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奚提了乞丐。
這很明顯是在暗示。
賈赦冷靜地觀察宋奚,見他面色並無異狀,更沒有表現出好奇的神態。這說明此人早已明了鄰家秘闻着書人的身份了。
賈赦決計默不作聲,他倒要看看宋奚此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宋奚默了下,跟賈赦道:「我想知道我這消息能值多少錢,不如我跟先你說說,你幫我評判一下?」
賈赦:「八十三兩銀子。」
「什麼?」宋奚不解地看賈赦。
「鄰家秘聞目前盈餘總額,八十三兩銀子。」賈赦耐心地再解釋一句。
宋奚愣愣地看着賈赦,沒料到他會反應的這麼快。很顯然對方已經猜到自己知曉他的身份了,可是假設竟然沒有表現出一點驚惶,反而以很坦然的態度直接回答了他的問題,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宋奚忍不住笑了一下,鳳目內原本該有的犀利輾轉化為柔,淡雅如霧。
「既然你肯把全部盈餘給我,我便破例一次,告訴你這件事。」宋奚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推給賈赦。
賈赦打開來看,裏面只寫了五個字,「孫信陽吳氏」。賈赦記得孫信陽,應該是當朝御史大夫孫英武的幼子。
「此人是個痴情種,十分有趣兒,相信你細查之後,會有很多驚喜的收穫。」宋奚道。
賈赦把信收起來,勾勾手,讓萬福取了八十三兩銀子給宋奚。宋奚好像真貪錢似得,親手把銀子收下了。因為有幾兩銀子散碎,他握在手裏的時候掉了出來。
賈赦拾起銀子,想了想,乾脆把自己的錢袋倒出來,給他裝上。
宋奚特意看了眼這錢袋,很普通,只是一塊錦緞余料縫製,上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繡紋。他這才放心的將銀子裝進去收好。
「宋大人若無事,就可以走了。」賈赦趕人道。
宋奚指了指桌上他剛買完的書,「我還沒看呢,你們書肆的待客之道可真差勁。」
賈赦無語,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喝茶百~萬\小!說。宋奚則也坐下來,看似認真地一頁一頁翻看鄰家秘聞。
賈赦肯定宋奚早就看過這兩期了,不明白他為何還要裝樣子。他偶然掃一眼過去,發現宋奚正翻到第一期寫「送溪」也就是他自己的那一頁。
賈赦這下算是明白了,這廝終究還是來找他算賬來了。
「的確句句屬實,但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常出沒雅風館,妻子早亡,這兩件事之間毫無牽連干係。我和雅風館頭牌杜春笑只是簡單地主僕。雅風館、春風樓這些地方於我來說,就猶如乞丐於你。都有同一個作用,搜集消息。」
原來京城第一大妓院春風樓是宋奚開得。
賈赦如果沒記錯的話,大周律好像明文規定,當官的開妓院違法。
「這兩處地方的地契擁有者並非是我。」宋奚似乎看出賈赦的心思,及時補充一句。
賈赦點了下頭,「明白,你在鑽律法的漏洞。」
「可以這麼說。」宋奚坦然承認。
「你也說了,我書上闡述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而對於你和杜春笑的關係,我持保留態度。」畢竟賈赦曾親眼看見杜春笑當着宋奚的面兒洗澡。那得是多熟悉的主僕關係,才能幹出這種隨便的事兒來。
「為何會這麼說?難不成你是親眼看到了什麼,才會有所誤會?」
