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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做什麼?快鬆開!」雖然王泓對這一幕早有預料,但親眼所見跟腦中設想還是有差別的,此時他已臉色微變,連忙上前一步,去拆塞着婦人口的布。
見到這一幕,布裙女子小星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了,連忙鬆開了反扣婦人雙臂的手。
後背的扣押力一松,已經有些眼冒金星的婦人便雙腿一軟,萎頓在地。
正在幫她拆口中布團的二皇子王泓跟着也蹲了下去,拔出那團布,卻見是一隻棉布襪子。王泓一揚手將那還掛着婦人涎水的襪子扔出老遠,然後側目盯向布裙女子小星,有些惱火地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小星被叱得微怔,旋即就跪了下來,請罪說道:「婢女只以為她是……她是歹人……就將她捉了。難道捉錯了?可是為什麼這個人會事先藏在衣櫃裏呢?難道不是意圖監視殿下的諜子麼?」
「你見過一點武功也不會的諜子麼?」王泓嘆了一口氣,並不想就此細節解釋太多。他在將那婦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小星沒有對她造成大的傷害後,目光最後在她還向後拐着的手臂上停了停,立即吩咐道:「快,將她的手臂推拿一番,可別留下殘疾了。」
大致確定了這個婦人是友非敵,小星連忙着手替她推揉扭傷了的手臂,同時又問向王泓:「殿下,此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你要將她藏在衣櫃裏呢?」
「此事一句話解釋不完,你只需看清她的樣子,記住以後不要為難她就行了。」這話說罷,王泓揉了揉額角,想起剛才衣櫃裏那詭異的所見,當即問道:「你們剛才在衣櫃裏是怎麼了?那些宮女去取被子時沒發現你,我過來查看,也只是看見空蕩蕩的衣櫃。你們剛才藏去哪裏了?後來又是怎麼突然跳出來的?」
「殿下不知道嗎?」聽了王泓的疑問,小星臉上也現出疑惑,「這柜子的後面是空的,有條密道。」
「密……」王泓詫異了。
這寢宮他住了十來年。那排衣櫃擺在屏風之後那面實牆前頭,也已經有七、八年的時間了,他卻從未察覺這面牆裏頭竟是空心的。再者,這排衣櫃還是幾年前,德妃見他從孩童長成少年,衣服大小換得不那麼頻繁了,才命人特地造了大的衣櫃擺過來,似乎德妃也沒看出來這道牆後頭的玄機。
對於這一點,以前服侍了王泓數年之久的小星當然也知道。看見他臉上現出思考的神情,她也思索起來。顯然她對德妃不善意的揣測更甚旁人,沉思片刻後她就說道:「會不會是德妃秘密派人鑿的?她手底下養了那麼多高手,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不,不太可能是她。」王泓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這排衣櫃是她八年前送給我的。那時候我才十歲左右的樣子,她全然沒有必要費此麻煩,只為監視一個十歲的孩子。何況我那時候能做的事情,還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
小星思酌着道:「她也知道隨着殿下的長大,就會越來越不好控制,所以她會在殿下還能信手控制的年紀,先在寢宮裏把密道鑿好。等到需要使用的時候,再才啟用。」
面對小星的第二次揣測,王泓明顯沉默得久了些,然後他就再次搖了搖頭,慢慢說道:「比起直接派人在我身邊監視這一方法,提前在幾年前鑿穿華陽宮的牆壁。這一做法風險太大,把柄也留得太明顯。倘若我宮裏的婢女發現這個密道,她將難逃調查,因為這排衣櫃就是她送的,她何必引火燒身?」…
這次輪到小星沉默了。
沉吟了一會兒後。小星再次開口,質疑的對象仍然是德妃:「她還可以派專人打理這排衣櫃,這樣就難以有人發現柜子裏的秘密了。」
「這一條就更難做到了,小星,你不是不知道,華陽宮裏的侍婢最是規矩鬆散,日常里給這排衣櫃清掃整理的婢女從來就未固定過名單。」說到這裏,王泓嘆了口氣,語調微變地道:「小星,你這一番揣摩,句句都是直接針對德妃,話里明顯有種仇視她的意味。你這是怎麼了?她畢竟是將我從小照顧到大的恩母,即便她曾經做錯過一些事情,但她對我定然是不存惡意的。」
