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小玉立馬停下了撲騰屏氣凝聲,從夜闕君的臂彎處小小探出一個角度。
殿門大開時灑進了一片月光,從腳步聲判斷至少有三人,然後就是「噗通」一聲。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些人架着另一個人,給扔在了地上,此時月光明亮,將進門的地面映照出一片似是水漬的形狀。
藍小玉拉了拉夜闕君的衣袖:「喂,他們該不是準備在這裏殺人越貨吧……」這裏可是佛堂啊,這麼大不敬真的不會天打雷劈?
夜闕君並沒有回答,只是把藍小玉提溜回來。
月光與燭火連成一片,幾個僧侶丟下了那被五花大綁的人就出了去,連殿門也沒關。
躺在地上的傢伙聽起來奄奄一息,呼吸紊亂,藍小玉正想探出身去看個明白,突然「踏」的,外頭有腳步聲靠近。
「踢踢踏踏」。
這腳步聲很熟悉,藍小玉下意識拽緊了夜闕君的衣袖,是屍傀。
它的身影被映照在窗上,影影綽綽行動僵硬,似乎是嗅着氣息而來,「喀」,那隻枯槁一樣的手就攀住了門扉。
藍小玉往裏一縮就縮進夜闕君懷裏了,那傢伙倒很是好,乾脆拿這當享受和調侃,直接把下巴都枕到了藍小玉的肩窩裏:「這是怕了?」他話說的是風輕雲淡和一縷拂過耳邊的檀香沒有什麼差別,可話里就那麼刻意的挑着幾根諷刺的骨頭。
讓你聽得明白又發作不了。
死撐着膽子和能耐,非要來攪這個局,結局總是自作自受、自討苦吃——藍小玉覺得,夜闕君一定就是這麼想的。
然而這種情況,不怕就有鬼了好嘛!
藍小玉松松肩膀就想把那佔便宜的傢伙給甩了,她這幾天沒少跟這玩意打交道,自己也沒討到什麼好果子吃,當然她心裏也明白,既然來了雲海寺,必然要跟它們再打個照面。
這屍傀更像是那些人故意放出來的,但是他們要幹什麼?屍傀要幹什麼?那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又會怎麼樣?
「有你在,我需要怕?」藍小玉索性全賴他身上。
夜闕君似乎是笑了一聲,當然聽是聽不到的,但你能輕易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漾着一些不一樣的氣氛:「藍小玉,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這小姑娘把他當救命稻草,救世神佛不成。
藍小玉就撇着嘴角,拿手肘輕輕往後頂撞了他胸口,用來表達不滿。
夜闕君反是毫不在意,藍小玉不客氣就拽住他的手免得他又趁機動手動腳。
「呯」的,殿門被重重的關了起來,屍傀一步一蹣跚的入了殿,堂內沒有幾支燭火很是昏暗,所以藍小玉只能看到,那怪物伏低了身似乎在嗅某種氣息,然後——
突然,屍傀就一把將地上那人給拽了起來,屍傀的身高比普通人高,所以就有點像老鷹提小雞,但那可是個大活人啊。
雖然看不太清清,但能聽到微弱的呼吸,自然不可能是那個屍體發出來的。
屍傀的動作很是利索,就跟當時在書吧里抓周鴻卓一樣,皮膚鬆弛低垂的拖拉在那人胸口,指骨分明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它不是用一隻手掐的,而是兩隻手。
也松松垮垮,藍小玉說過,那時候看周鴻卓就是這樣,黑色的指甲如同魚鈎,只在邊緣刺穿你的皮膚,薄薄的一層被拉扯開來,像隨時都會斷裂破裂。
藍小玉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有那麼一瞬的空白,不知道該衝出去,還是繼續看,還是……還是什麼都不重要,那人眼看着脖子可就要被吊死了,她剛想站起身的姿勢就被夜闕君死死按了回來——
然後,她整個人就怔住了。
是徹徹底底的怔住,就好像被人用什麼冰水從頭到腳一大盆子淋下來。
連腳步都挪動不了分毫,呼吸都僵硬了起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那屍傀的兩雙爪子本是左右兩邊勾住那人的脖頸子皮膚,都已經拉伸的好像一條眼鏡蛇的攻擊狀態,就在那瞬,屍傀的食指指尖輕輕勾住緊繃的皮膚一滑——
「呲拉」,都能聽到皮膚與血肉分離的拉扯聲,全身的皮膚因為屍傀左右兩邊用力崩拉的關係,順着那條割裂的細縫全裂了開來。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邪術什麼方法,整一個大活人的皮從脖子到腿部被硬生生的扯成了兩半。
一整坨血肉模糊的身體就「咚」的摔在地上,一時之間血腥味充斥了整個佛堂,滿地橫流的污血把一片明淨玷污。
人皮與人身就此分離,一乾二淨。
滴滴答答的血跡還從皮膚撕開的溝壑處流淌下來。
藍小玉想起以前獵奇時看到過的活人剝皮法,將人埋進土裏,只留下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再用刀在人腦袋上開個口子,灌入水銀,由於水銀比重大會往下沉澱,就將人的肌肉和皮膚分離開來,卻又因為身體被卡在土裏,無法承受這種痛苦的折磨,肌肉就那麼「哧溜」一下從腦袋上的洞裏躥了出來。
只留下一張完整的人皮。
藍小玉的額頭嘴唇都有些發白,獵奇固然匪夷所思,但現在眼前看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月光映照的殿廳前有着沒辦法洗淨的漬跡,那不是水漬,而是血漬。
終於知道為什麼這些屍傀的皮膚都老態龍鍾,竹老太所謂殉術之人而異又是指什麼。
她甚至沒有發覺自己是因為緊緊掐着夜闕君的手才沒有叫起來。
夜闕君對眼前的景象只是微微蹙眉,那屍傀轉手就把人皮覆在了自己的身上,對地上被剝去了皮的活體不屑一顧。
認真的說,地上那坨血肉,並沒有死去。
剝皮的速度太快,就像古時候劊子手砍人頭,人頭掉落的那瞬,它還並沒有死去。
所以地上的那個「人」正瑟瑟縮縮的抽搐着,但很快就沒了動靜,熱血終究化涼,不過一具屍骨。
這就是雲海寺的,秘密嗎?
