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53)、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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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葉目光微動。

    這個時候,誰還能幫得到她?不是她不信邢風,也不是她視邢風愚鈍,而是……這是事實啊!

    尤其是現在,當她大概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並由這身世帶來多大的風波,便更該心裏明白,憑邢風目前的能力,不但幫不到她什麼,反而應當避她遠些。

    起初她忍着不說,遲疑許久,就是怕給邢風惹麻煩;而之後邢風表達出來的誠摯態度,使她略改初衷,那她也是想讓邢風了解清楚現實情況,早做防備。

    從伍書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心中泣血,便決定了不要再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任何人。

    離開邢家村三年以來,中途再沒有聯絡過一次,時至今天再相遇,邢風還能像三年前那樣,滿心誠摯地施以援手,且不說他是否能幫得上忙,就說這份感情,也令莫葉心神感動。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接受。

    她忌憚京都發生的事情再在她的眼前重演。

    所以她慢慢別過頭,不再看邢風的眼神,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現在遇到的事情,是你幫不了的。並且,你一旦沾手此事,便極有可能惹上一身麻煩,甩脫不得。你不要管了,過了今天,我也該走了。」

    邢風聞言,表情滯住。

    他其實已經意識到,莫葉遇到的麻煩存在巨大危機,旁人但凡染手,恐怕便難逃一場厄運。

    這樣的負面榜樣,在莫葉的訴說中,已有兩位。可儘管這兩個人皆非泛泛之輩,最後卻都遭了毒手,這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嚴重性麼?

    然而正是因為他心裏看得明白,在這個自知之明的前提下做出的決定,便愈發不易動搖。

    沉默着作了最後一番思慮。邢風向着莫葉又走近一步,站定腳步,然後語氣平靜地問道:「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

    莫葉正準備回應,話剛到嘴邊。忽然又抿緊了唇。

    邢風眉尾輕微抬高,忽然又道:「你這不是怕連累我,而是防備着我。」

    莫葉驀地抬頭,她注視着邢風,動了動嘴唇正要辯解,可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抿緊了嘴。然後,她的臉上飛速掠過一絲笑意,再開口時,語氣中已尋不到半縷急躁:「你在激我呢。但是很遺憾,你還是如以前那樣,不擅長使用心計。」

    「被你看出來了。」見此情形,邢風沒再堅持什麼,促聲一嘆。捧着臉坐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後,邢風放下了覆在臉上的手,側目看向坐在身邊的兒時好友,溫和開口道:「我知道你是怕牽連到我,那我便不管了。不過,你若肯將你覺得困惑的事情講一講,我幫你出出主意總是可以的吧?」

    莫葉眼中滑過一絲訝然。無聲搖搖頭。對於西川之行,她仍舊一個字也不肯多提。

    這下邢風也有些急了,不過,表面上他仍舊保持着平靜與耐心。他雖然正如莫葉評價的那樣,是一個不擅長使心機的人,待人是喜是厭。很容易表現在外,然而一年的武院助教經驗,又確實將他的心性打磨得沉穩許多,這個與使不使心機沒有必然聯繫。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玩『找東西』那個遊戲麼?」邢風微微一笑,目光撇向遠處。思緒亦擴散投遠,在不知不覺間摻入絲縷暖意,「我也承認,自己不是一個聰穎的人,但是找東西與捉迷藏的遊戲,你很少能勝得過我,你可曾細想過這裏面的原因?」…

    「因為什麼?」莫葉看着邢風的側臉,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因為我熟知你思考問題的規則。」邢風轉過臉來,笑容漸斂,「這其實又都是林先生授意的結果。」

    莫葉眼瞳微縮,失聲道:「這怎麼可能……」

    邢風緊接着道:「你仔細回想,在你居住於邢家村的日子裏,是否只有我這一個朋友?你在書院雖然有幾個很談得攏的師兄師弟,但他們當中,有誰能在你家自由進出?又有誰知曉,你實是女孩扮作少年?」

    話說到這裏,邢風頓住聲。他再次站起身,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伸出手,而是雙手束在背後,以居高臨下的角度,注視着莫葉,再才開口:「雖說你女扮男裝的事情,書院眾夫子不但早就看破,還幫着你隱瞞,但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只有我是。」

