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院門,柳氏回身小心翼翼地走入屋內:「老爺,您還餓嗎?可要再吃點兒水餃?」
墨陽搖頭,抬眸看着不遠處緊緊合上的兩扇門,神情痛苦:「嬌娘,我想回去看看。」
柳氏顫抖着退後兩步,淚如泉湧:「老爺,可是我做得不好?您不要我了嗎?不要對對了嗎?」
「嬌娘,你別急。」墨陽上前一步,扶着柳氏顫慄不停的身子,輕聲安撫:「我怎會拋下你們母女?我那時遭遇劫匪襲擊,若不是蔣兄出手相救,死的人就是我……蔣兄把你們母女託付給我,我答應過他,餘生將待你們如同自己的妻女。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斷沒有食言的道理。」
柳氏垂下頭,眼淚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那老爺為什麼要回去?您真的不是不要我們了嗎?」
「不是。」墨陽斷然搖頭,神情有些無奈:「阿鸝生病,我有些擔心。」
帶柳氏母女回京城前,他有寫信給玉氏問她意見,他知道他的阿鸝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必然不會拒絕……畢竟,她們兩人的天為救他亡故。如他所料,阿鸝很快就回了信,意外的是,阿鸝雖同意他照顧柳氏母女,卻拒絕讓她們進入墨家的大門。
無奈之下,他只得尋了個僻靜的院子,將她們兩人安頓下來。奈何她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他沒法脫身離開,便一直都沒有回家。期間他有讓人去打聽墨家的消息,卻從未聽聞阿鸝生病的事情……是哪兒出了差錯?
而今,從墨筱語口中聽說阿鸝病重不起,他哪裏還能安生呆着?只恨不能長了翅膀,立刻飛回墨家才好。
「是我糊塗。」抬眸打量墨陽的表情,見他神色專注地看着外邊,柳氏一驚,忙低下頭:「老爺說得對,姐姐生病,您怎麼能不回去看看?我這就去給您收拾東西!」
「好。」墨陽點頭,頓了頓又道:「辛苦你。」
柳氏恨不能咬碎滿口銀牙,但面上什麼都不能顯露,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搖頭:「瞧老爺說的話,這是我應該為您做的。」
她只是借收拾東西之名,試探墨陽是去去就回,還是要小住幾日……或者,從此長住墨家。萬萬沒想到他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一去便不會再回來吧?
當初在橈縣遇見墨陽,得知他家產豐厚,只有一妻無妾,她心中就嚮往不已,想着要是能進入他的後院,必定可以高枕無憂,從此錦衣玉食地過日子……她那時候對他百般試探,已知道他對髮妻一往而深,普通女子根本尋不到機會靠近他。
可她,做到了。
只是,離成功始終隔着一步之遙……玉鸝,他的髮妻不同意接納她們,墨陽不願讓玉鸝受委屈,將她們安置在外面。
不進入墨家,怎麼謀奪墨家的財產?怎麼高枕無憂、錦衣玉食?而今若讓他回去,她哪裏還有希望?
要回去,可以,必須得帶上她一起!
柳氏一邊打着小主意,一邊進入後院的住處,卻冷冷地站着,沒有開始收拾東西,猶豫一下,折身進入另外一個房間。
蔣對對正在整理自己的財產,見柳氏進來,頓時警惕,一邊將銀錢等物收拾好,一邊不耐地看住她:「做什麼?不是說好進水不犯河水,誰都不搭理誰的嗎?」
瞧她這做派,完全不是對自己親生母親的態度,而是像對待仇敵一般。
「死丫頭,我而今飛黃騰達,傍上了貴人,哪裏還瞧得上你這麼點兒私房錢?」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柳氏完全換做另外一個人,面上的柔順謙卑等情緒統統消失不見,只餘下不屑:「別以為我還跟以前一樣!」
「呵。」蔣對對冷哼一聲,眼神似有若無地掃過柳氏的所在,很快收回:「我瞧你從前跟現在都沒什麼兩樣。」
蔣家貧窮,可謂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可蔣父勤勞,上山打獵下田摸魚,風雪不歇,節儉些日子是可以過下去的……但柳氏仗着有點兒容貌便心高氣傲,從來都不把蔣父看在眼裏,公然勾搭其他男人,就只為一支金釵或者一件華美的衣裳。
蔣父懦弱,對於柳氏的不檢點敢怒不敢言,更加助長柳氏的氣焰,從此出賣色相,謀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一直到墨陽出現,蔣父去世。但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呢?說到底,柳氏還不是照樣用皮相在謀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如此種種,對於柳氏此人,蔣對對早已寒了心。她開始想盡法子賺錢,只為有一天能夠脫離她的魔爪,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看你嘴硬!」蔣對對的鄙視,讓柳氏羞紅了臉,她上前一步,用狠勁掐住蔣對對的胳膊,威脅道:「過去的事情,不許對老爺提起一個字,知道嗎?不然我就把你賣到妓院裏邊去!」
柳氏的虐待,蔣對對早已經習慣,蹙眉隱忍着,等到柳氏氣竭鬆開,她挽起衣袖,見胳膊上一片青紫,伸出手:「既青又紫,一兩銀子。」
「你這死丫頭,只知道錢錢錢!」柳氏氣急,抬手又想掐蔣對對的胳膊,卻對上她毫無感情地眼神,心中一怵,從懷裏掏出一兩碎銀砸她臉上:「我看你拿着這些錢有什麼用!你是我的女兒,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能把你給賣掉!」
蔣對對沒有回答,默默地撿起碎銀放好。
從小到大,柳氏一直拿這樣的話語威脅她,可到底沒有實際行動。然而,等到她漸漸長大,姿色身材都開始長開,柳氏竟想用她的清白去向一個糟老頭子換取幾匹杭綢……若不是蔣父及時趕回來,她只怕早羞於活在這個世上了吧?