宋奚知道賈赦並非是蠻不講理的人,從他所書的兩期書的內容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他的為人,所以他一定要問清楚。
賈赦癟嘴,冷淡地和宋奚四目相對,就是不回話。
「你說說,我或許可以解釋。」宋奚道。
因事關雅風館粗使青山的安危,賈赦搖頭表示不能說,他自己倒無所謂,但不能拿別人的命冒這個險。
宋奚挑眉,「我可以出八萬三千兩來買你這個消息。」
賈赦搖頭。
宋奚為難地蹙眉思慮了會兒,便口氣堅定道:「我今日一定要和你摒除這個誤會。這樣,我拿自己的性命作保,你坦白這件事之後,我不會因此傷害或逼迫任何人,不會多說多做任何事。你若不信,我還可以立字據給你。」
賈赦還蠻驚訝宋奚為解釋一件事竟然會這麼拼。
看在他如此認真的面子上,賈赦便透露了一些,但他依舊堅持沒有提到青山。
「有次我去雅風館調查,剛好隔着窗戶縫看到杜春笑正打算沐浴,而你正躺在榻上百~萬\小!說等他。」
宋奚在腦子裏快速回想了下當時的情景,恍然明白了。
「原來是那日!杜春笑一直過分愛乾淨,那天他刺探情報回來後,說身上上落了鳥屎,怎麼都受不了,非要沐浴之後才能回報消息。你當時如果看得清楚,就該知道他更衣沐浴時都隔着玉屏風,我什麼都看不到。而且杜春笑此人是喜歡女子的,你若不信這點,可隨意派人去調查。我雖偶爾會宿在雅風館,但從沒有和他同住過,我的房間在隔壁。」
賈赦:「哦。」
宋奚看他。
賈赦沒搭理他。
倆人正陷入無語尷尬之時,萬福忽然喊道:「有人來了。」
賈赦也注意到了馬蹄聲,忙拉開窗紗去看。宋奚立刻抓着賈赦的胳膊,急忙拉他上樓。
賈赦不解,正要問他,就聽見樓下有人高聲詢問萬福。
「掌柜的,送書那邊的可來了消息?」
萬福忙道沒有。
腰間挎刀的錦衣男子便將一張紙條放在櫃枱上,「我們主子說了,若收到消息,你立刻叫人到這裏告知。」
萬福不懂地看着他:「這位客官,請問您們是官府的人麼,我們鄰家軒的事兒為何一定要告知你們?」
「是你得罪不起的人物,透漏一句給你,我們家主子是宮裏頭出來的人物。」男子說罷,便邁着響亮的步伐出門,騎上馬後,疾馳而去。
賈赦奇怪地問宋奚:「你熟人?」
「不熟,但他認識我。若讓他看見我和你在一起,他的主人自然會懷疑到你頭上來。」宋奚解釋道。
「他的主人?」賈赦試探問。
宋奚反應過來了,扭頭打量賈赦,「原來你剛剛是在等三皇子。」
「三皇子?」賈赦搓了搓下巴,有些驚訝,也有些猶疑。
當今皇帝兒子雖然多,但多半都夭折了,而今好好活下來的只有三名皇子。其中最年長的是三皇子穆瑞迥,他剛過二十五歲,是賢妃之子,身份還算顯赫。稍比他年小的是十一皇子穆瑞遠,十七歲,為宮女所出,聽說很貪玩,並不太求上進。至於剩下的最小的那位就是皇十五子了,為皇后所出,雖嫡出血脈是正統,但他才八歲,尚未成年,實在是變數太大。畢竟這是一個連二十多歲的太子爺都能隨便戰死在沙場上的朝代,過早站位的人,都太蠢了。
「是覺得可惜了,還是失望了?」宋奚問。
賈赦蹙眉:「是麻煩,我的書現在已然被你們這些尊貴的人盯上了,只怕將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查封。」
「這簡單,我讓十一皇子代你認下這間書肆,他便不敢招惹了。」宋奚提議道。
賈赦搖頭,宋奚這辦法相當於直接讓他站位在十一皇子這邊,他才不傻。「我更喜歡聽天由命。」
宋奚扯嘴笑一聲,便拂袖下了樓,隨即上了馬車,匆匆而去。
賈赦站在樓梯上,望着宋奚所乘坐的馬車離開,頓然醒悟。宋奚剛剛的確是躲起來沒被人看到,可他的馬車卻一直停在書肆門口,倘若三皇子的人認得宋奚,豈會認不出他那拉風的座駕?