聽了王泓這番話,小星忽然意識到,通過往昔三年裏去了北邊做的諸多調查所得,如今無論德妃在她心目中已經成了一種怎樣惡劣的形象,但在王泓那裏,德妃畢竟對他有十多年的照料之恩,是他最難質疑責難的恩人。
這種從小培養到大的恩情,最是根深蒂固,最能影響受恩者對施恩者某些方面的判斷。
在這一瞬間,小星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恍惚的情緒,覺得自己順應皇子的指令,去調查德妃,這件事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因為無論她調查出的結果是什麼,由德妃一手照料呵護長大的皇子最後都只會選擇她好的方面,而潛意識裏扳正她做錯的那些事。
如果你非常感激一個人,並打從心底里愛戴一個人,這個人有些做錯了的事,仿佛也是有正確理由為之的事。
一時之間,小星不知道該以何種思考角度繼續與皇子討論那孔衣櫃後的密道,她只得沉默下來。
二皇子王泓也沉默了,他的目光垂落到地上,不知是也開始有些質疑密道是否與照料他長大的德妃有關,還是在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在鬆開那個從衣櫃裏揪出的婦人時,小星已經意識到,那個因為被自己以武力扣押了太久而暈厥過去的婦人,對皇子來說大約是個極重要的人物,所以她在給她推揉血氣滯塞的雙臂時,特意從掌心催了一些勁氣過去。
婦人周身氣血快速被激得活泛,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人也很快醒轉,不自覺間長舒了一口氣。
如果此時林杉在場,訝異的同時,一定會對這婦人頗多責怪。而如果是莫葉在這裏。則一定會是驚喜與傷感反覆交疊、激動失言無以復加。
但此時婦人最熟知的這兩個人都不在眼前。雖然同樣是一男一女蹲在她面前,但那女子分毫不似莫葉那般乖巧安靜,一看見她就差點扭斷了她的胳膊;那年輕男子雖然溫和善意一些,但以他的真實身份。她絕難拿他與林杉同比。
在睜開眼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黎氏未及站起身,就直接以坐姿變為跪姿,叩首道:「貧婦叩見二皇子殿下。」
「秘見之中,不必多禮。」王泓見黎氏清醒了,面露微笑,目光一指小星,又道:「小星,扶黎嬸起身。」
這話說罷,蹲在地上的王泓也自個兒站起身來。卻在這時。他只覺天旋地轉,腳底漂浮,身形一晃,幾乎就要跌坐在地。
小星當即鬆開了扶着的黎氏,搶前一步。橫臂架住了皇子瘦骨伶仃的肩膀。
「殿下,您怎麼了?」小星焦慮地連聲問道。
王泓伸手覆在額頭上,拍了拍快攪成了一團的頭腦,氣息有些急促地道:「有些頭暈,沒事。」…
緩慢站起身的黎氏目光在皇子纏着布帶的手上掠過,她活了半輩子,服侍過幾位主子。很快便清楚了皇子頭暈的大致原因。走近來扶住了皇子的另一邊肩膀,黎氏輕聲說道:「快坐下,緩一緩。」
王泓就坐在了德妃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黎氏在扶着他的臂膀時,只覺得這個年輕人雖然正處於一個人成長最健壯的年齡,但實際上他的體格卻是過分的單薄。她不禁有些心疼。
這就是莫葉那孩子同父異母的哥哥,雖然生長在皇宮裏頭,錦衣玉食、享盡榮華,但卻還不如她一個人照料的莫葉成長得壯實。
在扶王泓坐下之後,黎氏環顧室內一圈。就去取了榻上那條絲毯,回來輕輕攏在了年輕人單薄的肩背上。
藉此機會,黎氏得以仔細將這位身份尊貴的皇子細細打量了一番。
人的臉孔特徵會在成年之後隨着生存需求的打磨而起一些變化,但在年輕時候,大部分面貌特徵都還是靠繼承父母的模子。從王泓的側臉看過去,他嘴角、眼角的自然弧度,還有他鼻樑的高度,都有些微與莫葉相似,這大抵同是繼承了父親王熾的樣子。
看到這點相似處,黎氏不禁就想起了莫葉,繼而想起了林杉。她陡然覺得:十三年前,林杉帶着還在襁褓中的莫葉離開京都,這個做法對於莫葉而言,無一絲不妥,甚至這個做法的正確性,可以使莫葉一生受用。
如果莫葉當時繼續留在宮中,如今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呢?黎氏不敢深想。
有時簡單地活着,反而能多些快樂。如果為了一個皇子或公主的頭銜,就要折磨得自己身心皆傷痛,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或許皇家的這重身份,本來就是莫葉應該得到的東西,但她不去爭取,就一定是懦弱嗎?
