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一幕,才是女岐沒有料到的。
她知聿衡與那鬼神的默契,用自己作餌也要為那傢伙作出機會,卻不會料到,夜闕君選擇的決定。
他殺死了藍小玉,這次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點想要救她的意思。
是啊,同體雙魂,救無可救。
女岐的手一顫連身體也踉蹌着退後,她看到自己的心口同樣滲出的血跡頃刻灑滿了衣襟,它們無法止住,像現在藍小玉的身體。
它是個死物,它沒有靈魂。
「不可能!」她怪叫着瞪着夜闕君的背影,她的整個手臂都開始佈滿血絲,寄宿凡身的死亡令她的支撐也漸漸崩塌,她用手抱着好像被無數小蟲噬骨侵皮的腦袋,連眼球都泛出了濃郁的墨黑,紅色與墨色交融成一片渾濁,那鬼神——在做出無數的退讓之後,最終決定銷毀所有的心血。
哈,這真是可笑!
女岐用着無痛苦的表情卻要做出諷刺的獰笑,全身的血脈都在漸漸熄滅,她哈哈大笑:「藍小玉啊藍小玉,你的至親至信至愛之人,都要將你置於死地,連我都覺得你可憐!怎麼這樣的靈魂,還輪不到下地獄!」她咬牙切齒的瞪着那鬼神。
夜闕君並沒有理會女岐的言行作為,藍小玉安靜的躺着,毫無聲息,血液的流失令她的臉色蒼白如鬼,這個小姑娘每次受傷都會弄成這樣一個不死不活的境地。
他將那把嗜血的玄色劍身緩緩抽出,指尖撫過劍身將血跡一一捋淨,血珠子滾落在他的掌心,明明是死物卻灼熱無,或許,是自己的心在焚燒。
他不聲不響點指扣在藍小玉眉心殷紅的印記之,他給予過的權利,此刻,要在他手收回。
女岐的牙根都噬咬的發酸,她瞪着眼看到了夜闕君的所作所為,臉色一凜,幾乎用盡力道一般的長嘯而鳴,蠱雕因着女岐的衰弱而暴躁不安,他躍身馱了那魔女,似要同歸於盡的朝那鬼神撲去!
女岐裸-露皮膚的血管都已經清晰可見,裏頭流淌着煥動的液體,仿佛輕微觸碰會碎成粉塵,她死死捏住自己的長袍在腰間一系,伸手竟然「啪」的硬生生折斷了身下坐騎蠱雕的那半隻獨角!
尖銳的裂紋堪無數鋒銳的刀刺,她借蠱雕的飛勢蹬腿刺了去。
那是最後一擊。
「我便是千百年無回、永墜深淵,也要拖着藍小玉下地獄!」她惡毒的大喊大叫,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她的目標並不是夜闕君。
而是,藍小玉。
藍小玉,你是死,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
藍小玉,那被毀去的所有心血,這一世,下一世,都休想再獲得新生!
女岐的眼沒有復仇的花火只有報仇的快意,她心知勢如山倒無法與那鬼神抗衡,但即便命燈已熄也要那小姑娘做陪葬。
永生永世的陪葬!
「夜闕君!」早已重傷的聿衡自然無法去阻止這一切,所以他不敢置信的只能睜着眼睛看到那快如閃電的發生。
獨角的尖刺,扎入了夜闕君的身體,那鬼神想也沒想擋了過去,他要避開,輕而易舉,卻寧可紋絲不動的任由女岐虛無的身體伏他的後背,將蠱雕的尖刺扎入肩膀。
為什麼,要救一個死人。
聿衡根本不會想明白,哪怕是女岐也微微怔了下,那個小姑娘早被夜闕君親手殺死了,她躺在地安靜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夜闕君的手覆在她的額頭,像只是在安撫她的睡意,又或者,是在聽那靈魂低語着什麼。
哪怕在自己感受到尖銳刺進血肉的時候,他也沒有動一下。
她想不通為什麼夜闕君會允那小姑娘將生命交託於自己,想不通為什麼藍小玉在夢境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刺傷自己。
想不通為什麼。
為什麼,夜闕君選擇殺死活生生的藍小玉,卻要在這個時候,去救一具已經冰冷沒有生命的屍體。
因為,愛嗎。
哈哈,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事情。
那些以愛之名的原因,最後都帶着嗜血的味道。
每一種傷害,每一種庇護,到此結束。
女岐哈哈大笑,笑這鬼神的費盡心思卻得不償失,笑這自作多情的沉淪換不回一條性命——
這是她千百年來見過最為可笑的事。
明明是永生不死的神明,卻要向凡人獻祭生命。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在夜闕君的長劍反手掠過耳邊刺入了那魔女的頸項,他掌心一偏,「唰」一下將那女岐的腦袋給切了下來,骨碌骨碌的滾落在旁。
像是瞬間引導了身體所有的血液凝結,細線如同游龍盤剝而層層疊疊交錯生根,只是一剎那,女岐的整個身體碎成了齏粉,它們游離於山川大地、河流溪水。
這一次,連分毫的靈魂也沒有剩下。
