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的話有順水推舟之勢,素服僧人也不想與他們計較,只是順意的側了一下身形,溫言說道:「二位禮佛的施主請隨我來,與友人同來的兩位施主,請恕小僧分身不暇,你們的那位友人現在應該在鐘樓附近。」
素衣僧處事言語溫和平靜,但站在他對面的兩撥人只從這一句話里就能聽出他那明鏡一樣的心性。
顯然他對尋友的那兩名布衣人已經瞭然於心,所以能任其在小廟中自由行走,然而對這口頭上稱禮佛的兩名灰衣人卻是持有戒心的。在這間小廟裏,不過就是上炷香的功夫,兩個大人還會走丟了不成?然而面對這名武功高深莫測的素衣僧的熱情引路,兩名灰衣人一時也拿不出必須翻臉的理由和力量。
「多謝大師路引。」一名布衣人向素衣僧微微一鞠,接着又道:「我們的那位朋友不喜歡被人跟着,因而我等才會如此失禮的不告而入,還望大師見諒。」
這補充的後半句話,不過是讓自己剛才那顯得有些粗糙的回答更加圓潤一些。
素衣僧微笑了一下,沒有再對布衣人說什麼,只是目光溫和的落在那兩名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頭領的目中神情有輕微的複雜變化,只是事到此處,已無法辯駁什麼,便也是微微鞠禮道:「有勞大師引路。」
……
當兩名灰衣人由素衣僧引路帶進佛殿時,喬崔和陸生兩人即從不遠處小廟的菜園子翻身而出,幾乎與那兩名尋友而去的布衣人擦肩而過。雖然他們之間隔了一道石墩,然而那兩名布衣人還是發現了他們。不過這一次,布衣人只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掃了他們兩眼,沒有說話,沒有停步,亦沒有剛才初次目光相碰時的那絲厲色。
陸生和喬崔哪還有閒情管別的,只要沒人刻意攔路,離開此地就是他倆人一致的目標。
但當他們到達了認為安全的所在地,完整的偷聽到剛才那番交流的全部內容的倆人便又有了胡亂猜測的閒情,其實這種分析的習慣也不是天生的,而是由他們的本職工作而培養出來的。
「小陸,你偷跑出來後,從組裏帶了不少好東西嘛!」喬崔嬉笑一聲,打開了話匣子。他湊近陸生身旁,搭了右臂在陸生的左肩上,接着又說道:「那雷光丸還有剩的沒?你還有沒有帶別的古怪玩意兒?」
剛剛從小廟那兩路人的注視下逃脫的陸生才剛緩了口氣,心緒正處於極為鬆弛的狀態。面對剛才的合作搭檔,一時之間他幾乎快忘了在進入竹林之前,他與喬崔之間挑明了的矛盾立場。
「雷光丸還剩……」陸生沒有多想的就開了口,然而話至一半,他腦中忽然一個激靈,將這句話剩下的半截生生咽回。
或許是因為警惕之心來的太急,他的反應也因此顯得有些毛躁。一把甩開喬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並同時閃身退開數步,陸生這才斜嘴一笑,說道:「喬大哥,你這是在套我的話啊!我若都說了,這些東西就沒有效用了。對你而言,輕功相近但武功差得不少得我還得依靠這些工具才能在你面前脫身吶!」
其實喬崔剛才何嘗不是沒想那麼多,若不是眼見那兩名錦衣人也會使用組裏出產的雷光丸,已經離組幾年的他或許對此根本沒什麼興趣。可現在陸生忽然又舉矛相對,向他表達了這麼個不太友好的意思,這讓他也很容易想起他本該遵循的使命。…
但是,喬崔在神色迅速凝重起來後,很快又逐步的鬆緩下來。他微微一笑,說道:「小陸,幾年不見,你早已不是那個還有些悶愣的少年了,我由衷感嘆,林先生真的很厲害。」
他的話剛說到這裏,忽然伸手並指,卻是反向的朝自己胸前兩處大穴戳下,緊接着他的身形就緩緩軟倒。習武之人要想點中麻痹自己的穴道,下手必須更快更狠,這一點不好作假。身體脫力坐倒在地的喬崔語速驟然變緩,接着說道:「為了林先生,我有一些話想跟你說一說,為了讓你不會在我的話還沒說完之前就急着走遠,我只好如此。」
喬崔此舉完全出乎陸生的意料,不過他剛才確實是準備對喬崔使用雷光丸,此刻見眼前這情形,已經快沾到衣襟的手忽然滯住,他動容失聲道:「喬大哥,你……」
身形凝住片刻後,陸生伸入衣襟的手終於垂了下來。他緩步走近喬崔身邊蹲下,伸手探了探喬崔的脈門,測定解穴方式後即替其解了封住真氣運轉的穴道,然後低聲說道:「喬大哥,我相信你,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喬崔活動了一下肩膀,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緩言說道:「你知不知道林先生為什麼不許組裏的人跟到京都里來?」
陸生目色茫然的搖了搖頭。
「那你認不認識剛才那兩名使用雷光丸的錦衣人?他們的武功路數你可有印象?」
根據喬崔的記憶,雷光丸是林杉所建的二組配製出的東西,雖然是在幾年前就已經配製成功了的,可是離那縣城千里外的京都也有人能如此嫻熟的使用這種東西,這不得不讓人疑惑。而結合前面問的這個問題,那兩名錦衣人應該不是組裏的人,那又會是誰呢?