那次之後她終於知道,若不儘早離開柳氏身邊,她一定會死無全屍……因此,她開始存錢,她發過誓,今生必定要脫離柳氏的掌控!
數次深呼吸,柳氏終於勉強平靜下來:「幫我一個忙。」
「幫忙一次,五十兩銀子,視情況額外加錢。」蔣對對極其平靜地述說。
一口氣憋在胸膛,柳氏氣急敗壞:「你個下賤蹄子,是不是忘記這些年來,是誰生你養你?別張嘴閉嘴就是錢,若不是我生你,你會來到這個世上嗎?」
我寧願你根本就沒有生下我!蔣對對抬眸看住柳氏,這個她一生中最為怨恨的人,雙手在衣袖裏緊握成拳。
被她宛似深夜般毫無光亮的眼神所嚇,柳氏退後一步,輕聲囁嚅:「五十兩就五十兩,只要能順利進入墨家,五十兩算個什麼?」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擰起眉頭,蔣對對一口回絕。當初,如果不是被柳氏脅迫,她壓根就不願意來京城!而今還要進入墨家?那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被柳氏死死壓着?
絕對不去!
「你可以不去,明日我便讓牙婆過來,把你賣掉!你長得像我,身材更是不錯,必然能賣個好價錢!有了錢,我才能安安穩穩地在墨家立足!」柳氏笑道,眉梢眼角俱是狠絕。
她知道那窩囊廢臨死前,只是交代魔陽照顧好小賤蹄子,根本就沒有提及她……是墨陽自己會錯了意。如果小賤蹄子離開,她豈不是會失去賴着墨陽的依託?
呵呵,只要小賤蹄子沒死,這一生必將為她所利用!
「強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同樣五十兩。」指甲深深掐入肉里,蔣對對繼續說道。終究,她還是無法反抗嗎?
柳氏怒而甩袖:「我會給你一百兩。」
「要我幫什麼忙?」蔣對對垂下眼眸,眼底一片濕潤。
「老爺要回去墨家,我要以退為進,讓他帶我們一起去。也不用你做其他什麼事情,待會兒等墨陽離開,你馬上就追出去,告訴他我懸樑自縊了!」
「好。」
墨陽不知道柳氏母女的互動,只是在柳氏將包裹遞給他後,再次溫言安撫她一番,這才走出院子去大道上租馬車。
柳氏立刻招來繩子,自己在脖子上輕勒一下,又踢翻腳邊的凳子,喝罵呆站着的蔣對對:「快去追啊!」萬一遲了怎麼辦?
蔣對對大呼可惜,如果柳氏不做戲,真的懸樑該有多好?那她一定站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看着,見證她的死亡!
眼下卻只能聽從柳氏的吩咐,裝出慌亂的樣子追出門,高聲疾呼:「老爺,不好了,母親她要懸樑!」
「什麼?」墨陽一驚,顧不得其他,忙不迭地折身返回。進入屋裏,果然看見柳氏踩在椅子上,正奮力將繩子扔過橫樑,大步上前抱住她:「嬌娘,你這是做什麼?」
「老爺。」柳氏抬手在腳上狠掐一下,眼淚水「嘩嘩嘩」地往下掉:「我知道,姐姐生病是因為我的緣故,我不該活在這世上,我是罪人……老爺,您就讓我隨蔣郎去了吧!」
「蔣兄讓我照顧好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墨陽低喝,但柳氏掙扎不休,他只得將人抱在懷裏。
「可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柳氏張着嘴,撕心裂肺地嚎啕:「我知道我是您的包袱,我活在這世上,只會拖累您,您看姐姐不都病了嗎?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來京城,更不該氣病姐姐……老爺,您行行好,讓我去死!姐姐容不下我,墨家容不下我,我不想活了!您放開我,您今日攔我,遲早我都會尋死的!」
墨陽掙扎許久,終於咬牙:「我帶你們去墨家。」
由始至終,蔣對對都站在一邊,冷眼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