    莫葉怔住了,她沒有說話,只是覆在膝頭的雙手漸漸抓緊,一直沒再鬆開。

    邢風其實比她還緊張、還要焦慮。

    他束在背後的手抓在一起,手心已經開始滲出汗濕。

    這是他絞盡腦汁想出的一策,之所以能對莫葉造成如此影響,主要還是因為,他說的半數都是真的。

    還有半數,是他捏造的。

    他確實是莫葉孩童時的好朋友,林杉可能也默許了這一點,所以那處宅子只是最初對他閉門數次,但在過了大約一年以後,這個「門禁」便沒什麼預兆地取消了,當然還得是林杉授意所致。

    然而林杉可沒對他講授什麼關於莫葉的事情。

    對於莫葉的身世,邢風至今不甚了解。在他的記憶中,童年時他少有的幾次,大膽向林杉問了幾個關於這方面的問題,這本是作為鄰居、同學以及朋友之間再尋常不過的話題,可從林杉那邊得到的回應,總是過於嚴肅又不切正題。

    如此次數多了,邢風便自覺的不再提此類事情,並且內心漸漸聚起一種感受:關於此事,是會引得先生厭煩的。

    如今看來,先生不是厭煩,而應該是出於某種保護的目的。莫葉的身世若稍有泄露,不僅關於她自己,就連鄰居的安危恐怕都會受波及。

    可遺憾的是,憑先生之能,也只夠在偏僻鄉野保護莫葉周全,去往京都,在那種魚龍混雜之地,他終於還是失策了。連他自己也未能倖免一劫。

    在剛才莫葉終於肯鬆口,說了她獨自一人回來的原因後,邢風心裏便展開了這一系列的思索。之前他心中最多的情緒是驚訝、以及些許憤怒,但到了現在。細思之後,他才終於有些害怕起來。

    但在懼怕了一會兒後,他忽然又回過神來,想到了身邊可能存在的危機,想到莫葉的危險處境,繼而他就想起一件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事情。

    「三年前你們離開邢家村的時候,先生留了一封信給我。但具體說來,我覺得那份用牛皮紙包起來的東西,應該不只是信那麼簡單。」

    ————

    雖然休息了幾天,什麼事也不做。什麼人也不見,但陳酒的心緒反而更低郁,看着眼前這一樹繁花,本是令人心生美好想像的春景,她心裏卻是一片寒涼秋風裏的百花殺景。

    她呆呆望着那枝花苞。走神得厲害,竟不知何時有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也走到了花樹下。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心下微訝,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年輕人五官相貌比較普通,稱不上俊美,臉色也有些虛白。看起來似乎有微恙擾身。不過,在他不論是看物還是看人時,視線平穩,不偏不避,眼中神采也平和,是多讀聖賢書經。內藏秀慧,與人為禮善的樣子。他着一身淡素布衫,發頂未束冠,只用一根尋常質地的布帶一絲不苟束緊,他腳底下踏的也是一雙千層底布鞋。

    在這偏僻小鎮。即便鎮上居民民風淳樸,但這兒畢竟是靠近邊塞,鄰的又是北雁那個慣有邊軍搶掠惡名的國家,所以行走其間的確需要樸素低調點好。不過這一身淡素裝束着於這年輕人身上,與他的氣質極為相符,倒不像是刻意而為。

    看見陳酒仿佛略受驚擾的樣子,年輕人眼角略微下壓,瞬然微笑,抬手淺揖,但卻並未多言一字。

    陳酒見狀也沒有再故作矜持,斂衽還禮,不過她與這年輕人一樣,也只是沉默着。

    陳酒以前在京都東風樓待了十餘年,一雙慧眼認人的本事早就鍛煉出來了,在從正面直視了那書生片刻後,她就發現,此人其實應該已有二十六、七的年紀。只是此人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下顎未留須,外加上他或許不太需要為生計奔波,一直生活在比較安穩的環境裏,臉上並沒有什麼滄桑痕跡,所以初一眼看去容易讓人誤判他的年紀。

    到了這樣年紀的人,出現在這小鎮上,衣着卻與鎮上居民明顯格格不入,顯然他不是本地人,而且他來這荒僻地的原由可能也不太簡單的像好奇心大且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那樣只為遊學。

