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58)、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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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阮洛因為這家名為雨梧閣的茶舍對客人太過輕怠而微感不悅的時候,他忽然就聽到一個有些嬌柔的聲音傳來:

    「嘻嘻,客官的茶涼了麼?」

    這樣脆得有些尖銳刺耳的嗓音,以及這樣一個音節繞三匝的說話語調,實在與飲茶尋清淨的茶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茶館裏居然出現了女侍,這是之前一直未見出現過的茶侍。

    這個女侍語氣里天然渲染着一股媚態,乍然一聽這聲音,不禁讓剛飲過清茶的人赫然覺得,那茶水裏仿佛投了胭脂,自己吞下了膩人的香脂。

    這個女侍還是從頭頂上的二層閣樓慢慢走下來的。

    剛才房頂又是踢瓦又是打鬥的聲音,也許不禁是那幾個賊徒斷了骨頭,房頂的瓦脊怕是難免也要裂上幾根,難道閣樓里有人,卻一直沒有覺察,不被打攪到,要到了現在才現身?

    還有,之前雨梧閣里主動迎自己過來的那幾個夥計和掌柜都去哪兒了?

    望着那個曼妙的身影從閣樓通往樓下的拼木階梯上走下來,阮洛已然沒有閒心繼續去留意這個女子長什麼模樣,他當即朝外頭高喊一聲:「來人!」

    他口中一個「來」字剛喊出半片音符,就感覺一陣疾風向喉部襲來,迫得他幾欲窒息。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叮」的一聲脆響,似乎有兩個脆物在極大的力道催動下互撞,激飛碎片滿地。

    一滴濕熱的液體從下顎麻痛的一點流出,阮洛下意識伸手朝那不適處摸了摸,再攤掌一顧,就見指尖儘是血跡。那激飛的碎片雖然偏過了他脖頸上的血管,卻還是在極大的投擲力催動下,斜斜從他的下顎擦飛,留下一道血口子。因為這碎片飛來極快,所以這點傷口倒並未讓阮洛感覺到多少疼痛。

    但此時他心裏卻已升起急劇地震驚!

    沒想到刺客居然真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潛進來了。而剛剛他喚那一聲時,還並未完全否決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的茶侍身份。

    他已顧不得下顎傷口還在溢出血水,立即轉回頭朝王熾看去,並已經在心裏做好了以身為盾的準備。

    隨着他偏過目光來。他就看見王熾擋在他脖頸側面的左手還未收回,那隻手掌大拇指上戴着的寬玉扳指不知是遭到何種硬物的重擊,已經碎成了幾十個不規則的玉顆粒,一些掉落在桌上,還有一些濺落到了地上。

    看得出來,這玉扳指的質地極佳,即便破碎了,散開的顆粒大多邊角偏圓滑,否則阮洛脖子上難免要多生幾道血口子。

    真正傷到阮洛的碎物,是那混雜在碎玉顆粒里的幾枚菱角狀晶瑩碎物。那破碎的狀態明顯也是被毀後的樣子,阮洛不能看出它完整時形狀如何,只知道它也具有很剔透的質地。

    玉石質地溫潤,有的上等玉石在對着陽光細看時,能從中隱隱觀察到如活物一般的盈盈流澤。故而被有心之人打磨成飾品,光輝襯人,玉暖人肌。

    但這剔透的刺狀物雖然擁有着類似的觀賞度,卻被有心之人製作成了極厲害的害人器物,真可謂物有兩極,阮洛仿佛能從地上那碎掉的剔透碎尖角裏頭看出一些絲絲縷縷從斷口飄搖而出的寒意。

    王熾收回了左手,他的大拇指原本套着寬玉扳指。那扳指被那麼粗暴的擊碎,他的拇指難免也多了兩三道血口子。只是很幸運,這幾道口子看來割得並不深,只是有幾粒血珠子從淺層皮膚里滲了出來。…

    王熾隨意地用右手搓去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珠子,自然垂手於袖中,然後他看向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淡然說道:「姑娘不是來添茶的,是來添人命的。」

