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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葉站住腳步,側耳傾聽了一小會兒,那間或低沉間或清晰的聲音,雖然因為相距還有一段較遠距離,她只能聽出幾個破碎的詞字,但只需要這些便足夠令她判斷,這聲音不像是宅中僕人們的閒聊。
這似乎是兩個人帶有目的性的交談,涉及某件輪廓清晰且主幹獨立的事件。
莫葉猶豫了一下,終於再次抬起腳步,又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走近了幾步,那對話聲便更清晰了。
「主子到底怎麼說的?」
「不等到最後的命令下達,你切不可衝動。」
「她總先留了什麼話的吧?難道我不需要提前做一些準備?」
「你覺得你需要準備什麼?這本是一件輕鬆到你可以信手解決的事情。」
「我不是說準備這個,我說的是……」
莫葉一邊仔細聽着那段在她的記憶範圍里已經變得很清晰了的對話聲,一邊一步步地接近那聲音的來處,她此刻已經能判斷出,這兩個女子交談的聲音里,一個聲音明顯來自白桃,只是另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卻陌生得很。
莫葉因為練習乾照經這種內家精要武功的緣故,目前體能上最大的良性改變除了氣力在增強,再就是聽覺和視覺都變得敏銳於常人了。她在宋宅待了三年,不說將每個人的聲音都牢記下來,卻至少對宅中所有人說話的嗓音與語調習慣都有一些印象,聽她們說話,斷然不會像此刻這樣心裏體會到這麼明顯的陌生感。
另外,白桃口中說到的「主子」是誰?
偌大的宋宅,的確是以阮洛為主。但在這稱謂問題上,僕人們都稱阮洛一聲「少主」,或許要等他成家立室後,再改成一聲「家主」,卻是與「主子」二字差開一字的。而最令人不解的是,白桃自從被阮洛遵了舅父遺命拜了義兄妹之後,她對他的稱謂就改了。連「少主」二字都已有一年多沒用過。
此時白桃這一聲「主子」道出。仿佛指的不是阮洛?
那她還能稱誰為主?
莫葉正默默在心裏質疑到這一處,她就忽然聽到那已經離自己很近了的對話聲忽然終止了,似乎是因為她們的交談不允許旁的人窺伺。
也是因此。莫葉心裏的質疑就更重了,並且她也因為這一異常而心神警惕起來。
與此同時,她的腦海里還充斥着兩種有些互相矛盾的準備。
第一,莫葉覺得那對話聲中或許包含着一個不可見人的秘密。早在三年前她剛剛練習乾照經不久的時候。伍書就將宋宅里一眾會武功的人的名單、以及他們各自的武功深淺告知了她,以此來叫她自律。如非萬不得已,不可流露自己會武功的事情。在伍書提供的名單里,白桃居然練就有一身不俗的武藝,但她從不顯露。這使得莫葉越與此人同在一宅生活久了,越發覺得她渾身都是秘密。
第二,莫葉還是有些難以相信。廳舍敞亮、守衛嚴謹的宋宅里,會發生什麼過於離奇的事情。伍書叮囑過的事情。莫葉固然不會懷疑,但白桃從未對外人流露過武功,如此長久下來,這叮囑便有些過於口頭化了,讓人有些難以重視起來。所以此刻的莫葉準備繼續走下去,去看個究竟。
莫葉的腳步只是因為心緒浮動而略為滯了滯,便繼續向前。
而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已經離得很近了的那兩個女子交談的聲音,亦如她的腳步聲,在停滯片刻後,便再次傳來。但……那交談的內容卻與剛才有些不同了。