黎氏回想了一下莫葉的母親、她服侍了幾年的葉家小姐。葉子青似乎除了喜歡烹製各種奇奇怪怪的膳食,以及對記錄銀子入賬的賬本有着極大的熱忱與耐心,仔細說來,她其實是一個惰於思考的人。
除了品嘗各式食物和數銀子,葉子青還喜歡到處遊逛,當年葉家祖宅那麼寬敞,都收不住她的腳步。那時外面的世道那麼亂,她還喜歡到處跑,倒是嚇壞了她身邊的僕從。
——不過,離開自家小姐越久,黎氏也就越發覺得,當年跟着小姐遊逛天下,那段日子雖然充滿驚險,但一個人若有了那番經歷,倒也不枉此生活一場。
如果葉子青能活到現在,肯定也會將她的那些喜好延續至今。並且今時今日她選擇帶在身邊遊逛天下的同伴,或許不再是有些上了年紀的僕人,而是她那已經長大的女兒。
事情若真的演變成這個樣子,那麼公主的身份無疑會成為自由行走的極大阻礙。而葉子青對抗這種阻礙的痕跡,似乎早在十三年前就有顯露——她大着肚子,卻還偏要住在侍婢清簡的別苑,避着宮闈深深。
歇坐了片刻後,王泓漸漸恢復了些精神,目光一側。他就看見黎氏的視線落在他的肩頭,但她的眼瞳中神色有些漂浮,仿佛正神遊它處。
略微遲疑,王泓提示了一聲:「黎嬸?」
對黎氏的這個稱呼。是王泓跟着莫葉叫的。
從三年前開始正式着手調查葉氏賢妃的死因,王泓已經查到了賢妃之女、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莫葉住過的那個村莊,除了林杉之外,他當然也已經知道了黎氏與馬安的存在,以及了解過這四個人在邢家村那處小院臨時構成的那個小家庭。…
莫葉打小就口口聲聲喊黎氏「嬸娘」,事實上黎氏對莫葉地照料也是細緻入微。幼年的莫葉,有多少個夜晚都是在黎氏輕唱的搖籃曲中入眠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黎氏的存在,彌補了一些莫葉在母愛上的缺失。
念及此處,王泓持平輩禮。於秘見之時也稱她一聲「嬸娘」,倒是持了幾分真情實感的。
聽見喚聲,黎氏回過神來,因為心緒在剛才深陷於遙遠的回憶中,一時有些情難自已。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忽然又嘆了口氣,慢慢說道:「貧婦觸及殿下貴體,如此單薄,貧婦不禁有些……」
對於自己的不足之症,王泓並不想多提,淡淡一笑略過。他隨意擇了個無足輕重的話頭。以視線點了點侍立身畔的布裙女子,然後詢道:「這是我的侍婢,她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會朝你動手,剛才沒有傷到你吧?」
「婢女小星,方才有莽撞冒犯之處。還請黎前輩寬恕。」布裙女子小星連忙朝黎氏委身下拜。
黎氏連忙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有你這樣身手矯捷的姑娘待在殿下身邊,說什麼都是功多過少。」
聽了婦人這話,小星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憂愁。剛才她在密道里,只隔了一道木板虛構的薄牆。已然將寢殿內室里德妃與皇子的談話過程聽得清楚。她隱隱有一種覺悟,自己恐怕再難回來,哪怕剛才皇子還承諾要想辦法接她回來。