一大清早兒,書肆內一般不會有什麼客人。那侍衛認出宋奚的馬車而後,卻沒在書肆的大堂內看到宋奚本人,必然會覺得蹊蹺,多半會懷疑宋奚來此處另有什麼目的。再往深一想,就可能會覺得宋奚跟這間書肆的老闆甚至是鄰家秘聞的著者勾搭成奸了。
賈赦也明白,剛剛一時情急,宋奚的做法並無過分之處,至少避免了他身份暴露。罷了,被誤會了也好,如此能落了個清靜。
再說書肆被人懷疑跟宋奚有關係,也未必是壞事。畢竟宋奚此人權勢駭人,又乃堂堂國舅,在他的名號庇佑下,鄰家軒說不定還會少許多麻煩。
賈赦覺得既然宋奚這般樂於助人,他就該領會下他的一番好意,比如讓更多人都知道這書肆承蒙於宋大人的關照。
……
先京城五品巡領薛浩邈,有一弟弟名為薛浩糧,是個遊手好閒愛打架鬥雞的人物。十幾年來,薛浩糧的生活一直靠他大哥接濟。而今他大哥因一本亂寫的書而被革職查辦,鋃鐺入獄,他便因此就沒了銀錢進項,家裏的飯菜接連幾日都不見有肉了。薛浩糧受不了當兔子吃素的日子,一怒之下打了媳婦兒,反被媳婦兒罵沒出息。他便抄起菜刀,四處詢問那本什麼秘聞的著者是誰,決計一定要找到這個罪魁禍首好好算賬。
結果什麼都沒問到,薛浩糧又白白憋一天的氣。然而就在傍晚的時候,薛浩糧聽到幾個書生議論起鄰家軒來,聽說而今全京城只有鄰家軒出售那個什麼秘聞,薛浩糧便覺得這間書肆必然尤為明天。
一大早兒,薛浩糧就起床,光着膀子坐在院中央磨好菜刀。他都想好了,他今日就去鄰家軒問清楚,如果對方不肯告訴他。他也不傷人,也不打人,他就舉着刀在鄰家軒門口晃悠,趕走他家所有的客人。若是有人敢叫官府來,他就說自己是賣刀的,讓他們都奈何不了自己。
薛浩糧喝完一碗玉米糊糊之後,也便真這麼幹了。手舉着菜刀,就站在鄰家軒的門口揮舞着,趕客人。
方正路和萬福接連出面去勸薛浩糧,卻發現此人純粹來找茬兒,根本不講理。無奈之下,二人便偷偷打發人去通知賈赦。
不大會兒,賈赦就派了個不起眼的小廝過來傳話,囑咐方正路和萬福不必管此事兒。鋪子照開,沒客人就沒客人,無所謂。
於是,薛浩糧就自顧自地鄰家軒門口揮舞了一上午的菜刀。
中午的時候,京畿府許多衙差有到同泰街一家包子鋪吃午飯的習慣。他們半路剛好路過鄰家軒,遠遠地就看見舞菜刀的薛浩糧了。
「哎呦,這是誰啊,敢在鄰家軒門口動刀。難道這京城裏還有蠢貨不知道,這鋪子是我們府尹老爺關照得。」一名衙差高聲驚嘆完,其他幾命衙差都紛紛抽刀,朝着薛浩糧這邊走來。
薛浩糧早就注意到這些衙差老爺了,正在腦子裏琢磨說辭。忽聽他們說這書肆是現任京畿府尹宋奚所關照的地方,嚇得頓時腿軟,尿了褲子。他丟下菜刀,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給衙差老爺們賠錯,轉而又跪着給萬福等人賠罪。
萬福捂着嘴巴,一邊發牢騷要找人刷地上的石板,一邊打發薛浩糧快走。
這時候街上就有人圍了過來,其中有人認出了薛浩糧,便喊道:「這人就是就是那個被革職的五品巡領,薛浩邈的弟弟。」
「薛浩邈?原來是那個逼迫城北所有商販交保護費的狗貪官。」
「他弟弟在這幹什麼,想報復?」
「好容易有本書能為民除害,為我們百姓抱不平,絕不能讓他得逞,大家一起上!」
人群中也不知道誰說了最後一句話,總之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圍攻上來,噼里啪啦一頓狠踹薛浩糧。
薛浩糧被揍得痛得嗷嗷叫,嘶嚎喊着:「衙差老爺救命!」
幾名衙差扣了扣耳朵,都說肚子餓了,你一言我一語笑着去了,當什麼沒看到聽到。
薛浩糧最後被揍的皮青臉腫,爬不起來了,還被眾人逼着用舌頭舔乾淨石頭上的尿漬。薛浩糧無法,只得邊哭邊舔邊求饒,並且發誓這輩子再不會找鄰家軒和著書人的麻煩。眾人這才算放了他,薛浩糧趕緊一瘸一拐地爬着跑了,生怕眾人後悔再揍他一頓。
萬福和方正路看完笑話之後,便心嘆自家老爺神算,果然不用他們親自出馬,自有人幫他們解決了麻煩。所以說這宋大人的名號還真好用,今日事一傳出去,以後這鄰家軒在京城定然吃得開,再沒人敢挑釁滋事。
……
榮國府