一個有些粗嗓子的聲音說道:「請問這位小娘子,你賣的梨為什麼是白皮的?」
緊接着是一個比較細的嗓子尖着聲回答道:「這梨子跟沙梨不同,皮薄水分足,所以梨子本來就透出裏面的顏色。」
粗嗓子又道:「難道不是因為小娘子也是個水靈人兒,才賣得這麼水靈的梨兒麼?」
細嗓子小娘子似乎羞嗔起來,語速加快了些地道:「客官莫說笑了,若我的梨擱這兒賣礙着你了,我去別處即是。」
「哎呀呀……」那粗嗓子吆喝了一聲,漸漸的嗓音卻變得也尖細起來,說道:「姑娘莫慌,我也是姑娘呀!」
莫葉陡然聽到這麼一段有些莫名其妙的對話聲,這兩個聲音又與白桃或者那個陌生的嗓音截然不同了,仿佛帶了一點點的戲台唱腔。隔了片刻,她就看見白桃自前方一個院子的月弧門洞緩步行出,手裏還拿了一本不知名的冊子。
「白桃姐姐……」莫葉喚了一聲,心頭略生猶豫,待走近過去,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你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啊?」
「沒有啊。」白桃否認了,但很快她仿佛想到什麼,就揚了一下手中那冊子,又說道:「你可能說的是這個,我正在練習呢。」
莫葉當然跟着就又問道:「這是什麼?」
「這嘛……簡單的說,就是一個話本子。」白桃臉上浮現一抹微笑,情緒的表露自然得無懈可擊,「前幾天咱們不是商量過麼,要給阮大哥慶祝生辰。但這日子實在掐得太緊了,我想給他縫一件新衣,卻是趕不及了,便挑了這個玩意兒,希望逗大家樂一樂。」
「是戲曲?」莫葉回想剛才最後聽到的那段改變了聲音的對話,覺得這有些像是戲台子上的那一套——但卻又不是全然用唱的方式來表達。默然思酌片刻後,她就又開口說道:「我剛才好像聽到兩個人的聲音,這遊戲是不是參與的人越多越好玩?要不要叫人幫忙?反正大家也都閒着無事可做,如果他們知道這個遊戲是為了給家主慶生所作,一定會樂於參與的吧?」
「不吶。」白桃卻輕輕搖了搖頭,慢慢解釋道:「這個話本子的妙處就在於,裏頭不管有多少角色。都是用一個人的聲音變化着來表演的。若假手於人,反而無趣了。」
「這麼神奇?」莫葉眼中果然也現出驚奇神色來,思酌片刻後又道:「所以剛才那一個賣梨的、一個買梨的,聽來兩個人的嗓音卻都是白桃姐姐你一個人表演出來的?」
對於在賣梨表演前頭聽見的那兩個聲音,莫葉有意地避開不提,裝了一次糊塗。
白桃似乎也低估了莫葉的聽力,此刻見莫葉這麼說。她也就信了。
「呀。連你都這麼覺得,看來我的練習是進步許多了。」白桃在說這話時,臉上的微笑更增喜色。卻只有她自己心裏知道,她在為什麼而鬆了一口氣。
——她或許真地意味,自己剛才改變說話的口吻是來得及的,莫葉則沒有來得及聽見她在表演話本子之前與另一個人的真實交談。
莫葉看着白桃臉上的笑容。她雖然沒有猜透人心的本領,但心裏清楚自己剛才究竟聽到了什麼的她只覺得。此時白桃臉上的微笑明顯大有奧秘。…
白桃則也漸漸覺得莫葉向自己看來的眼神隱隱然有些奇怪,她臉上的笑容因之稍斂,似是無意地問了一句:「對了,我記得小妹你剛才在書房裏呢。怎麼逛到這兒來了?」
因為在無意間聽到白桃明顯是與一個陌生來者交談過,事情過後卻被她有意地掩飾過去,再加上伍書早有叮囑。要提防此人,所以現在的莫葉對白桃的質疑之心更深重了。聽她說的每一句話,無論是用了什麼語氣,聽着都像有了一種別樣用意。
難道這地方是我來不得的麼?