果然,黎氏的話音才落,她就見皇子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小星現在已經不是我的侍婢了。」
黎氏神情微滯,但很快她也發現,身為皇子的侍婢,至少也應該是衣着精織綵帶,可小星姑娘卻是一身民女粗布衣裳。
除此之外,這姑娘的額頭一角還有一道暗紅痕跡。在不太明亮的燈光照耀下,剛從暈厥中醒來的黎氏初看時還以為那是宮裝的一種,花紅描於臉頰。但若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那裏實際上是一塊破膚疤痕。
宮中侍婢的人選,雖然不要求各個貌美如花,但臉孔必須生得端正,身體髮膚不可存在缺陷,這卻是入選的基礎標準。
剛才在衣櫃的密道里,黎氏的雙手被反轉鉗制,這令她氣血受阻導致頭暈眼花,不過,德妃與皇子的交談她還是能夠聽清並記得一些。對於那些談話內容,黎氏並不記得其中有涉及小星的句子,她不禁疑惑了一聲:「這是為何?小星姑娘做錯了什麼嗎?」
「如果說她做錯了什麼,這錯誤大約出在我頭上。」王泓深深看了小星一眼,沉默片刻後才平靜地說道:「你剛才應該也已經聽到,你的那方手帕被德妃拿去了,如果她要查,你絕難避過。她若要查一個人,哪怕只是撿到一把那人用過的梳子,也能從梳子上的髮油里嗅出蛛絲馬跡。」
「小星知道,今後小星會找一個隱秘的地點,安靜生活下去。」小星垂下了頭。雖然她早已在心裏做好了準備,這次秘密入宮,向皇子稟告完自己在北地查錄了三年的資料,之後便再不會回來了,然而當此事由她盡心服侍了數年之久的皇子親口宣佈時,她的心裏還是抑制不住的一陣難過。
在之前得見貼身侍婢小星離宮三年後始歸來的時候,王泓的本意是要為她洗刷三年前他故意布施在她身上的罪過,再將她接回自己身邊。沒想到因為德妃的突訪,他被迫放棄這一計劃。要他親口對小星說這些話,他心裏何嘗不難過。…
兩人把話說到了這一步,一旁的黎氏大約也能聽明白了,同時她還能聽出,這兩人話語間隱有不舍之意。
曾經,黎氏對自家小姐的逝去。也有過萬般的不舍,那是死別。而生離死別常常有着千絲萬縷的牽扯,所以這兩個詞經常放到一塊兒,有些人雖然活着。分道逆行之後,卻是漸行漸遠,活着也難再見了。
略微斟酌過後,黎氏就建議道:「殿下,其實貧婦這幾天就在想,如果再在殿下宮中這麼待下去,恐怕免不了還是會給殿下帶去麻煩。不妨就此同小星姑娘一起出宮,在僻靜處暫時住下來,殿下若有召喚,貧婦當然也能隨時應召。這對彼此也是穩妥之計。」
「你的這個想法很好,但……對於此事,也許還有一個更好的出路。」王泓遲疑了一聲,話頭忽然調轉方向,「你們可知那條密道的出處在什麼地方?」
「出處?」小星眸底疑色一閃。旋即明白過來,立即又道:「因為小星也是首次撞破那密道的入口,又擔心殿下這邊,所以沒能繼續深入。但剛才小星站在密道入口,能感覺那通道深處有輕風灌入,仿佛這條通道鑿得並不淺。」
「這就對了。若要鑿牆鑽道,必然有鬆土排出。可我平時極少離開華陽宮,夜裏也一慣睡得淺,卻絲毫未有察覺,這鬆土便只可能從另一邊送出。」王泓在沉思了一會兒後才接着說道:「這間屋子的背面,倚着的是一間棋舍,我也去過多次。只覺棋舍的四壁修整得很正常,那這密道空間是從哪裏多出來的呢?」
黎氏這時忽然說道:「也可以是修的雙層牆面。」
王泓疑惑道:「雙層?那是如何修的?」