可是喬崔結合了這兩個疑惑後的一問,卻在陸生想了想後,給出了不知的答案。
在得到了第二次否定答案後,喬崔的神情再次變得凝重起來。他在沉吟了良久後才沉聲開口道:「小陸,駱哥的意思是讓我帶你儘快回組,因為他怕你給林先生惹麻煩,可我覺得這句話為何不能理解為另外一層意思?只要你不妄自行動,我可以陪你在京都遛一圈。」
陸生聞言一愣,旋即他的眼中綻出驚喜的神情。
「只是這一圈可能見不到什麼好玩有趣的東西。」未等陸生開口,喬崔就接着說道:「簡單點說,京都的人脈勢力這麼複雜,林先生回京卻不帶一名幫手,反而將他一直費心藏着、保護着的人帶來了……」喬崔放在膝蓋上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頭,他語氣一定,「這可能是在玩火。」
陸生神色驚了一瞬,脫口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離組有幾年了,怎麼會知道?」喬崔握着的雙拳又慢慢放開,覆在雙膝上,「玩火者必自殘,不過我相信林先生敢這麼做,必然有周全的打算。只是為防萬一,我們先去老宅看看,若無情況,你放下柯老闆送給林先生的禮物,立即隨我回去,若有萬一……」喬崔直目注視着陸生,一字一句說道:「雖然這個可能不高,但若事到臨頭了,無論結果如何,幫助林先生脫身就是我們共同的使命。」
陸生攢眉說道:「一直都是這樣!」
「那我們着就走吧。」喬崔說罷從地上站起身來。
陸生跟着起身,猶豫了一下後,他忍不住問道:「喬大哥,我一直想不明白,剛才那兩撥人為何要爭搶一具屍體?」…
「我也不明白。」喬崔微微一笑,拍了拍陸生的肩膀,說道:「這世上有很多我們不明白的事,一個人的腦袋就這麼大,命就這麼長,哪能全明白?能一直守住自己明白的那點東西就很了不起了。」
陸生聞言,雙眼薄薄地起了一層迷霧,片刻之後,他似乎若有了悟,微笑着點了點頭,再未說什麼。
……
燃上兩份香,又在大佛前貌似虔誠的拜了拜,兩名灰衣人這才向素衣僧道別。
做戲就要做到底,當素衣僧出現時,灰衣人頭領就知道這次是失去了找出那兩個人的機會了,可這被迫做戲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高興。忌憚於那素衣僧的武功,忌諱於在這可能偶有皇族來敬香禮佛的小廟搞出太大的動靜,灰衣人頭領不得不向非自己的家主外、那名他並不認同的僧人屈服。
當兩人從小廟正門離開時,也不知道算是有幸、還是無意義的看見了那兩名布衣人異常警惕的保護起來的那位朋友。
一處亭台內掛了一頂鍾,周圍都是草地,在這個春初時節,嫩草新出,還淺得很。就在這樣的淺草地上,一個年紀約莫在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垂手於袖,安靜的看着面前的一頭小毛驢伏頭啃草。
在青年人身後不遠處,那兩名布衣人於一所房子的屋檐下束手而立。他倆人的背離那屋牆極近,然而他們卻一絲靠上去的意思也沒有,堅定的挺直着脊背。
小毛驢似乎是感覺到兩道陌生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它停止了吃草,抬頭看了過來。然而,那看着驢吃草的青年人卻沒有動,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剛才那頭驢啃過草的地方,不知道是在冥想着什麼,還是僅僅只是在發呆。
青年人沒動,侯在不遠處的兩名布衣人的目光卻隨着那頭驢看了過來,兩方的目光對碰了一下,四個人沒有說話,倒是那頭驢,像是有所感觸一樣的晃着頭甩了甩耳朵。
隨後,那放驢的青年人才像是回過神來,慢慢的抬眼看了過來。
只是,還未等他的目光對上這邊,灰衣人頭領已稍快一步的輕拽了一下他的屬從,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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