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今日天氣晴好,門房老張的心情看來不錯。否則他絕不會有這麼好的耐心。
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眯眼瞧了很久,嘴角輕咧,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意味。
「沒有官部文書,沒經過考核,也沒人舉薦,對太學院一無所知,你可真行!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以為這裏是老百姓的菜園子?」
「進入太學院的學生,哪個不是絕頂天才?最低都對大唐有功。你有什麼?沒有尺寸功勞,沒有過人天賦,憑什麼?」
「趕快走吧!若被祭酒大人見了少不了受到斥責!」
一番話說得卓藏鋒無語應對。
一個門房的都這樣可惡的嘴臉!他提醒自己不要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孟太虛倒是給自己灌輸過許多修行方面的知識,但是對於太學院的那些臭規矩隻字未提。
如今看來,自家的東西要不會也就罷了,還莫名成了將軍府的「乘龍快婿」,引麻煩無數,現在又沒有資格進入太學院,身上更無多餘錢財,真是秋風,無秋雨,愁煞人。
按照門房的說法,太學院入院試明年春天舉行,此後還有這麼長時間,現在生活都成了問題,更別說修行了。
在森嚴的長安城,總不能故技重施,讓人劈匣吧?況且匣子上附有的法力已被孟太虛消解,失去了保護,不知道還能不能堅硬如金?
昨日鮮兒的那番話,加上今日太學院門前的遭遇,雖然對方並未刻意流露出鄙視厭煩的態度,但他還是感到了一種屈辱,覺察到與對方身份上的差異。
直到走出太學院很遠,沿着護城河河堤漫無目的而行,遠望河中彩舫畫舟,江水悠悠,
他心情才稍微平靜一些。
秋風吹過,對面走來一個小和尚。
小和尚背後背着一個裝經書的竹簍,上面苫了一層防水的油紙,竹簍空隙處還插着一柄木劍。
他大概十四五歲,個子不是很高,竹簍都超過他的腦袋,冒出一大截。他睜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卓藏鋒。
卓藏鋒知道他是奇怪自己背後的木匣,這樣的目光已經見慣不驚了。
兩個年齡相仿的人同樣背着古怪的東西,然後再互相打量,互相感到好奇。
走出很遠,快要轉彎的時候,小和尚身子已經隱在牆後面,但是脖子還伸出老長朝這邊看。
卓藏鋒決定逗他一下。
「嗨!看什麼看?」
小和尚嚇了一跳,極快把腦袋縮回去,隱在牆後,然後沒過多久又伸出腦袋向這般打量。接着他可能想着自己的舉止有損出家人形象,索性大方站了出來,呵呵而笑。
卓藏鋒看他站立的地方離鬧市區不遠,又見他竹筐上插桃木劍,忽然想起棲鳳山,想起自己的十支竹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就朝他笑笑。
小和尚想了想,跑到他跟前,問道:「你這背後的匣子做什麼用?」
卓藏鋒反問:「你不是也背着竹筐嗎?,前面就是西市,莫非去賣紅薯?」
小和尚搖頭,一本正經道:「小僧推己,乃佛門子弟,豈可學凡人為生計奔忙?我的竹筐裝有佛經典籍,師父說要時時苦讀不輟。」
卓藏鋒啞然失笑,問道:「你莫非也想考入太學院?」
推己望他一眼,臉上露出古怪表情。
「世人以為進入太學院就可以一步登天,豈不知又有幾人能夠修成真身?」
卓藏鋒啞然望着他很久。
這傢伙認真的神情,老氣橫秋的口吻,以及簡單天真的舉止都不像是做作。
璞玉一塊呀!他感嘆。
「……你年紀雖小,說話很有大師風範!」說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算是誇讚還是取笑。
推己瞪眼,認真道:「這話都是我師父說的,我拿來用的。」然後他轉過話題,「你背後匣子裏是什麼?」
卓藏鋒拍拍木匣,說道:「都是一些破銅爛鐵」,想到那張婚約,又道:「廢紙碎屑,扔街上都沒人要的東西。」
推己認真盯了很久,似乎是信了他的話,然後想起前一個問題,說道:「你去過太學院?」
看推己那番真誠的態度,卓藏鋒不想隱瞞他,就將去太學院遭拒的事情講了,推己呵呵而笑。「師父說湖光山色怡情,佛經梵音養性,想學成劍道必須行萬里路,太學院嘛,規矩太多,不適合修行,那地方不去也罷。」
卓藏鋒心想,你這小和尚一套一套的,感情都是你師父所說,真沒主見。
推己倒是絲毫不覺得,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並說師父給自己取名推己,出自推己及人,意思就是遇事先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倒是有些儒家思想,他師父不是僧人嗎?卓藏鋒思忖,以此推斷推己的師父懂得吸取別家所長,倒也是個人物。
推己忽然很認真道:「我去過太學院,哪裏真沒什麼值得遊玩的地方。」
「你是怎麼進去的?」想着門房的態度,卓藏鋒覺得真該對這個傢伙刮目相看。
「管理太學院的那個官找過我師父幾次,請我師父下山。奈何我師父一心參禪,不理會俗事,就沒答應。那官臨走時留下一個牌子,說是以後來到長安,若遇到麻煩事就拿出牌子。」
管理太學院的官員不就是國子監祭酒嘛?看來這個號稱走萬里路磨練劍意的小和尚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卓藏鋒嘆氣,或許人家師門名聲很大,小和尚從來沒遭受過挫折。
推己蹲地上從竹筐內翻出一塊烏木牌,上面刻着一行字:「國子監祭酒薛。」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烏木令,當年皇帝陛下特旨頒發給執掌太學院,國學院,天師院官員的令牌,憑此令可以隨便進入大內,暢通無阻。
將如此重要的令牌隨手送人,可見這位國子監祭酒對推己師父的推重之意。
然而推己的一番話卻讓人看出其師的修為。
「那官員走後,我師父看到佛堂旁的木桌有些搖晃,就讓我墊在桌腿下,我來長安就偷偷帶了出來,其實就是想看看令牌到底有沒有那麼神奇。」
卓藏鋒嘆氣道:「說得倒是不像假的。」
「你不信?」
「有點。」
「那我帶你轉轉去。」
「好!這就走。」卓藏鋒激將法成功,當先領路向着太學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