「這雙層牆壁,可分橫面雙層或縱面雙層。殿下如果喚工匠來測量一下這座殿堂的總縱身,或者這間臥室的寬度,再與那間棋舍進行割距比對。大約就能得出結果了。」黎氏絞着腦筋費力的解釋了一番,末了又道:「早些年,公子徹夜伏案作圖稿,貧婦隔不了多久便要進他的書房,或添些冬天取暖的炭火,或添些暑夏解渴的涼茶。有時他因此會被打攪到,思路中斷,便乾脆停筆歇息片刻,隨口也會對貧婦講解一些。但貧婦能記住的其實也並不多。」
「沒關係,您能記得這麼多,已經能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幫助了。」從黎氏的第一遍粗略講解里,王泓已經獲知了一條意義非常的信息,他目露驚訝,又叫黎氏將剛才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細細將這番解說於腦海中理清頭緒,王泓臉上露出欣然笑容,慢慢說道:「如果這個設想成立,那麼這條密道或許是從建宮之初便已存在,跟德妃地設計則不太再有關聯了。」
小星此時也已經明白過來,這條密道不是在固有的牆壁中鑿出來的,而是早就列入了建築設計的行列,屬於牆外牆。
若算起華陽宮的建設時間,那便要推到很早以前了。這座寢宮面朝東方,每天能在最早的時辰接受朝陽照耀,即便在寒冬天也能多承些溫暖,宮殿後方松林如蓋,又能避過西曬之酷熱。這座宮殿占的是前朝一個公主寢宮的地基,當今皇帝將那滿是薰香脂粉氣的樓宇推了,專為體虛的次子新修了一座頗具有清雅之風、融融暖意的華陽宮。
這座宮殿的年紀,幾乎與南昭建朝同齡。新建這座宮殿的時候,德妃還沒有如今這般受寵,恐怕無力指使工部核心官員秘密篡改圖紙,修改設計稿後又秘而不宣這麼多年。…
只是這道牆外牆在建成之後,極為隱秘地掩藏了痕跡,這種掩藏行為里又透着詭異。既然是早就在建築設計範疇之內,為什麼不許居住使用這套建築的人知曉?這裏頭有什麼秘密必須封存起來?
想到這裏,小星不禁問道:「如果是宮殿建設之初就如此設計,那這樣的建設意義何在呢?」
王泓沒有解釋,只是將目光遞向了黎氏。黎氏想了想,便解釋道:「修雙層牆壁,一般是為了阻隔夏季室外的酷熱暴曬,但這類牆似乎大多修在外圍,而看剛才衣櫃裏密道的大致位置,卻仿佛是在中隔牆裏頭。」
「與其無端揣測,不如親自去看一看那條密道的出處。」默然片刻的王泓忽然開口。話剛說罷,他就站起身來。因為精神上太過投入到那條突然現行的密道中,他陡然起身,都不及攏好肩頭搭着的薄毯。柔絲滑軟的上等毛絨精織毯順着單薄但挺拔的肩背滑落至足踝。
小星連忙彎腰將那毯子撿起,她才剛站直起身,就見王泓已經快步走去屏風那邊了,她只得加緊腳步追了過去。
王泓拉開衣櫃門,再次往裏面掃視了一遍,依然沒什麼發現,他便將他之前打開櫃門時就心生的那個疑惑提了出來:「還是看不出來,這柜子裏能有什麼密道,你們是怎麼穿過去的?」
王泓雖然身形單薄,但卻生得很高挑。小星站在他面前,額頭也不過到他嘴唇的位置。
小星踮着腳尖將手中絲毯再次掀到王泓肩上,又捏着毯子的兩角在他脖子前系了一個節,使這毯子成了一件簡易的斗篷,輕易甩落不下來。做完這些。她才開口解釋那密道開啟的秘密:「密道的門經過特別的製作,一個人沒法開啟,需要兩個人一左一右的踩柜子下板的兩端。」
「那倒真是很難經人發現了。」王泓聞言,眼裏浮現出一絲新奇之意,含笑說道:「衣櫃裏一般只會放衣服,即便平時常有宮婢過來清理衣物,也沒有站進去的必要。而像我這樣往裏頭藏人。還一下藏了兩個,這也是概率極少的事情。小星,我這算不算是撞大運了?」
