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紹峰迴過神,將視線從漆黑的海水,明亮的人間界移回來,放到對面的秦川身上,看着她的笑容,地上黑色的影子,悠然自得吃着火鍋的樣子,以及喝白酒也會忍不住皺眉的神情,心裏的緊張稍微的放鬆了那麼一絲絲。
「但是後來安靈拉你上來的時候你並沒有受任何傷。」沈紹峰微微沉聲,白色襯衫已經被汗浸濕,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隨着他的動作泛起道道褶皺。
秦川挑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的確,所以我說那時候我又活過來了。」
沈紹峰的臉上適當的露出一點疑惑。
想了想,秦川從自己的角度給沈紹峰講述了一遍那天發生的事:「在車裏我看到那樣的我我就知道我可能沒救了,誰的脖子一百八十度旋轉還能活,但是後來我就沒了意識。」
略微沉吟了一下,秦川記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你們還沒來,就在當天晚上,大概深夜吧,周圍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其實在這輛車剛出事的時候,他們並不是一下全死掉的。」
捏着筷子的手不由輕輕用力:「一開始車衝出去大家都很驚慌,各種哭聲罵聲一片,不斷。
還有,那種旅遊巴士你也清楚,沒有人會系座椅上的那條安全帶,真的是很少有人會系的,別說是旅遊巴士,就是坐飛機都有人不系安全帶。」
放下筷子,秦川開始回憶當天晚上發生的事:「先是玻璃被震碎了,那山上樹和石頭都很多,樹都是那種幾十上百年的老樹,長得根深蒂固枝葉繁茂的,所以車子撞上去就像是一個鏤空的盒子,各種尖銳的枝杈還有什麼石頭什麼的,都從窗戶里扎進來。」
有些不知該如何描述,秦川抬起手,稍微比劃了兩下,隨即對旁邊一臉凝重的沈紹峰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不太會比喻。」
沉默的搖了搖頭,沈紹峰的心裏卻早已翻起了軒然大波。
「有一部分人被車上掉下來的各種行李啊,包裹什麼的砸在身上,車子在不斷翻滾的過程中,誰都不能說自己站起來怎麼樣怎麼樣,那個時候就是稍微動一下手都是很難的事情。」
秦川有些厭惡的描述着,仿佛直到現在仍能想起來當時的那種噁心。
「一部分人被限制住了行動,另外一部分人,不是被從車窗插進來的樹枝扎傷,就是從車窗被甩了出去。」
說到這,秦川稍稍停了一下。
看過模擬視頻以及現場照片的沈紹峰當然知道秦川為什麼會突然停住,因為她的父親母親就是這麼死亡的。
「最後車被無窮的壓扁,一些還活着的人被無窮的擠壓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裏,所有人都受傷了,沒有一個完好的。
直到後來車子像個罐頭一樣蹦蹦跳跳的從山腰上砸到地面上。」當時車裏的人,就像是豆子罐頭裏面的豆子一樣。
「所以當時還是有人活着是嗎。」沈紹峰說道。
猶豫了一會兒,秦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最後的印象就是我跟他們一起掉下去,隨着砰一聲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除了當天晚上,我再一次恢復清醒。」
意識到恐怕接下來才是秦川說的重中之重,沈紹峰微微挺直了後背,衣服上的汗已經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如今涼嗖嗖得緊貼着他的皮膚,如同一條有着冰冷滑膩皮膚的大蛇。
「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們都死了,沒有一個喘息聲,不過我那會兒也不算是完全清醒,我覺得,我似乎是靈魂出竅了。」秦川的目光快速的閃了閃,沈紹峰已經全神投入到秦川的描述中去了,並沒有意識到她的異樣。
「我看到了我爸爸媽媽的屍體,一個被掛在樹上,一個已經被車擠成了肉餅,穿過頭顱的那根樹枝,還帶着植物的水分。」
秦川平淡的說道。
沈紹峰猛一皺眉,瞳孔迅速收縮:「怎麼可能,不,所以你在後來我告訴你說他們全都死了的時候你才不為所動,因為你早就知道了我說的那些對不對!」
眨了眨眼睛,秦川用筷子挑着鍋里的青菜吃。
深吸一口氣,沈紹峰問秦川:「然後呢,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疑問的語句卻用的肯定的語氣,沈紹峰是百分百確定在秦川的身上一定發生了某種改變,甚至是一種能讓她死而復活,能把她歪曲的脖子扭轉回來,能讓她健健康康,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傷疤的改變。