面對白桃的一問,莫葉也在心裏問了一句,似乎是在反問白桃,又像是在對自己嘀咕。
但表面上她絲毫沒有將這個意思表露出來,她只是十分嫻熟地也找了個由頭,捏了個謊,以同樣無懈可擊的微笑臉龐回答白桃:「看得有些眼花了,便出來走走。其實是想找小草啦,中午我在外頭送帖子時碰見她了,但不知怎的,她好像跟楊陳大吵了一架,然後就不知跑去哪裏了。眼看太陽都偏西了,也不知道她回來了沒有。」
為了遵從伍書的叮囑,對身邊所有人——包括阮洛在內——隱瞞自己練武的事情,莫葉在這近幾年裏隨口扯話題「編故事」的經驗是見長了。
莫葉雖然不是為了找小草才走到這處院子,但小草從上午離開宋宅後,就一直沒回來,這卻是事實。所以對於莫葉稍加修飾後的理由,白桃並沒有懷疑。
而提及小草的事,白桃心裏則有自己的一番考慮,但這層深的意思她當然不會說出來給莫葉聽。
所以她只是不咸不淡地應付了一句:「她即將成婚,這女子的心事,有時候即使同為女子,旁的姐妹也沒法琢磨透徹。」這話剛說完,只稍微頓了頓聲,可能她也有些覺得自己表達的態度應該更熱忱些,便又補充說道:「眼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我派幾個家丁出去找一找她。雖然咱們可能不太明白她的心事,但大家坐在一起說道說道,也總比她一個人悶在心裏要舒服些吧。」
「白桃姐姐說得對。」莫葉微微一笑,「這些事情又要煩姐姐勞神了。」
莫葉若要使喚宅子裏的那些僕從家丁,當然也是毫無問題的,只是在處理這些瑣碎事情上,她可比白桃生疏得多了,便順勢推了過去。白桃當然不會真覺得有什麼辛勞可言,這只是小事罷了,從前至今就一直是她主辦。
白桃果然含笑道了聲「無妨」,隨即就與莫葉告別,輕輕踏着碎步離去了。
待白桃的身影消失在宋宅一重重的屋舍院落之後,莫葉也已故作隨意地繞到面前那宅子的側後方,她總覺得在白桃剛才走出來的那處獨院裏,一定還存在別的人,並且此人不太像是宋宅里的熟人。白桃的那番解釋,她從一開始就是持懷疑態度的,因為她真切的聽到了那個陌生以極的聲音,這一點或許是白桃料想不到的。
側目盯着那道月弧院門看了一會兒,莫葉搓了搓手。有些猶豫起來。
如果裏面真的有一個令自己覺得全然陌生的臉孔,自己該怎麼辦?如果真有此人,那便能證明白桃是在說謊,今後自己與她彼此間又該怎麼維繫平衡的關係?如果白桃真為了與一個陌生人見面而要在自己面前做那麼多的掩飾,今天這本來是偶遇的一件事情,或許會走向另一個難辨的方向………
就在莫葉猶豫着的同時即將拾步往那個獨院邁入時,她的耳畔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姐!」
莫葉心神微怔。朝喊來的聲音看去。就見是一個宅中的家丁,一臉有事、且有些焦急的樣子。
果然,不等莫葉開口。在剛剛接上她的目光之時,那家丁連忙又說道:「是馬房那邊,那匹黑馬不知怎的又鬧起脾氣來,陳小哥說或許只有您能制住。請您過去。」
黑馬是經霧山之事後,在葉府待了幾天。最後被莫葉牽着歸入宋宅的。
葉府沒有養過馬的僕役,馬放那兒會是一種負擔,而最關鍵的一點還在於,這馬不但認路。還認主人,若莫葉每天不去看它兩眼,它便極有可能鬧脾氣。誰也制不住。於是在斟酌了幾天後,莫葉便把它牽了回來。宋宅地方大,又本來就有一處馬房,豆料也是現成的。
但莫葉對於此馬一直覺得非常詫異的是,應該不會認她這個主,而該認原來那個主人吧?