    那個下樓時還姿勢妖嬈、聲露媚態的女子,此時眼中柔和已然盡散,流露出的是一抹殺人前的凶光。她筆直盯向王熾,一副將要索取什麼的樣子——她要索的當然是人命。

    她的眼角餘光又不時在阮洛臉上點過。似乎並不如何重視此人的存在。顯然她已經辨別出來,這個年輕人並不會一絲武功,他剛才絲毫不知道躲她投擲的暗器,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目標人物身邊多沒多這個人,能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倒是目標人物本身有些棘手,剛才自己只是想輕鬆將那根旁刺剔除,卻沒想到這個中年男子這麼厲害,早已先一步覺察,幫那年輕人擋了一下。

    沒料到這個年輕人對目標人物似乎很重要的樣子,這女子忽然有些後悔,剛才如果投向那年輕人的暗器只是虛晃一招,這中年男子還能避過麼?

    ——不過,任這幾個人武功再高,憑藉着那一絲在兩個時辰前植入他們經脈中的滄浪弦音,他們決計支撐不了多久。

    剛才屋中正是他一個幫手也沒有、還多了一個需要他救助的累贅的時候,但那絕佳的機會只持續了片刻功夫。聽到屋內器物激劇破碎發出的聲響,不似失手打破一隻碗碟的聲音,外頭守着的四個侍衛隨從已經趕了進來。

    但隨着王熾這邊入增四個幫手,兇狠女子那邊也赫然多了幫手。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王熾頭頂上一塊閣樓的木質地板塌方了,好似早就被人整齊的鋸開了一方活木,兩個黑衣蒙面的刺客踏穿這塊活木,從上至下向王熾壓來。

    灰塵翻滾、人影晃動之際,王熾被一名侍衛閃身扯了一把,同時被扯開的還有阮洛,另外的一個隨從、一個禁衛則配合得滴水不漏的在木板貼地後立即大步向前,揮匕疾刺!

    接着閣樓上濃厚的灰塵瀰漫鋪下,王熾與阮洛已經被侍衛拉出室外。屋內環境太狹窄,而且閣樓上先跳出兩個黑衣蒙面刺客後,緊接着就又有幾名刺客照着此法踏穿閣樓躍下一樓。二層閣樓的木地板已經快被刺客們拆完了,茶舍一樓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的刺客,既不方便己方展開攻勢,也容易失漏了對主子的保護。

    然而這一撥早早埋伏在二層閣樓里的刺客們似乎對一些進攻陣型進行過嫻熟演練,眼見目標人物退出到了室外。他們並沒有緊跟着跳出去,而是在與留於室內的兩個侍衛一番激鬥無果後,待這二人也退出室外,那群刺客便以茶館為土堡。重疊站在門口,密集地向外投擲蚊群一般的細小暗器。

    幸虧王熾、阮洛二人被侍衛拽出去得早,否則真的難免被這些密集齊飛的暗器所傷。

    侍衛十四在確定將王、阮二人拉到一根房柱後頭,暫時能避過那些飛來暗器,他就着了一個空暇,從懷中摸出一粒東西,朝那茶舍大門砸了出去。

    「嘭—」一聲悶響,一陣白煙滾滾,撩得人眼不能視物,門口激飛而出的暗器勢頭稍滯。晚一步從裏面出來的十三和阿平二人這才瞄準一個喘息之機,連忙從那片暗器可及的門前位置閃身退開,躥到了茶舍門前的另一根房柱後頭。…

    六個人都暫時脫險,十四立即朝王熾這邊快語說了一句:「他們人多,因而能攜帶的暗器也多。這是我們比擬不了的。」

    十三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淌下的血水,好讓自己的雙眼不被血污所蒙。剛才他雖然極力躲避,儘管護住了頭部要害,但還是受了些皮外之傷。啐了一口沾染了腥鹹味的唾沫,他來不及多想便說道:「擲雷火丸,把茶舍點着了,熏那些賊子從鼠洞裏鑽出來。」

    十四聞言正要伸手朝懷裏掏。他忽然就聽阮洛搶着說道:「不,茶舍點着了,裏頭的夥計怎麼辦?到現在還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有誰被困在裏面。」

    他的話剛說完,就聽見王熾嗓音微沉地道:「不用找他們了,他們都被那群刺客殺死在後院了。」

    阮洛甫一聽他這話,心頭先是一驚。然後他就順着王熾的目光一指,從挨着茶舍側牆的一條巷道看去,看見茶舍堆放雜物的後院一角有幾個人一動不動的躺倒一處。憑他們身上的衣料可以初步辨認,這幾個人就是剛才一臉熱忱到恆泰館街區西大門將他們迎進茶舍的侍人。

    只不過是不見了一盞茶工夫,他們就全部被人奪去了性命!

