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從城中轉移,又和幕僚商議廢了半天腦子,眼見天已經麻麻亮,可薛遜依然不能休息,忠叔還等着他呢。
「忠叔,我已決定往梧州去了,梧州離金陵千里,山高路遠,薛家雖在那裏有商鋪,可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根基,這一去……我想問問你,你是願意留在金陵,還是一起去梧州。金陵是龍興之地,別看如今四面開花好似大廈將傾,可朝廷終究是朝廷,金陵還是安全的。咱們薛家真正的根基也在金陵,你若是留守,也為我守住了後路,免我擔憂。」
忠叔微微一笑,臉上的褶子皺成一團,笑道:「老奴知道,主子不忍我年過半百還要顛簸,可這輩子跟了老主子,又跟了主子,幹的事兒比旁人多了多少,都在心裏呢。身上苦不算苦,心裏快活才是真快活。主子且讓我這把老骨頭再發揮餘熱,就讓我跟去梧州吧。」
「忠叔願意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梧州知府方孝存還是我們家資助他科考的吧,這些只有您這樣的老人才清楚了。」這也是薛遜為什麼選擇梧州的另一個理由。
「是呢,方孝存出身寒門,比寒門還糟,就是金陵北郊的貧農家,爹死得早,孤兒寡母的過活,可憐的緊。老爺道莊子上巡視,見他在學堂窗外偷學,一考校是個讀書的苗子,老爺看了不忍心,方才資助他讀書。後來他也果然有運道,一考就中,最終進士及第,外放為官,不過十多年已經爬到知府的位置上了。當初還是老奴出面安置的他們母子,想來他應該還記得。」忠叔字裏行間對薛家的威勢絕不懷疑,連而今的知府在他眼裏都還是當初讀書不得的小可憐呢。想想再過二十年,賈政還能一封信就把一個罷官的有前科之人送上金陵知府的位置,由此可見所謂「四大家族」中人的自負,的確有驕傲的本錢。
「忠叔說的,我都清楚,可咱們這次去是有求於人,不好如此直接。世上最是有一等人,起於微末,可又最忌諱這個,恨不得見過自己落魄的人都倒霉了,一輩子不出現在他面前,免得掃他的顏面。」薛遜不好意思說忠叔的態度實在有問題,施恩不圖報,人家已經是朝廷官員了,該有的尊重還是得有。
「主子說的是,老奴知曉的。您放心,這些年方知府一直和薛家有來往,年節禮物都是不缺的,想來是個記恩的。」忠叔商場打滾多年,又輔佐薛老爺管理通政司,人性如何看不清,就是在主子面前抬高薛家的身價而已,真到了方孝存面前,保准妥帖無憂。
「那我就更放心了。」薛遜頷首,「金陵誰來留守,忠叔可有人選?」
「主子看富大有可行?」
「他不是帶傷修養嗎?」富大有原是通政司中暗探,在一次任務中失了左臂,好不容易熬過了失血過多和感染風險留下一條命,對這樣的人士,薛家向來是優撫安置的,怎麼好麻煩他出山。
「主子別看富大有缺了一條胳膊,可腦子是這個!」忠叔豎起大拇指,講了富大有當初智敗敵人的往事,道:「只有他有經驗、有本事、肯動腦子,資歷還不低,主子若不忌諱……」
「忠叔!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哪裏是這種人,就是平日裏看見個殘障人士,我還想着尊重憐惜,更別說這是為薛家赴湯蹈火受的傷,我感激尊重都來不及,哪裏有什麼忌諱!」薛遜趕緊打斷,對殘障人士來說,尊重可能才是面對他們最好的態度。「既然您肯舉薦,富大有肯定有過人之處,您請他來我見見,交待幾句。」
「是,老奴這就去叫他,他也跟着一起轉移出來了。」忠叔不叫人去跑腿,想必還有什麼話要交待,一起跟着轉移,至少證明他一直在崗位上,沒有歸入安置營,是個有心的。
待忠叔出去,薛遜吩咐金獸道:「去和鐵手說一聲,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後出發。快些用早飯,我和夫人也從簡,別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管飽就行。」
「主子放心吧,卷碧和竹青一晚上都沒休息,就忙着準備乾糧呢,饅頭、餅管夠,還帶了熏肉大醬,真要遇到沒有人煙的地方,也餓不了肚子。」金獸趕緊回稟道。