    陳酒的視線稍微放遠,就看見數步外還站着兩個人。

    一個腰後掛着一把刀的青年人,五官深刻,目色堅毅,隱有威勢,即便他不帶那把柄不離手的腰刀,也能給人頗為強烈的武人感覺。另一個中年人,三、四十歲之間年紀,留着三匝須,頭頂扎了個髫,穿着根木簪,一對雲眉飄逸入鬢,眼瞳黑而潤澤有光,絲毫沒有人到中年的那種渾濁,頗有些修於深山、采露為食的道人樣子。

    這兩個人的裝束同樣與小鎮氛圍格格不入,顯然是與那目光溫平斂慧的書生一路而來。

    扶刀青年人的目光時不時在花樹下的書生身上點過,看來他多半是這個書生的護身衛從。那個道人模樣的中年人則腰身挺直,束手於背,目光落在花樹之上,看他目光坦蕩悠然的樣子,仿佛再借花領悟什麼天機——他與那書生可能是師友之交。


    陳酒租住的這處客棧,雖然客源極薄,但怎麼說還是不同於民宅,每月還是能收得幾單生意,會有過路人住進來歇息個一兩天,也是常事。只是陳酒很少回到這裏住,所以才會在見到陌生旅客時,心情有些訝異。

    不過,比起此地民風境況,這三個旅客自身氣質未免都太特別了些。

    但這也只是令陳酒多留意了幾眼,過客匆匆,有來有往,片面之緣,與自己又有何干係呢?

    忽然一陣驟風起,卷得花樹枝椏亂擺。那些如金玲倒垂的花朵已近開敗的邊沿,梗子熟軟。哪經得起這般折騰,瞬時不知有多少本可多留戀於枝頭半天的玲狀花朵簌簌飄落。花雨如霧迷人眼,也模糊了站在其間的兩個人看對方的視線。

    兩人皆是微微一愣。

    不是因為這場忽然而來的花瓣雨霧製造了某種氛圍,讓兩個人心動於彼此。事實上就這二人半生的歷練。早過了那種容易以一景、一瞥動心念的年紀。何況書生本是心如古井深潭的氣性,而陳酒早已心繫一人,絕無他念。…

    兩人只是從對方模糊了的身影里記起熟悉的某個片段。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略帶無奈憂愁詞境的句子由書生再次開口吟出,是剛才那句「春紅太匆匆」的下一段。

    然而與之前不同,這句子的惆悵詞意雖然一字未改,但書生在隔了片刻後才念到這一句時,他的心情仿佛忽然變了,語氣里滿是喜悅。

    這倒叫站得離他最近的陳酒覺着頗為奇怪。目光微移,她就見數步外書生的那兩個同路人也是目露微訝。

    念完那小令的下半句,書生就面朝花樹春紅已稀疏伶仃的冠杈,展顏說道:「玲花有靈啊。」說罷就是深深一揖。

    他仿佛對花樹比對人還要重視與禮敬。雖然世上的確有這樣的人,多為性情清高的隱士。但隱士們親近自然事物都不是沒有緣由的。可轉眼看這書生,這花樹非他栽植看護長大,並且他也不會在此多留,兩者毫無關聯,他何必敬它?

    正當陳酒心裏忍不住疑惑着的時候,這家客棧為數不多的兩個夥計里被喚作阿生的那個夥計小跑進來,先往院落里看了一眼。然後向那扶刀青年走近兩步,點頭哈腰極為恭敬地說道:「這位大爺,您的馬小的已經伺候好草料,牽到門口侯着了。」

    扶刀青年人點了點頭,從剪裁貼合身體的窄袖裏摸出一粒碎銀,足有一兩份額。賞給那客棧夥計,同時說道:「有勞小哥這幾天的照顧,這是房資和潤路費,就一併交給你了。」

    對於小鎮這家客棧的房間租住費用,陳酒當然心裏有數。而打賞夥計跑腿幫辦差事的就叫做潤路費,她也知道,只是短租雖然比長租貴一些,但這位隨身帶刀的青年侍從似乎出手也太闊綽了點。

    在思及此處的同時,陳酒同時還想到,從那帶刀青年人話中可知,這一行三人怕是在這家客棧住了有幾天了,但自己卻絲毫未知,甫一聽來着實令她心覺訝然。

    難道這幾天自己的心事居然深沉到這種地步?再這麼下去怕是要累出心病,想到這裏,陳酒又是惆悵滿懷,忍不住輕嘆一聲。

    聽得這一聲輕嘆,那正要轉身隨兩個同路人離開客棧的書生步履微滯,他側目看向陳酒,似乎有話要說,沉默了片刻後,他只輕輕問了一句:「恕在下冒昧,敢問姑娘,可知摘花的方式有幾種?」

    陳酒微愣。

    剛才兩人相互見禮時,都不見他願意多說一個字,此時臨到要走了,他反而忽然有了一聲問?

