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安人不再勸他,是不是端王指使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哲宗認定了,他不需要證據。
諸葛安人照顧哲宗睡下之後出宮了,他更不願過深的牽扯進朝政之中。
在鎮國大將軍的府門前,諸葛正我同樣立在上次的牆角,看着諸葛安人在護衛的簇擁下走來。這次諸葛安人裝看不見也沒用,諸葛正我緩步走出來了。
「神侯?別來無恙。」諸葛安人下馬,平靜的看着他的哥哥。
「承蒙大將軍掛念,僥倖安好。」這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卻比朝堂上的政敵表現得更陌生,寒暄過後,兩人甚至找不到融洽氣氛的話題。
「多年不見,進屋說話吧。」諸葛安人率先打破沉默,他知道諸葛正我,若非有要事,不會來找他的。
諸葛正我隨着諸葛安人進了外書房,分賓主落座,端着茶盞,諸葛正我心緒飄飛,他看着眼前挺拔俊秀的諸葛安人,突然想不起當初在自己懷中的小孩子,是怎麼一下子長大成冷漠肅殺的青年。諸葛正我想着當年母親高齡難產,拼死生下的孩子,第一個抱起紅皮猴子的是他這個哥哥;諸葛正我一心撲在武學上,想起年輕時候,每次回家都聽下人說,「二少爺在均國公府呢。」然後是諸葛安人少年時代倔強的眉眼,官家登基之後執意從軍,等到他十六歲那年,諸葛正我終於攔不住了。諸葛正我想起當年他在城門折下的柳枝,柳枝早已乾枯腐爛,他們兄弟卻七年未見。
「找我什麼事?」諸葛安人冷淡問道。
「我聽說你與陛下說了曾子宣矯詔的事情?」
「是。」
「糊塗!曾子宣乃是文臣之首,南豐曾氏世代耕讀,姻親故舊同年同門是多大一張,扳倒了他,你如何自處。官家而今病入膏肓,朝廷不宜動盪。北境從未實行青苗法,反正在你的控制之下,你若虛與委蛇……」
「夠了!青苗法害人,你難道不知?曾布矯詔,難道是我指使的?我活該站着讓人打,還手是大逆不道,是糊塗,官家都沒你這麼霸道。官家病重要粉飾太平,那他死了也不安心!你是誰?你可是諸葛神侯啊,你不是一直正義凜然嗎?現在居然要我虛與委蛇,到底是我固執不知變通,還是你讓從龍之功迷了眼睛。端王那麼好,好道你能為了你心中的君主致我這個親弟弟的性命與不顧。你知道北境每年死多少人嗎?你知道我身上新傷疊舊傷從沒好過嗎?若讓朝上這些誇誇其談的偽君子插手北境軍務,我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武林之賢、帝王之友、文林之仙、俠道之師,好大的名頭,好大的名頭!」
「我從未有過傷害你的念頭。」我只是怕你如此膽大妄為,而官家馬上要護不住你了。諸葛正我深吸一口氣,他和諸葛安人的談話,每次都是一開口吵起來,再也談不下去。「我只是想提醒你,朝中黨爭激烈,文臣武將更是勢同水火,你要小心。官家當年為你取字許國,『經武著安人之略,事君堅許國之心』,一切以朝政國事為重。而今諸位王爺中,誰有能擔此重任?我知你與官家感情好,可生死有命,你我都無能為力。娘還要考慮百姓才是。你也說青苗法害人,據我所知,北境從來不實行保甲法,朝廷撥下去的錢,你都用來養專門的士兵了,百姓依舊是百姓。新法弊大於利,你在邊境從不實行,不是清楚他的危害嗎?而今官家也想明白了,正在減弱變法力度,等到新君……」
「你走吧……」諸葛安人嘆息一聲,諸葛正我還是那個正義的諸葛正我,他們之間的分歧是政見不和。可他的哥哥只看見了他與文臣之爭,沒想到他是為了避免文武之爭,才和官家密談。以他的醫術,不喊太醫也能控制住哲宗的病情,可這樣的把柄,他敢留嗎?他把一切擺在明面上,不是為了給曾布難看。當年王安石變法的時候,擁護派與反對派還是「君子之爭」,等到舊黨翻身,掀起了「車蓋亭詩案」,興起了宋史上最著名的文字獄,炮製了九十人「奸黨」名單,事情朝着黨爭深淵滑落,不可阻擋。連舊黨領袖范存仁(范仲淹之子)都說,「相爭數十年,開此先河,我輩恐均不能倖免。」事實恰如范存仁所料,黨爭日益激烈,為了反對而反對,朝堂上的人都投身「鬥爭」,誰還記得守土安民,為百姓做實事?