此時小星的臉上卻沒什麼輕鬆表情,因為她已經看出,皇子是真準備進去探一探底的意思。
「殿下,難道你真的準備進去嗎?」小星眼中儘是憂慮。「不如改天吧,挑幾個可靠的侍衛帶着再進去。」
王泓卻已經站到了柜子裏的一邊,視線指了指柜子的另一端,他並不說話,意思卻已表達得很清楚了。而且還沒有留更改的餘地。
小星很了解這位皇子的行事脾氣,他雖然體質虛弱,常年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但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非常強勢的膽氣與勇武。未知的威脅,極難對他構成畏懼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的父親位置極高,護佑之力極廣,他才可以行事無所忌憚。但也有一種可能,這本就是他從他那父親身上繼承過來的性格,更是作為一個皇子該有的品格。
但個人不畏懼危險,並非就代表危險不存在,皇子再大膽,也只有一副血肉之軀。
內心掙扎了良久之後,面對皇子,小星終於還是選擇退了一步。但她的服從並不簡單,她先跑去屏風前的榻邊,拉開了她無比熟悉的那個夾縫抽屜,從裏頭取出了御賜飛魚匕。這匕首雖短,但鋒利能輕易切斷金石,算是華陽宮裏最厲害的防身自衛器物。拿了飛魚匕,小星又端起桌上的三角琉璃燈,這才回到屏風後頭。…
將飛魚匕交到皇子手中,小星又將三角琉璃燈上的三根蠟燭掰下兩根,自己拿一根,再遞一根給黎氏,同時解釋道:「手握在蠟燭上,比握在燈座上踏實。」
黎氏聞言點了點頭。
如果等會兒在密道中真的遭遇到潛伏歹人地襲擊,激鬥之中,的確容易造成蠟燭與燈座脫離。這種漂亮的事物,往往只能在和諧的環境中使用。
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準備措施,小星分別將兩人握在手中的蠟燭點燃,又對皇子叮囑了一句:「等會兒婢女走在前頭,黎前輩走在後面,如果殿下看見我手中的燭火有漸弱的趨勢,這便說明此密道中氣息滯塞,不可再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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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異樣的滾燙溫度退去後,二皇子王泓臉上那兩片病態的紅潮也褪了,只剩下一片蒼白底色,他蹙着眉頭醒來,白痴都知道他現在會有多麼難受。
但當他看清榻旁圍了三位御醫,他頓時又強打起精神,想表達出他對行醫救人者一慣的禮敬。但他很快也發現,此時自己身上一絲力氣也無,想掙身起來,最終又只能保持趴着的姿勢動彈不了多少。
華施閒收了用過的銀針遞給一個生員助手,眼見二皇子想起身,他就招手門口侍立的那兩個宮婢走近,但只是扶着二皇子幫他翻了個身。將錦被蓋好。他便從榻沿起身,與另外兩名御醫站到一起,向榻上仰臥的皇子施了一禮。
「免禮。」二皇子王泓此時連抬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只能開口示意。他的聲音虛弱至極。
