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
月亮的位置代表了某一個時辰段,也是莫葉這次觀月的原因,然而她在一抬頭間,卻看見初升之月的銀輝映照下,一個黑色的人影飛快的掠過老宅院牆牆頭,莫葉的心禁不住收縮了一瞬。
她沒有認為那道快得幾乎難以看清形態的黑影或許只是一隻驚貓,是因為即便僅憑那一瞬間捕捉到的影像,也已足夠看清其擁有直立的肢體,一套繃緊在身體上的夜行衣因為細密堅韌的織造特性,雖為黑色,卻能在移動的過程中,由某一偏角折射出微涼的月光。
可能是因為在來京都之前,師父叮囑過她的一些話、以及公開了一些以前從不會提起的秘密,使得自來京都之後,她在有意無意之間都懷着一種警惕之心了。所以第一眼看到這位未名的夜行人闖入老宅中時,她很容易就會在心裏產生懼怕之情。
然而當莫葉的目光超越了心情的變化控制,很自然的去追蹤那個移動的人影時,那人影忽然在廚房的瓦脊上半蹲停,他手裏拎着的一個用繩網套着的罈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在凝神細看後,她反而很快冷靜下來。
瓦脊上的夜行人也發現了莫葉,但他依舊沒有動,如果不是莫葉在一開始就發現了他,目光追蹤至此,他那一動不動的黑色身影,幾乎能與灰色的屋瓦合為一體,讓人難以察覺。
其實莫葉看見那夜行人算是一種誤打誤撞的結果。好在這夜行人夜裏在老宅的院牆上高來高去的原因並不是為了打家劫舍,所以莫葉的這種誤撞行為不具有危險性。
夜行人手上拎着的事物也讓莫葉大約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在與昨天近似的時間,出現了一位縱躍功夫了得,然而手裏卻拎着一個大累贅;看其目光所指,應該是發現了自己,然而他卻沒有任何下一步舉動,倒像是在等人,這已然說明一切。
「廚房屋頂上的那位大哥,您可是有東西要帶給……小弟?」莫葉主動開口問道。
雖然有書院生活的鍛煉,只要是心理準備做好,莫葉的開口能力還是很強的。但今天畢竟是以這種方式面對他人,並且這個人很可能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可自己對對方卻是一無所知,這樣的對處,不得不讓她在開口時心存忌慮。
其實,蹲在屋頂上的那個人也正在猶豫。看樣子他要等的人不在家,這宅子裏只有一老一小兩個人。不會武功的人,其呼吸節奏和腳步聲的輕重,在他這位夜行高手眼裏,在這所結構簡單的老宅的範圍里都是可以察覺辨別得清的。
不過最明顯的一點還是他在這屋頂上已經蹲了許久了,屋裏還沒動靜,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可是才落腳在廚房瓦脊上,屋裏就有人察覺而衝出來了。
夜行人聽到莫葉說的話,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但他依舊沒有動。
哪怕莫葉的話指明了他所在的位置,不像是在亂猜;哪怕他確實是帶了東西來,手裏拎着的大罈子中的確是溫着給屋下那雙目明亮如星辰的少年飲用的湯藥。可在這老宅里的四個人當中,接手人他只認一個。
莫葉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心裏也是覺得有些尷尬,不過她至少因為這句話確定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夜行人真的是來送東西的,而且還是位有送必達的人。
這樣的人不算是敵人,對自己沒有威脅,但也不能完全算自己的朋友。不過只要不是敵對方,朋友的關係也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目前的一大要點就是不要讓對話冷卻下來,哪怕這會兒只是自己說,對方聽。…
「噢……屋頂上那位大叔,剛才是小弟越了輩分……」莫葉重開話頭,也不論對錯的就托起對方的輩份,語氣變得俏皮起來。
有時要撬開一個悶人的嘴,便只有辱人尊嚴榮譽、或者以犧牲自己的尊榮為代價來抬高別人這兩種方式。顯然後者是一種比較友好的方式,而面對非敵對者,無論如何莫葉都不會選擇前者。
「您手裏的那東西,是像昨晚那樣給我的麼?」莫葉再開口,除了稱謂上的變化,後半句意思的表達更加細緻,整體上其實是將第一次開口時說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而且莫葉還說了兩遍,如果不是夜行人認定了接手人只可以是那個人,他或許會果斷將手裏的東西交給屋下的那個少年。
可正是因為他對上級指令的嚴苛遵守,這五年來,由他執行的任務才能保持一次也沒有失誤的記錄,那麼今天他亦不會對他認定的指令更改分毫。儘管那少年的身份的特別、個性上機敏從容,讓他心生了一絲好感。
指令不會改變,但這絲好感卻讓夜行人退讓了一步。他從瓦脊上滑了下來,在腳尖騰空的那一刻,身子一個空翻,如躲雨的燕子繞進屋檐下的木樑上,然後伸長手朝莫葉勾了勾。