    阮洛眼中現出一絲不忍。

    耳畔。王熾那近乎命令的聲音傳出:「先解決眼前這些刺客,事後再才有餘力安葬那些無辜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侍衛十四已經攥在手中的雷火丸便投了出去。

    那通體漆黑,個頭比一個拳頭還稍微小一點的彈丸在撞擊了地面後,立即崩裂開來一團火花。這火花異常詭怪,似乎沾上什麼都能點着,火星子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抓着沾上的東西就吐開了火舌。

    十四在擲出雷火丸的時候,茶舍門口的那團白煙還處於半透明未全散的狀態,那群刺客仿佛意識到那股白煙只有製造視覺障礙的效果,卻是不含毒素或者迷幻效果,所以當雷火丸接踵而至時,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有些大意了。

    有幾個黑衣蒙面的刺客並不避開飛來的雷火丸,似乎還有飛起一腳踢回那玩意兒地準備。

    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他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着的球狀物有多厲害,哪是能受力一踢的!隨着幾枚雷火丸或而撞到地上炸開,或者撞到門框較為尖銳的邊沿,沾衣即燃的火星子四下瘋狂的迸射,立時就有三個刺客黑衣起火,火烤煙熏之下,他們悶聲哀嚎着開始在地上打滾,那模樣不知道有多悽慘狼狽。

    從同伴身上燒得無比慘烈的異火、以及他們喉口中傳出的厲聲痛嚎中,還縮身在茶舍大門內的幾個黑衣刺客深切見識到了那種通體漆黑卻會「噴火」的丸子的厲害,他們皆禁不住朝室內縮了縮身。

    但他們的懼意也只有這片刻的表現而已,很快他們也都反應過來,知道這茶舍難逃一場火劫,已不能成為己方蔽體的戰堡,這幾人便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大門裏躍了出來。

    刺客們在茶舍門前一塊微高於地的石坪上散開身形,雖然他們這樣做便不能像剛才那樣齊力向外投射密不可擋的暗器,但同樣的,王熾這邊再對這群人投擲雷火丸,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何況雷火丸這種無論是使用還是存儲都極具危險性的物品。十三和十四兩個侍衛身上也帶不了多少。…

    王熾等人為躲避刺客們瘋狂投擲的暗器,側身躲在茶舍門口的大柱子後。幸虧這茶舍建了兩層,並且二樓前端有一段向前探出的觀景樓,所以一樓需要支起粗壯的木柱穩固樓型。否則任誰人立於這茶舍大門前的石坪上,恐怕都難以躲過那蚊群一樣密集的暗器全無死角地襲擊。

    但此時就見這根粗壯的房柱向着茶舍大門的那一面上,密密麻麻釘滿了菱形暗器,仿佛柱體在一瞬間長滿了粗寒毛,並且這些寒毛每根都透着堅硬與切膚的鋒利。誰陡然看到這一幕,都禁不住要心裏發怵。

    作為被暗器投擲的一方,如果王熾這一行人里有誰看見柱體的這一面,或許會止不住聯想到這麼多的暗器如果插在人身上,那種痛苦很可能比死亡還要可怕。

    而作為主動投擲暗器的那一群黑衣蒙面刺客,當他們看到這麼密集的暗器齊發。居然還沒能拿下目標人物的一條命,就連目標人物的兩個侍衛也只是傷了些表皮,可以想像,這群刺客裏頭恐怕此時難免有人心生焦躁。