他們兩兄弟的之間恰如新舊黨人之爭,是的,他們的初心都是好的,都想用自己的思想,改造這個國家,他們之間只是單純的政治分歧。可時事變遷,中間有太多人的性命填撿來,有太多事情發生,兄弟感情哪裏抵擋得住世俗、誘惑、猜忌、朋友勸說,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和今天的新舊黨人一樣,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
「你我恰如這新舊黨人,我不想有一天我們反目成仇、刀劍相向。這樣吧,當你沒來過,我沒聽過,什麼新君,只這二字,是抄家滅族的罪證!」
「你是怪我選了端王?」諸葛正我心中苦澀,什麼理想能凌駕於兄弟親人之上,他選端王,難道不是因為端王柔弱,能給諸葛安人更多的發揮空間;難道不是以為想要一份從龍之功,只為日後有資本護得住他。「我知端王有不妥,可諸位王爺中,誰能比得過他呢?」
「我只盼官家永遠是官家!」諸葛安人喝道。
「你明知不可能,官家早已病入膏肓,性命……」
「這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我不識時務,不認規矩,更不認命。你要真相、要公平、要正義,我從來只要我在乎的人過得好。我是這種小人,自私自利的小人,沒有你博天下的胸襟。什麼許國,什麼安人,我只想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僅僅是至於之恩嗎?你在官家面前演戲,假裝木訥忠心,你當我不知道嗎?」諸葛正我也怒了,他清楚諸葛安人的本性,所有聽說他在官家面前的表現之後,認為他另有所圖,肯定不是真的效忠官家。
「木訥的確有假裝,可誰說我的忠心是假的。官家是高高在上的官家,我只願他看到我好的一面,天下臣子在君王面前,誰都是這樣做的?你素日和追命玩笑打鬧,在官家面前,不也從來威嚴持重嗎?我讓追命給你帶話,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我對官家是否忠心,日久見人心,等我進了棺材,你知道了。」
諸葛正我無奈,他也不是懷疑諸葛安人的忠心,只是話趕話說到那裏。諸葛正我敏銳的察覺到官家對諸葛正我的感情似乎太過信任,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信任不好,他只是直覺有些擔心。
「到此為止吧。我送你出去。」諸葛安人嘆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兄弟不見面,也許情分還能長久一點。
「不必,你歇着吧。自己小心。」諸葛正我無奈提醒道,在大宋,一位文臣要對付武將太過容易,尤其是諸葛安人這樣名聲在外的武將。
諸葛正我與諸葛安人不歡而散,第二日,哲宗在宮中看到了他們兄弟的談話記錄。哲宗心存幻想的問劉敏道:「阿安說他在我跟前裝木訥,你說他是不是知道我的感情?他打仗那麼靈敏,肯定能感覺到的吧。」
劉敏躬身無語,實在沒法兒昧着連心贊成,這不是靈敏、木訥能察覺的,這種事情猶如驚天巨雷,說出來都沒人信,更何況不着調的暗示。
曾布去職流放崖州,以他犯的罪過,如此懲罰已是輕拿輕放。大宋的確不殺士大夫,可流放比殺人還苦,殺人不過頭點地,流放日夜受苦,尊嚴喪盡。曾布已經六十三歲高齡,受得住枷壓流放的苦嗎?
果然,在選出右丞相之後,曾布的死訊傳到了京城。忘了說,新任右丞相,名曰傅宗書。
不對啊,時間不對,人更不對,諸葛安人接到消息的時候都嚇一跳,不論從武林這邊來看,還是朝堂升官規矩而言,這位傅宗書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怎麼突然之間成了右丞相。諸葛安人遠在北方,可對汴京人事變動十分關心,傅宗書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止諸葛安人茫然無措,京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傅宗書是什麼來歷。一查才發現,不過是個翰林學士院承旨,沒聽說有什麼功勞,資歷身份也淺得讓人一望到地,一個自己考上來的寒門學士而已,才第一代發家。為什麼是他被點為了右丞相?
諸葛安人拿這個問題去問哲宗,哲宗自豪道:「傅宗書是我安排在翰林院的人,如今正巧點他佔個位置,你放心,等有合適的人換掉。」哲宗清楚傅宗書不是為相的料子,可他實在不願在新黨中選人,章惇已經是新黨的,哲宗已經意識到改革要放緩步調,不能兩位丞相都是新黨。可他更不願曲意奉承向太后,讓向太后竊取朝政大權,選一個支持她或者端王的人。為了避開朝廷上層看不清立場的大臣,靶子傅宗書脫穎而出。
諸葛安人只能壓下心中苦澀,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按照自己的劇本上演,現在最重要的是找顧惜朝吧。這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反派,文有探花之才,武能著《七略》兵書,若能來鎮北軍麾下好了。不過要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呢?諸葛安人在京中的情報並不通透,或許能從江湖下手,可他剛把江湖領袖臭罵一頓,現在湊上去不是給自己找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