冊上挪開,他抬眼看向年幼的師弟,淡淡說道:「那天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無論多生氣,也不該朝你動手。我們同師共學,你稱我一聲師兄,我便要把你當弟弟看待、照顧。何況啊……打你也沒法讓筆記的原樣還回來了,唉……」

    話說到後頭,林杉忽然嘆息一聲,眼裏有些許黯然神色。十歲大的孩子,還不能多麼嫻熟地掩飾心裏的想法。他雖然原諒了師弟,但看着手中殘破的筆記冊子,他心裏的痛惜之情還是有些止不住外露。

    從師兄那裏得到正面確認,岑遲忐忑的心緒終於踏實了些。等他的精神放鬆下來,再看見師兄發愁嘆氣,他便有些感同身受,並希望自己能為之解憂。

    思索了一小兒會兒後,他就問道:「那筆記……不是已經拼好了麼?」

    「大致是這樣,但有幾個字還是漏掉了。」少年林杉撫了撫皺巴巴的扉頁,輕輕說道:「早些年我曾經熟背了這冊筆記,但後來有一段時間沒再翻它,近來才發現。有些地方竟忘記了,再怎麼反覆閱讀,也想不起來那些漏掉的字是什麼了。師父說,常溫習比背誦更加重要,真是一點沒錯啊!」

    岑遲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說道:「也許我記得!」

    林杉詫異說道:「你?」

    ……

    當北籬二十二代大弟子蕭曠在山腰一處曾被野豬佔領的山洞找到他那兩個師弟時,就見年齡相隔四歲的兩個男孩並排趴在地上。頭挨得極近。似乎在討論着什麼,兩人的手不時朝他們臉下方的一本破爛冊子上比劃着。

    「二師弟,三師弟。你們還真的藏到這兒來了。」北籬大弟子蕭曠收了手中油紙傘,邁步走入洞中,「你們趴在地上,這是做什麼?」

    少年林杉先一刻注意到洞外走進來的人。抬頭見是大師兄,他臉上立即綻開開心的笑容。坐起身來招手道:「大師兄!小師弟真是個天才啊!他居然能做到過目不忘!」

    趴在他身邊的岑遲緊接着也抬頭朝洞口看去,很快也開心笑起來,喚道:「大……大師兄……」在他的印象里,大師兄並不是常常能見到。所以他每逢開口喚這位師兄,在稱呼上他總覺得有些生澀。

    岑遲喚完一聲,就準備也像身旁的師兄那樣翻身坐起。卻不料趴得久了,一邊膀子被身體壓得麻木使不上力。不僅沒能撐起身體,反而一不留神摔了個滿嘴草屑。

    「師弟。」林杉連忙扶了岑遲一把,「你怎麼了?」

    岑遲如實說道:「我的手麻了。」

    此時蕭曠也已走到近旁,看着二師弟在給三師弟揉手,他有些納悶問道:「三師弟,師父教了你的武功,你沒有領會麼?久站、久坐、久蹲這些行為造成的肢體麻痹,應該很快能運功緩解才對。這對於我們今後繁重的學習,也是一門必須掌握的本領。」

    岑遲聞言頓時垂下了頭,低聲道:「我……我學不會。」…

    一旁的林杉則連幫襯着他解釋了一句:「小師弟才六歲,以後練習的日子還長着呢,急什麼。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天賦在武功上,你倒是跟小師弟比一比背書本事看看?」

    蕭曠不與林杉爭辯,但因他的話倒是想起差點忽略的一件事,含笑問道:「林師弟,你如何覺得小師弟能過目不忘?」

    林杉便指着地上鋪開的破爛冊子,將剛才岑遲接過冊子看了後發生的事仔細描述了一遍。

    蕭曠聽完之後,臉上並未現出太過驚訝的神情,淡笑着說道:「看來師父的眼力依舊敏銳,運氣也大好。」

    兩個師弟臉上一齊現出疑惑神情。

    蕭曠遲疑了片刻,然後說道:「小師弟,你站起來,師兄有一道題要考究你。」

    岑遲連忙站起身,望着大師兄,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明顯漸趨認真。

    林杉跟着也站起來,同時還又幫襯了一句:「不能太難,師弟入門才一年呢!」

    蕭曠此時真想作弄林杉一番,什麼時候這兩個孩子關係這麼鐵了?但他最終又只是一笑了之,然後收起笑容,面色漸漸嚴肅起來。他躬身自地上撿起一根枯草,然後將面前兩個師弟各盯着看了看,接着就折斷了手中那根草。

    「小師弟,你可辨得,這根草的長度?」蕭曠指尖拈着折過的那根枯草一端,往岑遲眼前遞出,同時他的目光往林杉垂在身側的手上盯了一眼,沉聲道:「林師弟,不要試圖幫忙作弊。」

    林杉沒有說話,只是束手於背,偏頭看向別處,一副並不關心的樣子。

    過了片刻,小師弟岑遲的聲音傳來:「五寸。」

    「嗯,很好。」蕭曠讚賞的點點頭,然後目光一指林杉,說道:「林師弟,輪到你了。」

    林杉回過頭來,微訝說道:「你剛才沒說要考我啊!」

    「來吧,別裝慫。」因為枯草的長度已由岑遲報數,為求公平,蕭曠指尖微挪,將一部分的枯草縮入掌心,「給你三息時間,一、二……」

    未等蕭曠喊完三個數,林杉已開口答道:「三寸四分。」

    蕭曠聞聲只是微微一挑眉,但他並沒有像夸岑遲那樣,也夸上林杉一句,而是在得到回答後,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如變戲法一樣,滑出一隻皮尺,開始往那枯草上測量起來。

    那枯草的全長有六寸四分,所以岑遲的報數並不完全準確。而之後掐折的那一段,長度則是三寸二分,林杉雖然也沒有報出正確長度,但憑肉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測量」這根枯草的長度達到這麼精準,已經足夠令人驚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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