    但那黑色丸子爆炸產生的破壞力實在太可怕,誰先上前一步。結果要麼是先接近目標人物一步,或者就是先一步去送死。旁觀剛才那幾個被黑丸炸出的火花焚暈過去的同伴,刺客們又大多認為,此時誰先上一步,遭受這麼慘待遇的幾率顯然偏重。

    雙方就這麼對峙起來。

    以不動來拖延時間,對王熾一方的人來說,無疑是有利的。他們點着茶舍。為的就是以濃煙將恆泰館街區的衛兵吸引過來。

    然而就在他們如此僵持了約摸半柱香時間後,場間彼此雙方的利弊角度慢慢開始反轉。不知何故,眼見這棟木材結構偏重的茶樓都開始燒得向下掉板渣了,濃煙滾滾,恆泰館街區的衛兵還沒有趕來的跡象。而那些刺客差不多也該明白了,目標人物手裏掌握的那種厲害的黑丸。要麼所剩無幾,要麼就已經全部用完。

    否則他們不可能這麼久還保持龜縮狀。

    茶舍里的火焰已經躥上二樓,掩護他們的那根房柱遲早會被燒塌,他們當然也該知道這一點。但他們卻沒有做出離開的進一步舉動,而是守在原地。這大抵說明他們是在等人……

    是在等這片館區裏的那些巡視衛兵麼?

    呵呵,號稱守衛森嚴度僅次於皇宮的恆泰館街區,如果一連讓這麼多人從不尋常路徑潛入,那麼這些衛兵能起到的作用就真可謂是不過耳耳。

    於無聲無息的等待之中,一眾刺客漸漸的在心中達成一個共識,只需那媚聲女子一道叱令,七、八個散開的黑影便驟然暴起,向掩身在柱體後頭的幾人撲噬過來!

    其實王熾這一行人裏頭,除了只是滿心擔憂王熾的安全,其他五人忍耐等待了這麼久,早有些不耐煩了。

    特別是王熾本人,他何時這麼窩縮過?

    多年以前,他還在北疆戍邊的時候,比今天更大的陣仗也見過。在敵我雙方數萬兵卒方陣的面前,他也曾跨馬單刀出陣,挑了敵戰方的武將。那時他何曾考慮過、怕過敵方萬人陣仗里突然朝他放出冷箭?


    然而轉念想一想,王熾心裏其實也是明白的,自己今天面對的這些刺客跟軍人完全不同。他們的所有行動都陰險、詭詐,幾乎沒有固定的行為規則可言,他們所有的行事方位和分寸,都只與取自己性命這個唯一目標相關。在這場戰鬥中,勝負的唯一標準只由一個人的生死來裁決。…

    所以他要做到自己不死!

    故而他選擇暫時的屈辱!

    而在這片刻的等待之中,他也不止是乾等。他在腦中嚴謹精確地估算着這片街區衛兵理應到達的時間,然而很快他就得出一個令自己有些失望的結論,衛兵那邊很可能也像這家茶舍里的夥計一樣,遭遇了嚴重問題。

    今天突襲到這裏的刺客們,究竟是什麼來頭?

    王熾心裏微微驚訝且疑惑着。

    恆泰館街區專為迎接外邦結誼來使、或者本國封地上的貴族訪京而修建,對於這片客居和修身養心的宅區,它必須既要保障客居此處的上賓貴族們的人身安全,又不能格調高過皇宮的尊貴。

    因為要滿足這兩個條件。王熾在建館之初就花了不少的時間與精力,與好友一起研究出了一套嚴謹如織的守衛章程。這套章程已行使多年,在此期間又完備了幾處漏洞,本該更為堅實才對。

    可是現在。這群悄然闖入的刺客雖然武功只算中庸,但卻仿佛能無視這片街區的防衛一般,不僅有多人混入,仿佛他們還逆向的對這片街區里衛兵的行動製造了某種干擾。

    思慮到這一步的王熾腦海里突然又冒出一個念頭:莫非剛才阮洛揣測的那些已然成真?

