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蛇從食盒裏爬出來的時候,朱夫人確實受到了驚嚇,不過昏迷過去的是捧着食盒的丫鬟,不是她。畢竟她是見過風浪的人,在最初的驚嚇過後,情緒逐漸平靜。甚至於身邊的丫鬟尖叫着四處逃開,她還能抄起桌上的白玉雙耳瓷瓶往地上一砸,將滑落在地上正要溜走的蛇砸得不敢動彈。
身邊的管事李媽媽當機立斷,拿過桌上放着的三角琺瑯鎏金香爐砸在蛇腦袋上,送它去了另一個世界。
看着那一灘血跡污了地面,朱夫人憤怒地難以抑制。
她本就不待見墨筱語這個未來媳婦,年幼時倒不覺得,誰想會越長越歪,每次來朱家見她,眼神熱切,笑容討好,巴巴地樣子,她看着心裏就膈應的慌。要知道,朱家乃是京城首富,她只有朱曉力一個兒子,朱家諾大的家業,將來必然由他繼承,他娶的媳婦,必須是容貌端莊內心精明,既要鎮得住內宅,又能提供外在助力,整天一副唯唯諾諾樣,能擔當得起這麼重大的責任嗎?只怕不出幾天,就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下!
無論是為朱家,還是為墨筱語本人,這門親事都不再合適!為此她一直吹着枕邊風,可朱老爺愣是不同意,只說「信義」為重,不可主動違背。朱老爺才是家裏的抉擇者,她雖然另有意見,卻不得不服從他的意思。
可是上天助她,讓她揪到墨筱語的錯處,一夜未歸,不知檢點,有違婦德,這樣的話語傳到朱老爺耳中,他終於鬆了口。朱夫人心花怒放,半是逼迫半是利誘地哄騙着朱曉力上門退親,哪知中途生變,一向聽她話的朱曉力竟執意不肯退親,着實讓人氣惱。
她正想着另覓途徑,墨筱語卻主動示威,送一條活蛇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不成?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先接她入府,將引她到一個偏僻無人的院子,關她一天一夜,等到夜深人靜,再命人扮鬼嚇她,不讓她哭爹喊娘從此不敢踏入朱家一步,絕不罷休!
計劃好每一步,她準備得妥妥噹噹,只等着墨筱語入套。若不是她身為一家之母,不能言行有失,她真想親眼看看墨筱語臉上會露出怎樣灰敗的表情……想必,十分的精彩吧!朱夫人洋洋自得地想着,卻見李媽媽帶着廚娘進來,詫異道:「可是午膳有問題?」
廚娘搖頭,惱恨地把墨筱語進入廚房,這會兒正在煲湯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敘說了一遍。
朱夫人一臉錯愕,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計謀被拆穿,再無法施展,當下又驚又惱。她暗中使絆子的事情,自是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於是斂起情緒,慢聲道:「讓她端來!」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樣,墨筱語還嫩了點兒!一計不成,重新佈局便是,她總要讓她哭喊着求饒!
這廂,墨筱語在廚房外歇了一會兒,感覺腹中空空,鬧騰得厲害,悠哉悠哉地進入廚房轉悠一圈出來,手裏多出好多吃食,一邊往嘴裏塞一邊分了些給秋錦,露兒也得到了一些。
露兒便是帶路的丫鬟,墨筱語怕她兩面三刀,回頭去向朱家夫人告密,強行拎着她在身邊跟隨着。
墨筱語這般自來熟的做派,讓廚房管事敢怒不敢言,畢竟只是一點兒食物,她是客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才是她們這些下人該做的事情。只是心裏怒氣洶湧,便眼神如刀,趁着墨筱語不注意在她身上狠颳了好幾下。
劉媽媽看見,樂呵呵地掏出一錠碎銀遞到廚房管事面前,道:「我家三小姐就是這麼率直,累了就歇息,餓了就吃,請姐姐多多包含一二,畢竟她是做主子的,跟咱們奴才同人不同命。這銀子你拿着,買下三小姐取走的食物綽綽有餘,剩下的就當做賞給你們廚房的!」
廚房管事初以為劉媽媽是想收買她,眾目睽睽之下,她哪裏敢收?伸出手去,是想要拒絕的,可聽到最後一句話,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微張着嘴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媽媽順勢就把銀錠子塞她手上,端起已經煲好的湯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廚房管事只覺得臉被狠狠扇了一下,不僅臊得很,還火辣辣的疼。且不說朱家做出來的食物不賣,只說墨筱語是客人,吃東西斷沒有付銀錢的道理,忙追出去,要把銀子還回去。