近一段日子,賈母因一直不滿賈赦安排到她身邊的陌生臉孔,便一直有事沒事兒就對這些下人撒火。反而因此落下了脾氣暴戾的名兒,越發不得人心,使得府內眾人對賈母面上敬重,心裏卻厭煩敷衍起來。
王夫人這段時日過得也十分艱難,好容易費功夫叫人把賈赦原來的破院子恢復了原貌,便還要費精神重整旗鼓,從頭開始爭奪管家權。
王夫人特意打扮得衣着樸素,看起來有些顯老。她到了賈母住處後,便跪地賠錯,哭着坦白了她之前貪污公中銀子的經過。
賈母本以為王夫人會為了面子硬挺着不認這件事,而今聽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說她貪污的銀子一個子兒都沒有自己花過,全是都給了宮裏受苦的元春,甚至還拿出一個小賬本,記載着她這些年來自賠了多少嫁妝往宮裏送。
「這些年我對她越發想念的緊,有時甚至覺得只叫我見她一面,讓我死都願意。都是娘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她還是我的頭一胎,感情自不同別個。我瞧着咱們府里年輕一輩的爺們沒個有大出息的,為了榮府這個家,才是忍痛舍下了她,把她送進了那麼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希望這孩子能爭口氣,盼着她將來有出息了,可以光耀門楣,可以多多提攜族裏的兄弟們。都怪我野心太大,害了她,也害了自己!」王夫人說着說着就哽咽地喘不上來氣兒,兀自地垂胸痛哭。
賈母聽得直流眼淚,一邊罵王夫人不該如此瞞着,一邊心疼王夫人的不容易。她忙要搬出自己的私房,替王夫人去照應宮裏的元春。
王夫人連忙拒絕,「媳婦兒如何不孝,也不能要母親私房。自個兒女兒的事兒,我就該自己解決才對。我以後再不會為了什麼面子,反而偷偷摸摸犯下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我今日說這些,只盼着母親能不計前嫌,原諒我之前貪冒之錯。」
「好了,你快起來。我早就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故那日沒有當眾點破你。而今這事兒也就你我說說,絕不要外傳第二人,特別是你大哥,千萬別要他知道。」賈母嘆道。
王夫人忙給賈母又磕了頭。
「我還是念着你管家時候的好,你瞧瞧咱府現在被你大哥鬧成什麼樣子了,賴家一家子都被他打發了出去。外頭不知道有多人正罵着咱們做主子的刻薄寡恩!」
「大哥畢竟是血性男兒,做事不計後果,難免衝動魯莽了些。這管家是細緻的活兒,還是該女人做好。」王夫人以退為進,故作謙和道。
「正是如此呢!」賈母拍拍王夫人的手,「我是盼着你能奪回這管家權。只可惜老大而今做事竟謹慎了許多,叫人抓不出把柄,不然我非拉他下馬不可。」
王夫人笑着跟賈母表示她不在乎什麼管家,只要能孝敬她老人家就可以了。
賈母因此更加心疼王夫人,舍了一對嵌着紅寶石的金瓶子給她。
王夫人領了東西離開,心裏卻還不滿意,琢磨着怎麼儘快挽回自己掌權地位。既然賈母那裏已經有了保證,她只要想辦法捉住賈赦的錯處,便可以要回管家權了。
王夫人便召來周瑞家的,交代她去揪賈赦的錯。周瑞家的一聽王夫人要她去招惹大老爺,心裏就十二分的不願意。她們家現在還在馬棚子邊上住着,她的臉被大老爺的人打得到現在都有些抽抽,都不會笑了。她受了這麼多苦之後,太太還要她去挑大老爺的錯,便是借給她十個膽子她現在也不敢冒這個險。
但周瑞家的不好當面拒絕王夫人,嘴上是應承下來,回頭她卻不辦事兒,等王夫人在問起,就以找不到錯處為由敷衍了。
王夫人發現周瑞家的竟和自己不是一條心了,十分惱恨,偏偏此刻二房處於弱勢,如果她再處罰周瑞家的就顯出刻薄,會讓更多人寒心。遂只能忍着這個氣,再去找其她人辦此事兒。奈何找來找去,竟然都是一些不如周瑞家的。
王夫人已然發覺自己在這個家說話沒分量了,吩咐個人辦事兒,一個個就都跟軟腳蝦似得,除了會敷衍她,哪兒都挪不動。二房不過是暫時失勢,這些牆頭草竟然全倒戈向着大房!