把旁邊杯子裏的南瓜汁端過來,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卻是沒把吸管放開,反而在嘴裏用力的咬了咬。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我知道它的不同,比如說,我能看見方山第一場慘案的事發現場,其實根本就沒有兇手,只是有東西操縱了他,他是自殺的。」秦川抬眼,看着沈紹峰的眼睛,似是無比真誠的說道。
沈紹峰一愣,來不及思考秦川說的那種種不同,心中豁然捲起驚濤駭浪。
「所以那天早上是你在和,那個東西對峙?」沈紹峰用快要變了調的嗓音問道。
點頭,秦川簡單描述了一下:「我不清楚它是什麼,不過一會可以變成人形一會又可以變成豹子的形狀。
我問他那幾起殺人案是不是他幹的,他承認了,後來他也想要我的命,我們就打起來了,不過很快你們就到了。」
秦川說道。
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着,沈紹峰緊跟着問道:「那是第一次對嗎,第二次是在那條小巷子裏。」
秦川點頭承認:「沒錯,一共我們交手了兩次,你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懷疑我了是嗎。」
沈紹峰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顆煙。
「對,不過我就是猜測。」沈紹峰的喉嚨上下動了動,說道。
「那後來呢。」煙氣隨着沈紹峰的吐息漸漸瀰漫,他問道。
秦川搖頭,輕嘆一口氣,屬於她的坦白也進了尾聲:「後來它就不見了,應該是離開方山了,我沒能抓住它。」
頓了頓,秦川重新確認道:「它很強,你們打不過它。」
沉默在空氣中醞釀了好久,二人互相對坐着,秦川吃着火鍋,不時小口小口的喝着白酒,或許是酒氣上了頭,也可能是被火鍋的熱氣熏的。
而沈紹峰,則一顆接一顆煙的抽着,沒一會身前的小盤子裏就堆了一大堆的煙頭。
吃了一陣,秦川終於放下筷子,看向正對面似乎都快要被煙霧包圍的沈紹峰:「我說完了,該你了。」
沈紹峰無聲的沉默,良久,直到他把剩下的那半顆煙全部抽完,才終於緩緩抬眼看向秦川。
秦川忍不住愣了一下,與她相對的沈紹峰的眼睛,先還好好地,就這麼抽十幾顆煙的功夫眼睛變得通紅,密密麻麻的紅血絲佈滿他的眼眶,以往秦川經常在他臉上看見的精氣神和驕傲得意現在全都不見了,反而是一種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瘋狂的東西。
「你知道嗎,我今年三十歲,三十歲整。
我家不是這的,天子腳下的四九城,我就是在那生長到這麼大的,後來,後來家裏就送我去當兵,出來之後進了武警,然後如今就站在了這個位置,要說有錢也沒多有錢,我爹也不是什麼貪官,何況如今早都退下來了。」
輕嘆一聲,沈紹峰微笑:「現在,我對我的位置很滿意,我對我的人生也不失望,怎麼說呢,雖然不喜歡看到那麼多犯罪的事發生,但是我還是挺喜歡我的這份工作的。」
秦川見沈紹峰抬起頭仰望了一下天花板上璀璨輝煌的水晶大吊燈,臉上出現一種似是而非的表情。
「我在這個世界上,以沈紹峰這個人的身份活了三十年,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緩緩低下頭,沈紹峰與秦川對視,眼睛裏好像帶着魔力:「那是我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我從不知道,人可以變得這麼瘋狂,世界原來並不只是我眼前的模樣。」
走出飯店,秦川輕呼出一口氣,二月份的天總是回暖也有冷的時候,哪怕她並不覺得冷,從嘴裏吐出去的氣也會瞬間變成白霧。
剛想招手打車,身後傳來汽車的鳴笛聲,秦川不由回頭望去。
沈紹峰搖下跑車的車窗,對着秦川招了招手。
微微一愣,秦川失笑,隨即轉身往沈紹峰那邊走去。
不過剛剛走到車前,身後又傳了呼喊她的聲音。
秦川再一次回頭看過去,是原先寢室的林巧巧。
與她揮了揮手算是簡單打招呼,秦川便彎腰上了沈紹峰的車。
「那是你朋友,車夠好的了,三四百萬呢。」林巧巧身邊,一個陌生的男人正摟着她的肩膀,低聲問她。
林巧巧嘴角上揚,臉上露出簡單大方的笑容:「對,那是我大學寢室最好的朋友。」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車裏,秦川突然問他:「開豪車穿名牌還去那麼有名的飯店,你想向我表達什麼?追求我?」
急速行駛的跑車突然打了個滑,平靜的表情卻紋絲不動,沈紹峰一副剛剛當真是手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