對於此事,伍書找她談過,結論是這馬因為她身上濺到的毒蛇體液,扭轉了黑馬的辨識方向。藉以此結論,伍書認為這馬很可能就是霧山上那個利用了莫葉的男子之坐騎。為此,他們還一道借着老馬識途的優勢追去了蕭淙暫居京郊的秘密地址,但最後卻是一無所獲。
然而哪怕事情延展到這個局面,依然不可否定,在將來的某一天,這匹馬仍可以將原來的老主人認出來。
莫葉剛剛到達馬房,在寬敞院子裏兜圈子的那匹黑馬就慢了下來。看見莫葉準備走近那馬,站在一道馬槽後頭的楊陳提醒了一聲:「小心這牲口,剛才差點頂翻了我。這幾天我可沒虐待它,它卻不記得,白瞎了大好豆料。」
黑馬聽見男子的聲音,突然打了個響鼻。
「竟這麼難伺候?」莫葉走近黑馬,這馬也頓住四蹄,靜靜看着莫葉彎腰拾起了拖在地上的韁繩。
莫葉將韁繩收緊了些,見這馬並未怎麼亂跑了,就又說了句:「好像也不是太暴躁嘛。」
她的話音剛落,那馬就輕輕抖了抖扁長的馬耳,翼動着鼻子朝莫葉身上嗅了起來,漸漸嗅到莫葉下顎那裏,白皙的皮膚上還隱隱可見一個小印子,那是半個月前在霧山上遭遇群蛇時,一滴毒液濺到腐蝕出的痕跡。
葉正名說過,這印子會漸漸消失,但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莫葉對這一點倒不是很擔心,因為這印子即便不能自然消失,不仔細看也是看不出來的。她卻沒想到,這馬不知是長了雙比人還仔細的眼睛,還是生了比狗還靈敏的鼻子,竟不知不覺就嗅上了。
馬鼻呼出的空氣滿是豆料的氣味,莫葉旋即抬起一巴掌甩在那長長的馬臉上,將它的頭退去一邊了。
黑馬甩了甩頭,似乎已經確定了莫葉是它主人的身份,也就沒再繼續嗅了。任着莫葉手握韁繩將它牽回馬棚里,在這過程里它也只是昂頭嘶鳴了一聲,看上去似乎是在表達着歡快的情緒。
拴好韁繩,莫葉伸手到馬槽里摟了摟,覺着斗料夠了,她便取下掛在馬棚木柱子一側的一把大刷子,開始給黑馬梳毛。那馬頓時乖如臥兔,站着一動不動,又有些像條狗,居然還擺了幾下馬尾。
旁觀着這一切,楊陳只得搖了搖頭,感慨了一聲後慢慢說道:「我看你這幾天跟着我學習伺候馬的方法,學得也差不多了,關鍵是這頭犟脾氣的牲口只認你,你上手也就快了。不過……你不會真準備一直把它養下去吧?」…
莫葉笑着說道:「你看,它其實不是挺乖順的麼?養狗養貓都是養,為什麼不可以養馬?」
楊陳苦笑道:「馬很費豆料的,這成本可就比貓狗之流不止高出三倍了。」
莫葉隨口應付道:「那怎麼辦,不養着難道賣了?賣給別人。再去禍害別人?」
「總比禍害我強吧,它這個樣子,在我手上根本做不了一點用,養來何用呢?何況宋宅已經有馬了。」說到這裏,楊陳猶豫着頓了頓聲,再才接着說道:「賣給別人,也不一定是買去用。不是還可以那個樣子麼?」
似乎是經過了幾天的相處。楊陳也覺得這馬通一些人性,所以有的話他沒有說得太直白,但莫葉當然是能夠聽得懂的。
馬肉雖然比豬肉糙許多。味道也不太正,但用香料滷製後,一樣是可配烈酒的好食。有些地方的漢子,還就吃不慣豬肉。偏喜歡這種帶嚼勁的。
想到這馬不順人意就得挨宰待食,莫葉佯怒「呸」了一口。說道:「這可是血統不俗的名馬,哪能那麼容易就……咳,總該多些耐心伺候,有時候牲口比人還記得知恩圖報呢。」
口頭上說到馬的知恩圖報。莫葉心裏則是想到了她在《少將志》上看到的一些記錄。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們,就有一些是重傷負於馬背,經馬狂奔衝出戰陣。得以保全主人遺體回到己方陣地。