「那就好,我都沒事先吩咐,你們就想在前面了,就該這樣!咱們在外面,正是眾志成城共克難關的時候。」薛遜難得露出個笑臉,屬下不是戳一下動一下的木頭,誰不歡喜。
「都是太太吩咐的,屬下們不過照做罷了。」金獸謙虛道。
「那也是你們在一旁提點的功勞。」薛遜這下更是喜出望外了,沒想到這麼忙亂慌張的時候,薛王氏居然真的能幫上忙,有原本「慈姨媽」的迂腐無用印象在,如今薛王氏的每一點小進步都是意外之喜。
「都是主子教導有方。」金獸一臉戲謔,薛遜改變策略,教導妻子的思想轉變,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可是門清兒。
「好了,好了,別貧嘴了,你先去吃飯,到時候可不會等你。」薛遜笑着打發金獸先去忙,透過大開的房門,他已經看見忠叔和一個獨臂人走過來了。
安排好外務,薛遜才有時間去看妻兒,他到的時候,薛王氏正在吃飯呢。
「浩哥來了,用過飯了嗎?」
薛遜搖搖頭,說得太多了,他現在口乾舌燥的,沒有說話的。
薛王氏看他一臉疲憊,先打了碗粥放在他面前,又夾了兩個包子放在盤子裏。薛遜西里呼嚕幹了一碗粥,才抽出空來問道:「蟠兒可好。」
「好着呢。」薛王氏示意蔚藍把孩子抱給他看,就是吃飯的空擋薛蟠不在薛王氏的懷裏,即便這樣,她也要把孩子固定在自己視線範圍內才放心。
「這小子皮實,以後肯定有出息。」薛遜笑道,孩子體抗力弱,不生病就是對大人最好的報答,尤其是這兵荒馬亂的時候。
薛遜飛快吃完走早飯,把孩子接過來抱在手裏,對一旁伺候的蔚藍玩笑道:「快去吃飯,爺來換你的班了。」
「蔚藍多謝主子!」蔚藍微微一福身,歡喜退下。
「出什麼事兒了?」薛王氏問道。本來人手就不多,在一旁侍立的只有蔚藍一個,把蔚藍都打發了,可見事涉機密。
「我和你說一說當前的局勢……」薛遜攬了薛王氏的肩膀,小聲把他掌握的情況都細細講給她聽。
「太子是瘋了嗎?」薛王氏難以置信,捂着嘴深怕自己尖叫出來。
「誰知道呢?」薛遜到現在都沒接到京城的消息,也無法猜測太子的想法。史上有那麼多昏君用主,奇形怪狀的皇族宗親,你要說他們不懂事,那多是全國一流的名家大儒教導出來了;你要說他們明白,個個表現得比愚民還不如。例如國難當前依舊要光修陵園享樂的帝王,例如把玩樂當成事業的太子,真實的歷史已經夠荒誕了的,不必後人想像加工。
「而今局勢瞬息萬變,我給你說這些的意思,一是讓你心中有數,不至於被人蒙蔽,咱們現在外面,你接觸外人的機會也多,別讓有歹意的人鑽了空子。二是很多時候,恐怕還要麻煩你拿主意。」
「浩哥這是什麼話,自然有你掌舵……」薛王氏着急道。
「看你,看你,又想歪了不是。咱們也有可能分兵,也有可能我一時不便要你這個主母拿主意,你想到哪兒去了。」薛遜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擔心自己意外不測,「和旁人說起來我自然是信心十足,我這做主子的都沒有自信,下面人就更是士氣低迷,可如今的情勢你也知道,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磨難等着。馬先生在江湖上的名聲幫不了我們太多,這浩浩蕩蕩的兩千人走到梧州能剩多少,我都不知道。」
薛遜在心中嘆息,兩千人的遷徙隊伍,那是一對浩浩蕩蕩的船隊,一行蜿蜒望不到頭的馬隊,這個時節走到哪裏都是讓人防備的對象。
「兩千人!」薛王氏驚叫道:「那咱們糧食夠嗎?衣裳呢?兵器呢?我都不知道,按我們幾十人備的乾糧……」
「別慌,別慌,那兩千人都是護衛營的人,他們自成體系,不必操心。糧食都堆在碼頭倉庫呢,早就派人去運上船了,跟着咱們一路南下。路上再和你說,你可要接管後勤了。」薛遜叮囑道。
薛遜唯一慶幸但就是自己早做準備,把薛家的資源都清理放好,雖朝廷發難的時機沒有料准,但大致不差。
一行近百人,天亮後就出發了,往碼頭去與早就等在這裏的人手匯合,一路南下。
這一路上果然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