可墨筱語覺得這一巴掌扇得不夠狠,見廚房管事追出來,做出恍然大悟地樣子,再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她懷裏:「對了,劉媽媽煲湯用的是你們的食材與配料,這個也是該我出的。我也不知道食材價格,若是不夠,你只管跟我說。」
她彎着眼睛笑,手上捏個錢袋,大有隻要廚房管事開口,她就往她懷裏塞銀子的架勢。
「您是客人,哪有收您銀錢的道理?」廚房管事訕笑着否認:「這錢請您拿回去!」
「可我不是來這裏做客的!」丟下一句話,墨筱語轉身就走,劉媽媽秋錦自然跟着,露兒一怔後,也小跑着跟過去。
廚房管事風中凌亂,只覺手中的銀錠子如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卻不知,墨筱語此舉是防備她故意刁難她們,不給準備膳食或者等到飯菜冷的差不多再送過去,她只想着這事絕不能外傳,否則朱家必將顏面無存。回到廚房後,她語氣不善地好一番打壓,警告廚娘們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再不許提起,廚娘們自然喏喏應下。
行到正院,有丫鬟將她們迎到起居室,墨筱語直言要去朱夫人床前侍疾,卻遭婉拒。見丫鬟藉口奉茶要離開,墨筱語伸手攔住她,邊用眼神示意劉媽媽把擱着湯的托盤遞過去:「既然朱夫人未醒,也不需要我近身伺候,我便沒有在此逗留的必要,勞煩姐姐把這個送給朱夫人。」
說罷,也不等她反應,扭頭問露兒:「應該有為我準備房間吧?帶我去歇息。」
露兒羞紅着臉,緩緩搖頭。
「沒有準備房間?」墨筱語故作驚訝,隨即滿臉惱怒:「巴巴叫我過來侍疾,卻不為我準備個歇腳的地方,這就是朱家的待客之道?還是說偌大一個朱家,只靠朱夫人支撐着,一旦她倒下,朱家便再沒有能主事的人?」
這話有些嚴重,無異於直指着朱家的鼻子罵他們無能,在暗處聽着的李媽媽忙走出來,笑呵呵地打圓場:「墨三小姐,您來了?剛才夫人已醒過來,聽說您前來侍疾,高興得很,您快些進來吧。」
邊說着,邊撩起門帘子,示意她進入內室。
「夫人不喜人多,墨三小姐一個人進去就好。」等墨筱語過去,李媽媽抬手一擋,將劉媽媽及秋錦攔在外頭。
「無妨,你們在外面等我。」墨筱語接過劉媽媽手上的托盤,轉身進入朱夫人的房間。裏邊點着安神香,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陽光微暖,透過綃紗打在地面,朱夫人側坐在床頭,身上搭着出水芙蓉被褥,皮膚白皙,臉色紅潤,眼神更是亮得灼人,哪兒有一點受到驚嚇昏迷不醒的虛弱感?
果然是裝的!心中嗤笑,墨筱語面上分毫不顯,捧着托盤上前幾步,淺笑着道:「聽聞朱夫人受到驚嚇,我甚覺惶恐,特意親手煲了湯給您品嘗,盼您早日恢復健康。另外,也是趁這個機會給您道歉賠不是!」
「怎麼這麼見外?往日不都叫我伯母的呢!」朱夫人不冷不熱地說道,示意李媽媽接過托盤。
李媽媽便接道:「墨三小姐這是做了虧心事,心虛呢!」
兩人一唱一和,滿滿都是惡意的嘲諷,墨筱語只當沒聽見,仍是笑着:「以前是我無狀,您是長輩,我本就該尊稱您一聲夫人的。」
朱夫人輕哼一聲,倒沒有反對,內心裏,她早厭煩墨筱語熱臉貼冷屁股的熱乎勁,巴不得跟她生疏些才好。
「說起來,我能煲出這湯來,還是多虧夫人您呢!」等李媽媽把托盤擱在床頭柜上,墨筱語才幽幽說道:「您身邊的丫鬟許是有些糊塗,竟把我引到一個幽靜無人的院落里,裏邊什麼都沒有,只放着一個錦盒。這盅蛇羹便是用錦盒裏的蛇肉做的,我瞧着肉很新鮮,想來味道也不會差,朱夫人您快些嘗嘗好不好吃!」
說着,她眨眨眼睛,滿含期盼地看着朱夫人。
朱夫人的臉色登時發白,下意識往床裏邊縮了縮,忙不迭地道:「快些拿出去,我不吃這個!」
「為什麼不吃?蛇羹很好吃的。」墨筱語故作不解。
「李媽媽!」朱夫人厲喝。
李媽媽忙上前端起托盤,只是手顫抖得厲害,砂鍋跟勺子碰觸在一起,「叮噹叮噹」地響。
「多浪費啊!」見李媽媽推開窗戶,滿臉嫌棄地把托盤往外面一扔,墨筱語滿臉可惜:「這蛇肉雖是朱家的食材,佐料配菜也是從廚房直接拿來使用,可我付了銀錢給廚房管事,等於是我自己買的……朱夫人,您真的這麼不待見我嗎?雖說是我犯錯在先,可我真的是誠心誠意地向您賠罪,您怎麼能這么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