更有一些斥候,全耐馬的腳力和定力。狂奔千裏帶回消息。
在人們的生活中,會有較重依仗用到的兩種大牲畜,一個是牛,一個就是馬。牲畜之中,最勞體力的也是這兩種。農家若有一頭力壯的牛,把田地的土翻得夠深夠細,一年的收成大抵不會太差。而對商人以及軍人而言,好馬絕對是可靠的助力,這牲口的智力不比狗差,能做的事卻比狗不知多了多少。
黑馬脖頸上的一縱有些長的鬃毛自根部豎起了一些,再才垂下來,使這馬看上去頗有精神。莫葉看着心裏喜歡,便伸手拂了拂,隨口又說了句:「如果它沒有一點脾氣,豈非誰牽它就走,那就真是沒什麼長養的價值了。」
楊陳聽了這話,忽然來了一句:「這牲口不就是被你輕輕巧巧牽回來了的麼?」
莫葉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眼看着已經安靜下來的黑馬忽然又有了狂躁之意,馬嘴停止了嚼豆料的動作,四蹄卻斷斷續續在地上颳了起來,一雙馬耳一併朝一個方向抖去。顯然,它此刻的狂躁不太像是鬧脾氣,而是發現了什麼。
楊陳望着再次躁動起來的馬,心起一個念頭,就調笑了一句:「看樣子它是連你也撫順不了了。」
「不……」莫葉遲疑了一聲,在說出自己的想法以前,她先問了一句:「我聽說,大多數動物都能聽見人聽不到的聲音,是這樣麼?」
楊陳感覺莫葉話中有話,便收起了玩笑之心,認同地點了點頭。
莫葉也收了手中的大刷子,掛回馬棚下,然後又說道:「如果家裏遭了賊,除了看家的犬會吠,馬廄里的馬會不會嘶鳴呢?只是它能弄出的聲響總是很有限。」
楊陳眼中流露出一絲疑色,終於開口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竊賊一般都會選擇在便於隱藏行跡的漆夜裏活動,但世間的事總存在少許行於慣例之外,做賊亦如此。但在例外里也有些許規律可循,膽敢在白天「訪」入民宅的賊,並且還是進了宋宅這所里外足足圍了五重的迷宮一樣的大宅,此不速之客恐怕屬於那種竊言竊事大過竊物的賊子。…
在生意場中周旋久了的人難免會惹些麻煩上身,阮洛的宅邸里自然養着身擁武藝的護院家丁。除此之外,因為他那少有人知的另一重身份,他的宅邸里留守的護院家丁在人數配備上絕對充足,並且其中還鑲存了幾個好手。
楊陳漸漸明白了莫葉剛才那句話里的意思,當即準備去召人,卻又被莫葉攔住。
莫葉說道:「是賊還是生人訪客,自然有護院家丁專責看管,他們平時巡視的次數還是比較密集的。」
然而她攔住楊陳的真正用意,則並非是她一方面相信宋宅的自備守衛工作做得足夠縝密。想起自剛才白桃待過一會兒的院子裏傳出的交談聲,對於某個可能還留步於宅內的陌生「客人」,莫葉還是想親眼看一看。
若要這麼做,則不能帶旁人同行。對於伍書的叮囑。莫葉一直一絲不苟地遵守着,她練武的事情至今仍保藏得滴水不漏。
莫葉的話提醒到了楊陳什麼,他微微頓足,接着就折步回來了,表情輕鬆地道:「你說得也對,若真有什麼人不告而入,正是輪到那群壯漢顯露本事的時候了。就說我受僱來到這裏都快三年了。也沒見着宅中發生過什麼風波。連小亂子都沒出過,想必那些以習武為長的護院家丁會比我有更深的感受吧。」
莫葉從他這話里聽出了等着看戲的情緒,她只報以輕聲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有自信自己家足夠安全的人,才會面對賊子的侵襲懷抱這樣輕鬆甚至戲謔的姿態。然而在莫葉看來,如果黑馬感受到的異響是來自白桃見過的那個人,這事情就有些詭譎難辨了。