    這個問題甫一聽來,發問的動機和答案都有點問題。

    一個成年人怎會不知道如何摘花?而摘花哪有許多繁雜手法?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書生看起來氣質溫良,深瞳斂慧,向他這樣對一個片面見緣的陌生女子忽然討教摘花之法,若逢心性敏感的女子,實難不把他與某類歹人思及一塊兒。

    但這書生不僅問得奇,看他提問時臉上認認真真的神情,似乎他真的疑惑於如何摘花,又仿佛要摘一朵花這種尋常事情,真就有了千變萬化的手法,而他許久困擾於如何選擇,迫得向生人討問。

    不過,既然陳酒與此人只是淺緣一面,所以她雖然心裏存疑,回答的卻是最簡單的那層意思,輕啟唇瓣道了二字:「一種。」

    「嗯……」書生遲疑了一聲,然後淺淺一揖,「多謝姑娘相告。」…

    說罷,他就轉身隨兩個同路人一起離開這處小院。

    走出客棧大門,三人分別蹬上坐騎,皮鞍上左右掛着由那客棧夥計準備好的水囊乾糧。那體型膘健的馬兒甩頭擺尾,精神十足,見主人歸來,直欲任性狂奔。但是在未離開小鎮居民宅戶緊鄰的範圍時。這三個騎客都略微壓着手中韁繩,並不張揚飛奔,只是碎步踏行在小鎮破敗坑窪的石壘街道上。

    小鎮街道寬度有限,又時不時逢着街道左右有背扛農具準備下田春耕的農夫行走。佔去一些寬度,愈發容不得三騎並行。那隨身帶刀的青年人便主動落後五步,讓那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年人與書生並肩騎行。

    修道模樣的中年人也正好心有疑惑,並騎緩行於書生肩側時就慢聲說道:「賢弟剛才那一問頗具意味,只是為何問向一陌生女子?」

    「摘花之法並非只有一種。」素服書生面含微笑,「我應該問方兄,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呵呵,賢弟曲解了,愚兄此言並非是指那女子智拙。」中年人摸須一笑,接着說道。「摘花之法,的確只有一種,你要問我,我也只會這樣回答。只是,女子嬌美比擬花容月貌。你直接向一個女子問摘花之法,不怕惹佳人羞惱麼?」

    書生聞言,仿佛直接忽略了道士模樣的中年人後頭說的那半句話,而是忽然對摘花之法心起極大興趣,立即發表了自己的見解:「我可不這麼認為。要讓一朵花離開花枝,可以有許多辦法。比如剛才那一陣疾風,我若是有心摘花人。即可得滿載。」

    道士模樣的中年人聞言笑了起來,不過在他的笑聲里並沒有輕視意味,而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笑聲由心而發。過了片刻,他含笑說道:「以手為摘,憑鐮為割。承風……是為刮落之花,原來你所問的摘花之法有幾種,實際上問的不是獲取的方式過程,而是獲得的結果。結果可數以千萬計,但形式也只一種。」

    書生快得不留痕跡地蹙了一下眉頭。然後感慨一笑,說道:「你這道士,念起道經來,跟某個常將佛咒掛嘴邊的傢伙沒什麼兩樣,不把人攪得頭暈死不休,看來我剛才沒問你才是明智的。」

    道士模樣的中年人沒有理會書生話語裏忽然冒出的不敬之辭,也沒有再說話,他含着笑意故而微微壓低的眼皮下,明亮的雙眼泛着若有深意的光。

    書生避開不理他剛才說的那番話的後半句,實際上不是因為他不在意,而是他也藏掖着半句話,要到避開後面那名武隨的時候,才會全盤吐露。

    對於這一點,悟道多年的中年人隱隱能感觸到,所以他剛才那一問,只是再次的試探,確定書生藏着話不便說時,他才好謀定策略,與書生再約一個單獨說話的恰當時機。

    而對於並肩騎行在前面的那兩個人於幾句閒話里達成的某種默契約定,不緊不慢跟在後頭的青年人並不知悉,他只以為素服書生是與那修道隱士一起耳濡目染久了,才會略微改了些以前不苟雜思的性情,也常常會說一些虛渺莫測的話語了。