蠱雕眼見女岐身首異處、粉身碎骨,它如困獸猶鬥掙扎,踩踏在地仿如要引得震動彷徨。
夜闕君站起身,長劍拖曳在地,它殺過凡人,弒過妖魔,他每踏一步,仿佛身後夜雨清風、蓮開若圖,劍尖的血跡順着劍身的溝壑紋理滑落在地,也同樣在枯枝敗葉拖拽出長長的哀嚎。
獨身月下的半神,似妖似仙,現在的他,不是神,是惡鬼。
從十方地獄飲血若渴、倒提長鋒的修羅惡鬼。
長眸微眯,眼閃爍的琉璃燼灰是業火淨蓮,他像無欲無求的神卻在此刻染了殺機和欲望,他指尖捋着耳邊垂落的一縷黑髮,金絲銀線颯然密佈周遭,歪着腦袋,對蠱雕的一切都不屑一顧。
甚至於懶懶抬眸。
滿身的血跡只讓他在此刻看起來更加的危險。
他受了不輕的傷,卻仿佛初時更為強大的難以折服。
不畏於傷害和感情的人,讓人敬如神明,懼如妖魔。
莫說蠱雕被那種沉悶氣氛和威壓震懾的連連後退,連聿衡都嗅到了這種危險的氣息,夜闕君的能力,只有在無所顧忌的時候,才能叫人一窺。
蠱雕已失先機,決不能再而衰,它不停踩踏,周遭細小的塵埃都被席捲成了陣風,這一片天地間飛沙走石似籠罩在不容退避的境地。
夜闕君的長髮凌亂散落在身,被妖異的風肆虐的還有那清冽夜荷晨露的氣息。
蠱雕沒有退路,它身形變化便是左右為路、不管生死,卻在半路被金絲銀線織的鎖被捆縛住,它心惱怒,腦便是一心想要掙脫,後腳的利爪一屈割斷了絲線,可勢頭已未有方才的兇狠,在這個時候——
有什麼無可阻擋的力量在剎那間從千里之外衝撞而來直直與那蠱雕撞擊在了一起,「轟隆」一下,夜闕君的跟前被砸出一個無巨大的坑窪之地。
而他仍舊無動於衷的看,仿佛早預料這一切,連眉眼都未曾有過任何的波動。
蠱雕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它的脖子被另一雙巨大的爪子死死掐住。
那巨獸大張着翅膀,尾後的尖刺微微晃動,金羽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閃爍,眼瞳的光芒似能映照照樣的絢爛奪目。
欽原。
那能引得天搖地動天地颶風的古之獸擋在夜闕君的面前,俯首稱臣的為其獨尊。
聿衡雖去過東方守恆卻並沒有見到過欽原,這些鎮守的異獸脾氣都乖張凶戾的很,絕不聽任何人號令,除非,馴服。
夜闕君,曾經馴服了這龐然大物。
它在此時此刻,自要護主。
聿衡縱然背後血肉模糊疼的根本沒法站立,也不免要為此驚嘆錯愕,那如同鳳凰艷麗色澤的鳥獸,低垂着眉目只顧看着那鬼神的動靜。
仿佛只要他一聲令下,它可以立馬掐斷蠱雕的脖子。
夜闕君昂了昂頭,欽原低低鳴了一聲,那聲音俏麗天,仿佛是一種靈鵲取悅之聲,它鬆開了爪子,那蠱雕瞬間獲得了空氣一般粗重的喘息掙扎着要站起身。
那瞬,「嗤」的一下,玄色的劍身快過流星般刺入了蠱雕的身體,力道強勁的直將那獸物帶的向後掠去,「呯」一下,釘在遠處的山壁之。
死死的。
再也發不出任何一聲哀嚎。
夜闕君旋身長袍翻飛之間,沒有再看那冰冷的獸屍一眼,他長袖拂落金絲銀線,小指的尾戒已出現。
他只是沉默着輕輕摩挲。
聿衡咽了下嗓子裏涌的血腥,東方已經悄然綻開一抹晨曦,隱約從天光處落下,恰落在夜闕君的眉眼之間。
他寂然寡言的時候竟令聿衡也不由自主閉了嘴,這一片天地間看起來斷壁殘垣,盡現的荒涼和殘破,死的死、傷的傷都逃不脫這天定的劫數。
聿衡低着眉目,他嗅到夜花糜糜而開,看到藍小玉滿身是血的屍體安靜如斯,卻不知為何,突然間覺得這晨曦都散盡了荒涼悲愴。
「為什麼要讓女岐刺傷你。」他還是開口了,自己的後背也血流如注,蠱雕那鬼東西在極陰之地被囚禁了千年,吸盡了極陰之氣,聿衡雖為鬼差也是大傷肺腑。
可是,夜闕君並沒有好到哪裏,他才行想到這裏,看到夜闕君腳下一個踉蹌,要不是欽原立馬挨靠了來讓那鬼神能夠倚靠半分,恐怕那傢伙現在得和自己一個樣子倒下了。
被區區一個女岐耍弄成這樣,還讓蠱雕刺傷,簡直——不可理喻。
聿衡對他最是知根知底,所以他和女岐的想法也許不謀而合,能親手殺了藍小玉的人,為何還要護着那具屍體。
「你現在傷成這個樣子,」他着升起的晨光能清楚的看到夜闕君的臉,還真是跟鬼沒什麼差別,他的額頭都是細汗,身的傷口大抵一直在流血不止,這傢伙算是個神——也不能隨心所欲,「怎麼回鯤鵬,回去是個死字。」
真以為鯤鵬之地劫數這麼好渡,旁人不知,他夜闕君還會不知道要經歷什麼嗎。
夜闕君仿佛置若罔聞,他略顯虛弱卻對着聿衡不甚在意輕輕一笑,朝他攤開手心。
聿衡猛然一愣,整張臉都大驚失色:「……你……」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眼,只是不敢置信的瞪着夜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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