也是因為今天碰到的這個小變故。莫葉才頭一次重新審視自己在腳下這所大宅里身處的分量。她的身份之重,主要來自阮洛的首肯與助力。這一點白桃同樣擁有。但除此之外,白桃卻還有一項她不可完全比擬的身份優勢,那就是對宅院中所有侍從僕人的調配力度。
莫葉當然也有調遣這些人的權力,但在具體技巧上。她則比白桃不知單薄了多少,甚至有些僕人的名字,她若要喚出口。還需看着那人的臉想一想。
而白桃長期與這些人存在交集,不僅點名可以做到隨手即至。還近乎透析了大部分人做事的脾氣風格,並且其中或有一些人受過她的恩惠,在非常的環境下,或可為她做一些僕役職責之外的事情。
如果退開身份這一層問題,無論是僕人還是主人,就都是人。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但有的事情,如果可以借別人的手去做,免了自己身上沾到腥嫌,那當然是最好。
如果白桃真如伍書很久以前猜測過的,可能心中溝壑里深藏一片陰暗,那麼以她如今在宋宅內經營出的身份,再加上阮洛對她的信任,她如果想做些什麼事情,哪怕宋宅再大、守衛再嚴謹,對她而言恐怕就輕得只是手中一碗水,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想讓它向東灑出幾滴,它就絕對不會向西斜一丁點。
但事實真是這樣麼?
白桃為什麼就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人呢?
如果此事可以由自己選擇,莫葉真的希望白桃只是一個簡單人。畢竟在她剛剛來到這個陌生大宅時,白桃給過她許多的幫助,並間接補全了她身為一名女子應該掌握的一些瑣碎事情。對於這樣一個伴隨自己成長走過一段時光的人,莫葉不可能不對她心存一些感情。…
憑她身藏武功的事情,並不能絕對的說明什麼。也許這個本事是因為早些年宋老爺常常不在家待,她自己學來保護自己的。畢竟在早些年京都還只是臨近海濱的湖陽小郡時,這裏的安防秩序還是很差的。
考慮到這一點,莫葉便一直只是牢記着伍書叮囑過的話,卻沒有字字較真地將白桃另眼相看,朝暮相見、相處過日子,依然次次都喊她一聲「白桃姐姐」。
但因為今天無意間聽見的那個陌生聲音,以及白桃明顯是刻意地隱瞞舉動,莫葉心中有桿秤失去了平衡。這秤的一邊放着她的信任,另一邊稱着白桃的心。
輕撫着黑馬鬃毛油亮的脖頸,望着它漸漸安靜下來,低頭叼起一束豆料繼續咀嚼,沉默着的莫葉心裏則已將剛才在那處獨院外聽到的交談話語回憶了數遍,並斟酌估量着應對措施。
其實莫葉之前聽見小獨院裏傳出的陌生聲音時,她第一時刻想到的情況大致是對的。
那院子裏除了白桃之外,還有一個人,確實不是宋宅里的熟人,但她與白桃相熟,所以她可以避開宅中所有的護院家丁,來去自如。
白桃在與莫葉分別後,並沒有如她所言,去召人外出尋找小草。她在離開莫葉的視線範圍之後,很快又轉身進了另一處僻靜的屋舍。她很清楚這屋子裏堆放的都是不常用到的雜物,少有人過來打理。自然也就成了一個杜絕旁人注意、會見「密友」的好地方。
反手關上屋門,白桃就在略顯昏暗的雜物房看見一個蒙臉人。與飛檐走壁的夜行人不同,此人不是一身黑衣,他的着裝在街市上普遍可見,他蒙着臉的也不是黑布,而是一種印了青色小花的淡藍底色綢布,有些像賣雞蛋的姑娘頭上纏的那種頭巾。