王夫人無奈至極,一氣下就去找大哥王子騰求助,反被王子騰狠狠訓罵一頓。畢竟這是榮府家事,王子騰作為外人不好摻和。不過他隨後也答應王夫人,會通過別的方式震嚇警告一下賈赦。
兩日後,王子騰派人傳話,讓賈赦過府一趟。賈赦給拒絕了,理由他忙。
如此隔一日後,王子騰又派人來請賈赦,賈赦又以很忙的理由給拒絕了。
第三次,王子騰親自上門,卻撲了個空,賈赦根本不在家,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兒。
王子騰因三次出拳都打空了,非常生氣,想着怎麼也要等見到賈赦之後再走。誰曾想他百忙之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仍是沒看到賈赦人影,只得選擇憤憤然離開。
賈赦這兩日是真忙,他一直在專心地調查有關御史大夫孫英武之幼子孫信陽的一切。
孫信陽乃是進士出身,現今在翰林院擔任從六品編撰。此人在外名聲很不錯,加之其父是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出了名的清高有氣節。而他又年紀輕輕能就高中進士,入了翰林,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在為官上方面,孫信陽的確沒什麼問題,但在做人上,他就渣出新高度了。
孫信陽十七歲娶妻吳翰林家的嫡長女吳氏,後因吳氏三年無所出,他便納了吳氏的庶妹吳姨娘進門。誰曾想吳姨娘的肚皮也不爭氣,又三年過去了,她的肚皮也一直沒有動靜。前年開春的時候,吳氏倒得幸懷上了,在年末終於給孫信陽生了個兒子。本來正妻生下嫡長子,是非常圓滿的大喜事。卻不知這孫信陽抽了哪門子的瘋,竟然以妻子在月子中身體虛弱為由,將剛剛誕下的嫡長子交給了吳姨娘撫養。
嫡妻吳氏自然氣不過,和孫信陽幾次三番理論無果,便忍不住要回娘家哭訴。孫信陽自然不允許她如此,便直接將吳氏在屋內,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而且不僅如此,孫信陽還趁着吳氏剛剛生產體虛之時,把吳氏身邊原本貼身伺候的人全部撤換為成了自己人,為的就是防止她偷偷派人傳信回娘家。
孫信陽將孩子抱走後,便對吳氏冷漠不管,不聞不問。外人不論是誰,若有想見吳氏的想法,都被孫信陽一概以生產後體虛需要靜養為由,擋了回去。短短不足一月,吳氏還沒熬出月子,就在這種逼迫壓抑的環境下崩潰了,選擇自盡而亡。
孫信陽倒是沒有瞞下吳氏自盡的事兒,讓府里人和吳氏的娘家人都知情了。但其中具體實情,孫信陽卻隱瞞了下來,只對外說吳氏生產後便因體虛常犯糊塗,精神錯亂,時常發瘋。他是為了顧念妻子的體面以及免於長輩們的擔心,才把吳氏的病狀隱瞞下來。吳翰林一家一貫相信孫信陽的人品,未有太多質疑,便點頭同意了吳氏下葬。
而今孫信陽終於熬過了妻子吳氏的喪期,便開始籌謀打算把吳姨娘扶正。吳翰林一家也願意繼續結下兩姓之好,再說吳氏留下的孩子,他們也覺得能由吳氏的親妹妹撫養最為放心,故而也很支持孫信陽的打算。至於孫信陽的父母,至始至終都十分偏愛這個小兒子,對於他做的任何決定都沒有異議過。
孫信陽之事的整個經過,賈赦花了將近六天的時間調查和梳理。
當年吳氏身邊的舊人早已經被打發離京了,賈赦只能調查這些舊人曾經交好過得朋友和姐妹,從她們口中探聽到了些許情況。得幸此時距離吳氏之死已經時隔一年多了,孫信陽對於府內下人的管束並沒有當時那般嚴苛。甚至時過境遷,他和吳姨娘你儂我儂,日子越來越好,早就對當初那點的事兒了放鬆戒備。