    ——

    待那數十步開外緩慢前行的三騎出了鎮前牌樓,真正提韁揚鞭,駿馬撒開四蹄,三騎在出鎮的土路上疾馳成了一條煙,一路悄然跟隨到臨近鎮口位置的陳酒才從一道屋牆後頭現出身影。…

    京都的東風樓不僅後台老板頗具身份,而且這座尋歡所在之所以能得到大人物的庇護,也是因為它存在於京都的某種特別作用。

    曾經主管了東風樓所有外圍事務的陳酒,除了在識人本事上得到極強鍛煉,她這跟蹤人的本領也兼帶着得到一定磨練。

    雖然因為武功薄弱,她的跟蹤術當然比不上林杉管理的二組那群「貓人、鳥人」,但只是跟這一小段路,而且被跟蹤者走的是坦蕩大路,要一路跟下來而不被覺察,以陳酒的能耐當然是綽綽有餘的。

    站在路口望着土路上那急速遠去的一道煙塵,陳酒回想着剛才她看到那個書生騎坐馬背上的後背身影,有些驚訝於自己的最終推斷結果,恍神片刻後,她又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抓住機會,藉口讓那書生留下幾筆墨寶也好。

    微怔着神走回客棧,陳酒前腳剛邁進門檻,就看見跑堂夥計阿生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他剛才受到那個青年住客的大賞錢,一直高興到此時臉上笑容都掛着沒散,也屬正常。

    客棧里唯一的短租客人離店啟行遠去,夥計也得了閒,陳酒看這阿生出門的樣子,八成是要去鎮上小菜館悠閒解饞去,本不以為意,只與他隨意打了聲招呼。

    但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忽然又心起一念,叫住了阿生,溫言詢問了一聲:「阿生,那三個客人是什麼時候住進來的?我怎麼絲毫未察覺?」

    「您回來住的第二天,那三個客爺就到了,您真的未聽到一絲動靜?」客棧夥計阿生先是疑惑了一聲,緊接着他又自言自語了一句:「不過……那三個客爺可算是小的見過最斯文的人了,待人溫和,說話文縐縐的,就不似某些人慣用呼喝吆喝的語氣。那三個客爺洗漱飲食也都頗為講究,細緻着呢,就不似某些人推挪掀動得哐蹡亂響,連外街的人只怕都能聽見他們住店了……」

    陳酒在小鎮上開設酒坊,酒品極具口感,這家客棧的夥計阿生也是知道的,一年以來光顧的次數也不少。平時陳酒見他也算半個萍水相逢的熟人,時常會長他一些斤兩,來往時間稍久,阿生也不拿她當見外之人,有些心裏的牢騷話在她面前並不見外的就說出來了。

    陳酒眼斂笑意,聽着他後頭說的雖然都是瑣碎廢話,卻不立即打斷,只在心裏暗道:銀子的作用還真不單調,收買人心最快的還是利益,放在這偏僻小鎮也是一樣。

    「呃……就是這樣了……」待到道盡心裏憋屈了一段日子的偏見和從某些客人那裏受來的氣,阿生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話多且廢了。尷尬一笑,他在仔細做了一番斟酌後才又說道:「恕小的失禮,看您這幾天心事重重的樣子,連酒坊那邊也不管了,可能真就忽略了許多身邊發生的事情吧。」

    「是這樣……」陳酒淡淡一笑,「沒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阿生點頭轉身正要走,不知為何又轉了回來,遲疑着道:「小的剛才看見您追了出去,步履焦急,莫非……您認得那三個客爺?」

    「是認錯了。」陳酒敷衍了一句,正要轉身的她忽然也停下了腳步,看着阿生斂容說道:「也是有些奇怪,少見像他們這樣闊手的客人,不免多留了個心眼。阿生吶,像這樣的大賞錢,接的時候要注意着點。」

    這理由說得有些勉強,但阿生感受到了陳酒的好意提醒,並未細想,只誠懇納言道:「小的受教了,謝您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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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3)、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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