    他的行蹤,除了很可能在那餛飩館裏時就被那幾個喬裝改扮的刺客辨出,再就是雲峽錢莊那邊了。他遲遲不回宮,還坦然來到恆泰館,就是要將這片早已被他佈置得如一座透明城池的街區擺成瓮,讓這些刺客跳進來。

    沒想到現在問題連連發生,在有那麼片刻的功夫里。王熾覺得自己今天臨時起意做的這個決定,有點像是作繭自縛。

    可……雲峽錢莊的主子,也就是晉北侯衛雲淮如果真的做出了與刺客勾結的舉動,用自己那點在這片館區還有些作用的貴族權力為刺客做了內應,今天自己遇到的這些事頓時就複雜起來。

    衛雲淮或許也不如自己想的那樣保守。

    他不僅敢想。還敢做,只是太能忍耐。他忍得久了,旁人就容易把他的這種忍耐當做一種保守的本性,繼而被人在考慮某件事情時當做一條慣例忽略在外。

    性格往往是對一個人做出評價的最基本法則,因為人的性格在孩童時代塑定後,便很難再發生大的改變。可性格雖然不易修改,但在某些堅忍之人手中。性格這種東西是可以控制的!

    王熾以前並不是沒有碰到過這類人,但此時他腦海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衛雲淮!

    在等待恆泰館街區的衛兵來解圍這條途徑開始變得渺茫了的時候,掩身在柱子後的兩個皇帝的近衛幾乎在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是一個需要冒較高風險的決策。

    十三、十四二人分別將剛才分給阿平以及阿桐的匕首拿了回來,然後他們又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盒子,開始拔那極細的絲弦。

    當那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意識到。蔽身在粗房柱後頭的那幾人大約已經將那種破壞威力極其可怖的黑丸用光了,他們正要開始撲噬過來時,房柱後頭的十三、十四二人手中也已經多了一副看起來有些古怪的武器。

    兩把匕首的金屬柄被那小盒子裏的極細絲弦連在了一起,其中一支匕首握在近衛高手的左手,另一支匕首則掛在絲弦的一端。由着這細弦放出的長度,成了一把不由鐵鏈串組的「鏈子匕」。…

    與此同時,兩個近衛似乎左右手互動一扯,從緊緻剪裁的衣袖內拉出了另一截漆黑顏色、不知是由什麼面料織作的「長袖子」,一直拉到了手掌位置。那「長袖子」除了沒有編織手指套,此時緊貼兩個近衛的手,起到的作用幾乎就等同於一副手套。

    最後,兩個近衛又扯下腰間用來束衣的布帶,這布帶看着是淡藍顏色,但經他們解開後翻轉過來,內層其實也與他們手中那古怪的袖子手套是同等質地。他們緊身剪裁的衣服本來可以不用束腰帶,這黑色密織的布帶平時結在他們腰間作為衣飾的一員,但在面對像今天這樣的極端處境時,這帶子立即成了攻防器物的一員。

    他們將平時束在腰上的帶子抖翻掀開,繞在了脖頸上。

    兩個近衛在自己手上裝配這些奇怪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阿平和阿桐才剛剛看清那拴着兩把匕首的極細絲弦,以及這兩人手上那模樣有些丑、但明顯頗具有抗磨損能力的袖子手套,這兩個皇帝身邊的近衛就從粗壯的房柱後頭沖了出去。

    隨着柱子後兩道人影的閃身而出,那群正要撲來的刺客稍微退後了一些,因為暗器的投放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才可起作用。如果敵對雙方之間貼近到三步距離之內,那麼即便是再鋒利的暗器,也還不如一把小刀子好使。

    一群刺客只是稍微一退。緊接着密集的暗器齊發,如陣雨一般襲來。

    一個人頭部的面積大約佔到全身面積的十分之一,但一個人的頭部幾乎處處都是致命要害。皇帝的兩個近衛雖然在離開柱子的掩護之前,已經做過一番自保措施。但面對那蚊群一般的暗器時,他們此行看起來仍然是凶多吉少。

    王熾知道這兩個近衛的勇敢和忠誠,否則他也不會常將他們帶在身邊。人心肉做,相處久了都會積累一些感情。王熾雖然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但他並非一出生就在帝王家,年少時在軍營中與眾武將一起把酒闊談、疆場上與成千上萬的兵卒共同馳騁,這股跟着他身體的成長而在心中同時成長着的熱血,註定了他這個上馬皇帝總難消磨掉某些性格。

    不能看着自己用得最順手稱心的兩個近衛就這麼犧牲掉!