恰逢當時負責監視吳氏的一個老婆子,而今因為吳姨娘管家不公而心生怨憤,便願意賣消息出去,道出了當時的內情。賈赦根據這老婆子的供述,找到了當時同她一起監視的一名丫鬟,此丫鬟而今已經被開恩放出府嫁人了。但她日子過得並不好,才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便早死,肚守了寡。她一直覺得自己而今這下場,是當初對吳氏犯下的惡行所報。故而對於賈赦的問詢,她十分坦然,道儘自己所知。
寵妾滅妻,硬生生逼死了剛給自己生下兒子的原配妻子。
詩書教化下的孫信陽,怎會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讓人不敢想像。
賈赦還在吳翰林家調查到嶺一條消息,當初身為庶女的吳姨娘原本並沒有被安排給孫信陽做妾的打算。本來這寧做窮不做富人妾的道理,連平常百姓家都懂,更何況是自詡清高門第的吳翰林家。
據吳家人當時回憶,吳姨娘當時本來都快要訂親了,結果當時吳氏帶着孫信陽回門的時候,吳姨娘落水剛好被孫信陽所救。吳姨娘自覺得失了清白,便要自盡。而當時吳氏生母剛好正為吳氏無子之事而憂愁,便在問了吳姨娘的意思之後,做主把吳姨娘給了孫信陽做妾。
賈赦覺得這件事發生的太過巧合,像是特意設計的一般。孫信陽肯定是渣男畜生了,但如果這個吳姨娘並不無辜,賈赦可不想就此放過她。
賈赦便又派人去重新細查吳姨娘的過去。特別是他在吳府做庶女的時候,可否有什麼老人知道內情。
「不要僅限於吳府府內的人,從外放出府的人身上反而更容易得到消息。」
賈赦囑咐完這些,便想到吳家還有一人可能知情,便是死去吳氏的親妹妹,張吳氏。她的夫君正是而今新任蒲柳縣縣令張開馳。
賈赦雖不認識此人,但這位張開馳之所以能如此快的從主簿升上蒲柳縣縣令,還要多虧鄰家秘聞曝光了上一任縣令的惡行。故而賈赦便以著書人的口吻,書信給張開馳一封,希望他能讓妻子開口回憶一下當年的事情。
兩天後,賈赦就等來了回信。張開馳根據張吳氏的口述,代筆述下了當年吳姨娘待嫁前的種種行徑。
原來吳姨娘早在十四歲時,便和孫信陽產生情愫。那時候,孫信陽作為吳家的女婿已經有一年半了。當時孫信陽和吳姨娘甚至私下接觸過,被張吳氏撞個正着。不過張吳氏因為當時年小,聽了他們的解釋理由便並未多想。而今姐姐遇難,物是人非,她再回想當年的種種,才知道一切都是算計。
奈何而今她能說了,也無法說。姐夫孫信陽的家世背景遠高於他們,而且她手上也沒有真憑實據,一女子之言說出來又有誰會信。
張開馳送信的時候,還堅持讓傳信小廝多帶一百兩銀子,是他們夫妻為表達感恩對鄰家秘聞的酬謝。賈赦知道張開馳一年俸祿也不過四五十兩銀子,這一百兩銀子對於他們夫妻來說是個大數,賈赦可不敢收,遂讓小廝原數退了回去。
至此,有關於孫信陽和吳氏之死事件的經過就全部整理完畢,相關人員的證詞也足夠了。賈赦只需要整理歸納,最終湊成一篇稿子發佈便可以了。
賈赦又算了算日子,從他派小廝去晉地至今日,已有二十三天了,如無意外的話,倆小廝應該回來了才對。
賈赦上午剛惦記完,晌午就得知他二人回來了。賈赦正在用午飯,聽到這消息後十分急切,連飯也不吃了,撂下筷子便叫他二人速速進來。
「老爺,小的們先去了晉城,見城內四處一派繁榮,百姓生活和樂,毫無受災的樣子。就找了當地一些人詢問,據他們所言,晉地的確是受災了,卻不是所有的地方,只有最北那一塊。然後小的們出城,便去了北邊,連走了北面三處村縣,並未看到有一處受災。再問了那裏的人,他們又說受災的地方在東邊。小的們又去了東邊,東邊的就說在西邊,最後西邊的又說在南邊,可我們開始去得晉城他就在南邊。」
賈赦嗤笑一聲。原來玩得是這種把戲!