活人殉術,佛陀墜魔。
藍小玉的眼睛瞪得圓溜溜一時之間都忘記眨眼和呼吸,她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不,與其說震驚,不如說震懾住了,就好像靈魂都被這血肉橫飛的樣子給驚飛了神。
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剛才外頭養屍地里那個「人」,滿身都黏着泥土一股腥味,他也是被活生生的剝了整張人皮,埋進土裏的。
自己剛才還跟那種東西交過手,還摸過擰過……藍小玉只覺得渾身一陣噁心又驚心的顫慄,整雙手都哆嗦個不停。
「道人殉術養屍以將其最大邪煉化,樣子早就不是它的原來面貌。」夜闕君的輕聲中有所譏諷。
藍小玉舔了舔唇角才發覺自己的雙唇冰涼無比,她收回眼神,扭過頭實在不想多看一眼:「這簡直是……簡直是……」喪盡天良、草菅人命,無惡不作,喪心病狂,還有什麼,全一股腦兒堆這些人身上都不嫌多!
她的腳有些發軟,明明跟屍傀交手過很多次,但知道它們竟然是這樣用活人來煉製的,讓自己更心生畏懼和恐慌。
「現在,有沒有後悔衝動來這兒?」夜闕君還有心情跟她扯淡這。
藍小玉瞪了他一眼,認慫?開玩笑呢,她說過今晚來雲海寺就是刀山火海也絕不認慫,不,絕不退縮。
夜闕君就挑了下眉,帶着略有欣賞的表情和口氣:「這種木屍一旦煉成,便只聽一人之言,外面的養屍地里必有屍陣,不動則已,一旦驚動,你要知道,這絕非輕易應付的東西。」他站起身撣了下衣袍,眼神落在大殿中,「尤其,現在以你一人之力。」
藍小玉看着這傢伙一副從容不迫也沒受到半點驚恐跟司空見慣了的表情似的,又聽他的話極為奇怪,說到最後就好像在提醒她防範這裏的屍陣,還大咧咧的隱藏了責怪,責怪自己不聽竹老太和他的話。
等等,責怪她就認了,至於屍陣,她沒事為什麼要去動大屍陣?光現在看到的就夠她消化一陣子,她還沒那麼吃飽了撐的,於是藍小玉伸手就扯住他那些金絲銀線沉聲:「喂,為什麼你的口氣就好像在說……我必須去把殿裏那隻屍傀幹掉,然後破屍陣,再搗毀這個萬惡的煉屍窩點?」
老實說,她前兩天還真這麼想的,可是被竹老太一棍子給打醒了,再加上今晚的所見所聞,給她十個膽,她也絕不敢現在貿然行事!
難得的,夜闕君居然還一臉無辜無害的表情聳了下肩:「看起來……不是好像。」他指了指殿裏,藍小玉就順着他的手指,也伸出手去。
頓時手指就插入了一片軟綿綿又油了吧唧的東西里……等等,她身後應該是佛像,哪來的這——
藍小玉扭過頭,一隻巨大狹長的眼睛正盯着她自己,那眼睛已經充血,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殺人殺紅了眼。
臥槽,她當時就嚇得差點尿褲子了,那不是屍傀還是什麼?
那鬼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了自己,而藍小玉的手好死不死的就「喀」的插進了它脖子的氣管里。
還有一種,呼哧呼哧的感覺。
藍小玉這一下是連驚叫都叫不出來了,縮回手就下意識的一腳飛出去,直直的踹在那屍傀的臉上。
媽蛋,夜闕君這個混蛋,就知道坑她!
「我想,自以為是的人,就該要吃點教訓受點苦的,」他向後退卻一步,雙手環胸似乎就給藍小玉定了個結局,「藍小玉,你最好把這句話好好記在心裏。」竹姑有句話說的好,這個世界上那麼多的秘密並非都能見得光明,有時候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藍小玉今晚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都是自己得來的。
所以,他就一點也沒有要幫自己的意思?
聽明白他語意的藍小玉,眼睛都瞪了起來。
「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夜闕君簡直是有做流氓無恥大混蛋的潛質!這樣一句事不關己己不操心、臨陣脫逃的話都說的涼薄又閒適。
於是,很不幸,藍小玉連夜闕君這三個字都沒喊出一聲,那傢伙就已經像一縷幽魂般消失在空氣中,整個大殿,只剩下她和那隻剛殺了人的屍傀,大眼瞪小眼。
阿西巴,這次真是被夜闕君給坑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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