    自己總該做些什麼,受點傷不算什麼,關鍵是要活下來!

    該死的應該是那群刺客!

    茶舍大門前的石坪上。密集的暗器漸漸勢弱,刺客們能攜帶的暗器數量也是有限的,這麼高几率地投擲,消耗起來也是極快的。

    而那兩個向着雨般暗器迎面迫過去的近衛此時已是滿身血口子,腿上幾道口子的血水都淌過了鞋子。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血腳印。雖然他們穿的布衣的確是布中縫了一層鱗狀的鐵片,很替他們阻擋了一番暗器的攻擊,但還是有幾處被連續同一個角度飛來的利器割開了衣甲,血水滲了出來。

    在這樣的消耗戰中,雙方怕是都維持不了多久了。如果這群刺客忽然又補進來一撥,兩個此時身體失血都比較嚴重的近衛絕難抵擋得住。而如果這些刺客失去了以量取勝的暗器,憑他們實際只在中庸水平的武功。斷然逃不過兩個近衛手中可以忽長忽短的飛弦匕首五招之內。

    不論怎麼說,就目前看來,兩個近衛的冒險一搏,賭勝了。

    他們還沒有倒下,但那群刺客已經成了扒光刺的刺蝟,他們的刺都釘在了幾步開外的那根房柱子上。…

    皇帝的近衛十三、十四二人望着眼前那幾個已經不敢再向前的刺客。在自己的前行迫力下開始以極慢的速度倒退,兩個近衛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充滿疲憊的雙眼在此迸射出精芒——斬殺這些人,他們有自信在十招之內辦到!

    但就在這二人強自提氣,準備暴起殺招之際。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似乎有一隻大手忽然伸進了他們的胸腔,握住了他們的心臟,然後用力一攥!

    「噗—」

    「噗—」

    兩個近衛眼中還來不及流露驚詫神情,一種近乎是心臟爆裂的劇痛激得他們狂噴出一口鮮血!隨着這一股心血噴喉而出,兩人只覺得自己身體裏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得精光,一種大山壓頂而來的窒息感讓他們肢體麻痹,緩緩軟倒在地。

    心臟上傳來的劇痛以及四肢百骸中攪拌着的無力感,很快讓這兩個剛才還奮勇向前的近衛高手昏厥過去!

    王熾從兩個近衛的後方看見他們突然倒地,他無法知曉他們身體裏突然如炸開了一般的劇痛,他只是覺得他的兩個近衛倒下得太過突然,仿佛這世間真的存在惡靈,在剛才朝他們頭頂伸出了噬魂之指!

    難道他們今天就只有命隕在這裏的結局嗎?

    王熾沒有讓自己的驚詫情緒在心裏囤積太久,他的眼色漸漸沉定如石,他的一雙手掌呈捧起狀覆在了替他攔擋暗器的那根粗壯房柱上。他不是在抱柱子,離他身邊最近的阿桐已經能感覺到,這個身份尊貴的中年人身上開始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氣壓浮動。

    這不是一個人在人際交往中容易流露於表的氣質,而是一種內修高手在武功練至一定境界的時候,身體裏勁氣微微外露的表現。這就仿佛一顆黑色水晶,當它黑到了極致,它身體裏的黑芒仿佛可以渲染到身周一切,但實際上,這股黑芒也許一直只是盈盈盤踞於其體內。

    但阿桐是習武之人。並且功夫不薄,所以他對這種氣場的些微外露是很敏感的。

    此時的他心中已經充滿震驚情緒。他早有耳聞,當今皇帝本身練就了不俗的武藝,外加上他早些年在北邊結拜的兩個義弟之一。正是今時今日名震武林的武神,有此旁人難以羨得的極佳環境,當今皇帝的一身武藝不但沒有因為操勞社稷才耽擱,還有逐年漸漲的勢頭!