小廝哭喪着臉道:「所以小的們也糊塗了,被這些人說得,最後都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兒邊好。」
「回來正好。」賈赦道二人辛苦,命他們閉緊嘴巴不許透露任何消息出去,隨後令豬毛取了二兩銀子賞他們二人。
倆小廝忙致謝感恩,而後老實地退下。
黑豬則在這時來跟賈赦回報他剛剛搜集到的一些傳聞,請老爺做主該去重點調查哪一個。
賈赦:「但凡涉及到官員貪污弄權、玩忽職守的傳聞,就一定要查,不論品及大小,查到了就是為民除害。至於你說的那幾個的奇事異聞,似乎都沒什麼緊要,倒是王家每月都有人伢子往裏送人這件事,值得查一查。一般的府邸如果需要人,都會統一次性納入。即便是偶爾遇到清理人員急需填補的特殊情況,一年要人最多也不會超過三次。像王家這種月月都要人的,實在是太奇怪了。」
「小的也覺得十分奇怪。不過王子騰畢竟是經營節度使,家周圍時常有守衛逗留,不太好探查。」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有秘密,總會露出破綻。你先叫人看住王家的所有的們,特別是側門偏門和後門,總之越隱蔽的出口越要看住了。至於其他的,如果有危險就不要輕舉妄動,安全為重。」賈赦吩咐道。
黑豬一一應承。
「新一期的內容我已經準備好了,所以這件事可以慢慢來,不必着急。」
黑豬一聽到這話,頓然精神了,忙問賈赦都是什麼內容。
「這次遇到了兩件都是大事,便只說這兩件就夠了。第一樁是晉地無災騙糧,第二樁是翰林孫信陽寵妾滅妻。」
「的確是兩樁大案,這兩件事如果報出去,只怕不止會轟動整個京城,滿朝文武,還有聖人那裏只怕都會被驚動了。」
黑豬光這麼用嘴說,便已經覺得超爽快了。要是等這件事爆出去,看全京城的人喧囂起來,那場面必然更爽。
賈赦覺得晉地的情況不好拖延,遂連夜寫完稿子,一大早兒就交給豬毛,令他即刻出京去印刷坊,準備書冊印刷事宜。
書從活字排版到印刷裝訂成冊,最快也需要四五天的時間。
賈赦想起最近聽了不少寧府傳出來的風言風語,便讓豬毛順便從印刷房給他帶一個空白的書冊,除了封皮上有特製花紋印出的「鄰家秘聞」四個字外,書裏面的內容要是白紙。
賈赦而今等印刷的時候正好閒着,就提筆寫了一篇關於賈珍和尤二姐的稿子。因為內容不發表,只不過是起恫嚇作用,所以只是很隨性編,看起來有嚴謹的感覺罷了,匿名人的證詞也都是編的。
隨後,為了避免他的字跡露餡,賈赦就讓方正路把他寫的稿子謄抄在那本空白的書冊上。
尤二姐才剛滿十三歲,目前一直跟尤老娘住在寧府,蹭吃蹭喝。賈珍對尤二姐的變化是日日看在眼裏,眼瞧着她要含苞待放了,便對其無微不至,言語撩撥,偶爾動一動手。尤二姐年小不懂這些,以前也未曾被尤老娘教育要忌諱什麼。故而也不在乎這些,只覺得是和賈珍瞎玩,後來日子漸長了,她也略懂男女之事,便對於賈珍的佔便宜的行為覺得有些嬌羞,卻也沒有阻攔。
倆人一來二去就越走越近,加之沒有人阻攔,便越來越膽大。
此刻就是在賈珍正打算對尤二姐出手的關鍵時候,賈赦上門了。
賈赦就拿着這本鄰家秘聞的手寫初稿,晾給賈珍看。
「城東有一國公府大爺,叫假真,因饞涎妻妹美貌,對剛剛年滿十三歲的……」
賈珍看到這些內容之後,一哆嗦,驚詫地問賈赦這是何意。
「昨晚上有人投到我榮府門口,信封上寫着大老爺收,我打開一瞧竟然是手寫稿,但內容是寫你的,跟我沒什麼干係。我就想這東西大概是投錯了,我就給你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