眼瞳轉動,將寢宮內室諸人依次看過,他在緩了一口氣後就又說道:「這是哪個奴婢去的太醫局,為了何事,竟要請動三位醫官?」
剛才服侍他翻身、此刻還站在榻角的那兩個宮女聞言,交握身前的纖柔雙手不自禁地絞緊,嘴唇動了動,卻是欲言又止。華施閒剛才囑咐那兩位醫官的話,她們這兩個奴婢也聽見了。
仍是華施閒走上前半步,示意那兩個宮女可以退開。然後他朝榻上皇子淺揖一禮,解釋道:「殿下的傷病有忽然加重的趨向,微臣等三位醫官並足前來,一番診治之後,還有幾個問題想請示於殿下。如此才能更明確的擇配藥料。為此必須喚醒殿下勞耗精神,還請殿下諒解恕罪。」
「華醫官一心為病者思量,何罪之有。」二皇子王泓虛弱地開口,話語漸趨簡短,「問吧。」
「皇子殿下……」始個開口問詢的,是主治趙御醫,他斟酌着說道:「殿下昨夜是否還去過室外。因此染受風寒?」
王泓聞言漸漸凝起了目光,平靜看了趙御醫片刻後,他才以極緩慢的語速說道:「因為陛下之事,昨夜本宮的確有些失眠。雖然因為身體疲累,很早就歇下了,可精神一直很清醒。夜半的時候。本宮披衣起身到外頭走了走,以為再累一些就能睡着了。」
果然不出華施閒所料,趙御醫在聽了皇子的回答後,心裏默默這麼想着。不過,也是因為思及華施閒表述過的揣摩。趙御醫很快又問道:「恕微臣冒昧,敢問殿下去過何處?」
「趙醫官何故如此發問?」因為昨夜自己經歷的事情暫時必須秘而不宣,所以陡然一聽趙御醫這詢問,皇子臉上神情里頓時透出一絲不悅。
趙御醫問的這個問題太湊巧,正中王泓顧慮處,所以任這個問題問出時用的語氣是多麼溫和,病中強撐精神的王泓也不會有多少耐心應付了。…
頓聲片刻後,二皇子王泓又想到趙御醫之前話里提到的「風寒」二字,隱約意識到一個問題,就又編纂遮掩了一句:「只是繞着小園子裏那座假山走了幾圈,這也能出問題?」
皇子不確定趙御醫是不是已經知曉了什麼,故而他這反問實際上有兩重意思。一來繞假山走幾圈就因此受了風寒病倒實非他所能料;二來是試探:自己的寢宮,難道還有什麼不能閒步於庭的約束?
只是略微動了動心神,王泓就頓時覺得一陣疲累感如海潮一般席捲上頭,不等聽那幾個醫官後面還問了什麼,他的意識就控制不住的模糊起來,再度昏沉睡去。
「殿下?」趙御醫正說話至半途,才忽然覺察到榻上皇子情況有異。探詢了一聲,確定皇子忽然就昏睡過去,他便不敢再打攪了,只是默然長吁一口氣。
剛才為皇子施針的華施閒見此情形,就輕聲說了句:「殿下本來就是強打精神醒着,便也容易隨時散神。」
昨夜由宮女請過來一次的那位馮御醫行至榻邊,再次為昏睡中的皇子診脈,靜默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對兩個同僚說道:「是風寒無疑,照此拿藥吧。」
風寒發熱是這三個御醫之前就商議過的,此時意見再次歸於一致。思及這位性情溫和的皇子卻有一位德字冠譽卻手段頗狠的義母,三個御醫此次出診華陽宮這一趟,行事不禁都有些過于謹慎了。
配好了藥,交給兩名生員負責去煎煮,三名御醫從華陽宮裏走出來,不禁皆是連嘆數聲。
行於植滿松竹等青之君子的庭院間,背後那座宮殿漸漸由松蓋竹蔭遮去,圓潤鵝卵石鋪就的曲折小徑前頭,剛才皇子話里提到過的那座假山漸漸現出半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