白桃早已習慣此人行蹤的閃爍。宋宅的宅戶方位圖。她足足花了半年時間才構畫結束。上交出去,包括宅子裏有幾口井,位置都在哪裏。每處獨院起到的作用和特例備註,在她筆下都沒有漏過。早在開門進來時,白桃就已經預計到,她能在這間屋子裏見到這個老熟人。若是她此時只見到一屋子的雜物。她才真要覺得奇怪。
天窗有幾縷光線投射下來,光亮中滿是漂浮的灰塵顆粒。但就是這樣晦澀的光亮,仍然足夠照出那蒙臉人光潔白皙的額頭,眉如柳葉,眼合半月。是個女子。
白桃與此蒙臉女子剛才交談到的事情還未結束,便在此地繼續。
「剛才忽然到來的那個少女,就是莫葉?」蒙臉女子再見到白桃時。第一句話來得非常直接。
白桃點了點頭,心裏則有些弄不明她忽然這麼問的目的。
蒙臉女子淡淡地又說道:「看來你這次挑的見面時間有些失誤。她此時不應該在宅子裏的。」
白桃連忙解釋道:「今天她依然要出去送帖子,按照她前兩天的行事習慣,應該沒這麼快回來,漫長的一天裏會有幾處變故,我也難得全盤把握。」略作猶豫後,她才又說了句:「……不過,你今天來的時間,也與預期要晚了半個時辰,這是怎麼回事?」
思及自己在來的路上耽擱了半個時辰的原因,蒙臉女子心神微動,只不過她因為蒙着臉,所以從旁人的視角看起來,她的表情依然趨於平靜。
也是經白桃這麼間接提醒了一句,蒙臉女子意識到自己不可再在外頭逗留久了,她並未對白桃提那原因,只是直接接起了剛才那番被莫葉的突然到來而打斷的話題,沉聲說道:「剛才我對你說過的話,你都要記住。至於你剛才問的,為什麼既然我都過來了,計劃卻仍需持舊,你就不要再追問原因了,這個當然是主子仔細考慮過的。」…
白桃垂下眼眸,沉沉應了一聲。
「事情暫罷,我也該回去了。」蒙臉女子說着就要拾步離開,行至門邊時,她又說道:「此後幾天,你也不要向外遞鴿子,而只管接飛來的鴿子。也許下一次我們見面後,以後的事情就可以不必像在此之前的那些日子裏那般麻煩了。」
白桃抬起目光,眼中滑過一絲亮色。
像這樣給生活畫了太多圈圈點點,每一步都必須準確踏中的日子,她也煩膩了。她是打從心裏想要快些結束掉它,所以剛才在從這蒙臉女子口中得知計劃有變時,她的情緒才會少有的焦慮失控。
不過是抹去一個人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這種事當然是做得越早越好,因為一個人在這世上生活得越久,留下的痕跡便會越多,宮中那位主子應該會明白這個理兒才對。
而等到這個必須消失的人消失後,宋宅這片畫布上,就只會留下她白桃一個人的痕跡了。
白桃的心中有一個小小的悸動拂過,如一隻蜻蜓在平靜如鏡的湖面上略停了一瞬,針樣的須劃出輕微幾不可辨的水紋,瞬間歸於平靜。
看見蒙臉女子的手按在木門邊沿,準備開門,白桃忽然又想起一事,連忙喚道:「等等……」
蒙臉女子開門的動作停在原處,只是側目回看了白桃一眼,眼神透露着疑問。
白桃斟酌了一下,再才緩緩開口:「小草似乎出了點問題。她與楊陳的事情,本該十分簡單順利才對。但她最近卻頻頻與其吵鬧,並且幾乎次次都是無理取鬧在先,疑有故意想將婚期延後的意思。前幾次有我的干預,外人並不知其中詳細,以為她只是小吵鬧,但今天這一次,她卻是與莫葉碰上了,這事情我恐怕攔不下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