莫葉吃驚於那夜行人的身手,一怔之間看見他的手勢,心裏又是一喜。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已能允許和主動配合的拉近兩人間的距離,這已經是一種交流上的進步了。
莫葉快步走到屋檐下,微微仰起了頭。因為距離近,她終於能看清那夜行人的臉孔,只是這個看清僅局限於人臉的上半截,不過這樣已經讓莫葉覺得很好了。
那個夜行人有一雙目色安靜的眸子,上覆一對濃茂的眉,鼻樑較高,被蒙面的黑布掩去一半。莫葉憑那塊蒙面黑布上體現的輪廓,試着模擬了一下他的唇態,隱隱覺得此人面貌硬朗,即便與書院那群朝夕吟誦經典的文人有很大區別,那也不至於像傳說中的夜行人那麼妖魔化。
「你這麼盯着我看,眼珠一動不動,然而目色沒有滯態,莫非是想憑此一顧,看出我的樣貌?」
腳踩梁手扶牆的夜行人突然開口,帶着沙質的陌生聲音傳來,嚇得莫葉心頭一跳。
莫葉乾笑了兩聲,琢磨了一下,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前院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是大門被突然推開了。可能是推門的力道過大,前院很快又傳來門撞在院牆上,被反彈回來的聲音。
這一變故,讓莫葉正要說出口的話又被她給吞了回去。她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前院方向,腳下微挪,欲向前院去,卻又在猶豫。
「你家另外兩個人回來了。」房樑上的夜行人像是看出了莫葉擔心和顧慮的所在,居然主動開口,不過他簡略的一句話倒是真能直解莫葉此時的心疾。
莫葉微微外移的腳步在夜行人的話音落下後便挪了回來,她再次抬頭看向房梁,好奇問道:「這位大叔,是不是習武之人都有這種本事?」
夜行人在遲疑了一下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平靜的說道:「請你叫你師父到此地來。」
話語微頓,他在思忖了片刻後,還是解釋了一句:「原本我帶來的東西只能交給江潮,但他今天喝醉了,這宅子之中的其他三人,我只能托任於你師父。」…
夜行人的第一句話帶着不容質疑的口吻,然而因為有了後面那句解釋的話,便又將前面那話里的氣勢削弱不少,所以莫葉才會忍不住將自己心裏從剛才就一直在質疑的一個問題說了出來。
「這東西最後不應該是給我的麼?為何不能直接給我?」莫葉語氣一頓後又強調性的補充了一句:「倘若今天、或者以後的某一天,我師父和江叔叔兩人都不在家,你也不會改變這一做法麼?」
夜行人目光平靜而定然,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在見莫葉還站在原地的等着他的回答時,他抬起一隻手,伸出兩根指頭,凌空左右的擺動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表示不會回答莫葉的這個問題,但將他的目中神情和動作聯繫在一起,此舉又像是在否定某件事。
莫葉見狀只得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的依言向前院小跑而去。她沒有看見,屈身站在房樑上的那個夜行人看着她的背影時,濃黑的雙眉揚了揚,那模樣看起來也挺無奈。
走進宅子後門,穿過廳堂來到前院,莫葉就覺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然後才看見林杉扶着走路打着晃的江潮進那間挨着主屋右手邊的房間,屈峽在一旁掌着燈。
隨後就是江潮的身子重重摔在床上的聲音,因為有剛才夜行人的話打了個底,所以莫葉不難猜出,那種用身體撞床的做法是因為醉酒後行為失控所致。
林杉放江潮到床上後,很快就出了屋子,照顧醉漢的事已經由屈峽領下了。這一路越到後面,江潮的酒勁上頭得越狠,人也越沉,直到將他連拽帶拖的帶回家,原本下午就跑了幾處,見了幾個朋友的林杉也已是感覺到一絲疲憊。
走出屋來的林杉看見莫葉盯着他看,以為她又要說喝酒的事,於是已提前一步的說道:「這次喝酒的是他,我今天可是只小酌了三兩盅,算不得數的。」
莫葉沒想到師父回來,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她在愣了一下後,很快明白了他說這一句話的原因,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林杉見莫葉笑得開心的樣子,這才感覺自己好像有些擔心過頭了,於是辯了一句:「你看着我,眼裏一副有事的樣子,難道不是準備數落我喝酒的事麼?」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手機網(.)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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