    在今日之前,阿桐都未設想過,竟有這麼一天,自己會與南昭的新君並肩禦敵。而這件足矣令他銘記一生的事情,還真就在今天發生了。

    除此之外,他還見到了皇帝陛下極少顯露的、近乎狂暴的武功!

    當王熾的雙掌伏貼地覆在了那根釘滿密密麻麻尖銳暗器的粗壯樓柱上時,阿桐已經感受到了他身上隱隱約約有一絲氣流微微顫動。

    但對於沒有一點武功底子的阮洛來說。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只親眼看見那兩個勇猛衝出去的近衛突然倒在了半途。

    他在心底里能對此給出的解釋是:那兩個近衛一定是不慎被暗器所傷——面對那麼密集的暗器投擲而來,這似乎是難以避過的結局——然而他此時只想着,能用什麼辦法將那兩個近衛救回來。也許經過及時包紮,阻止傷口繼續失血。這兩人還能活下來。

    然而對於沒有一絲武功傍身的阮洛而言,他在那群刺客眼裏仿佛剛開始學走路的稚童,他無力多邁出一步。…

    在這一刻,他深切的體會到,所謂聖賢書,所謂金銀財物,其實是多麼無力的東西。在平穩的時局中。尚且常有倚強凌弱的事情發生,而在不講究固定規則的環境中,誰的拳頭最硬誰說了算的特性表現得更為突出。

    就在阮洛的心快要急的堵到嗓子眼上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身旁的王熾似乎沉吼了一聲,覆在樓柱上的手掌先是微微開合,然後猛然朝柱體拍去!

    「嘭—」

    仿佛有一股雄渾如海潮拍岸的力量灌入樓柱中。再循着筆直的柱體游移至地下,這股力量仿佛活物一樣在柱體內竄動起來,與此同時,密密麻麻釘在柱體上的那些尖銳暗器開始顫抖輕晃。

    這樣的柱顫與地顫只持續了一個瞬息,王熾平整的雙肩猛地一繃。腦後黑髮無風而動,掌下柱體停止了顫動,卻開始發出「咯咯吱吱」的駁裂之聲!

    在兩個近衛忽然倒地之後,那些剛剛被迫得遠了些的黑衣蒙面刺客們漸漸又欺近過來。然而當他們看見那根在王熾掌下顫抖的粗壯樓柱,他們當中有個別人仿佛意識到了什麼。

    但他們的這種因從事了特殊職業而錘鍊得非常敏感的觀察力,在王熾忽然暴起的殺招下,還是顯得慢了些。

    當王熾手掌下的樓柱停止顫抖時,他掌心聚力的起勢便完成了,而當他雙肩一振,便是這股氣勢軒然向外奔突而去的開端。這股勁氣像一根根的絲線,拴纏了釘在樓柱上的那些尖銳暗器,帶着力道之主的意願,向着它們之前射來的方向倒退着擊射而回!

    「叮!叮!叮!叮!」

    分不清有多少那種尖銳的暗器如煙花般自那破敗的樓柱身上綻開,撞到地上、撞上屋頂、撞破窗欞、撞穿幾個黑衣蒙面刺客的胸口……

    樓柱上密密麻麻釘着的暗器不是一次打上去的,而是經過了之前刺客們的數番投射累積所成,但此時王熾只用一掌便將它們全部震射了回去。此時從樓柱上擊射回去的暗器,更是剛才射來時密集度的數倍!

    剛才王熾等人在遭遇刺客們瘋狂投擲暗器飛鏢的時候,全靠着有兩根粗壯的樓柱擋一擋,但此時這些刺客以為柱子後的人殺手鐧用盡,兩個最強的近衛也都被解決了,便有了片刻的疏於防備。他們坦然欺近,卻被王熾抓住這個間隙施以雷霆手段,暴起殺招,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頓時成了離飛鏢暗器最近的靶子。

    「噗!噗!」

    既是利器刺入軀體發出的鈍音,也是血水自喉口噴出的聲音,本來是向王熾這邊欺近的刺客里,行在最前面的兩個人結局最悽慘。跳進了這樣的鏢雨中,幾乎沒有死角地被射成了刺蝟。這三個刺客根本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像三個承載了太多飛鏢而失去平衡地投鏢架子,筆直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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