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多久了,教主還沒有消息?」
「沒有,也不知去了哪……唉……」
清水縣的小青山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目光所及之處一碧千里,山泉蜿蜒而下,叮咚作響,雖說沒有名山大川的名氣,但也當得起「秀麗」二字,然而附近的莊子卻沒多少人敢來這座山上。
原因無他,江湖赫赫有名的魔教就落在此地。
這魔教遷來已經有五六個年頭了,最初簡直是雞飛狗跳,那些拿着刀槍棍棒的江湖人殺氣騰騰地衝上去,又屁滾尿流地跑下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導致周圍的百姓都知道小青山住了一個厲害的幫派。
好事的四處打聽,得知是外來門派,據說和中原武林人長得不像,青面獠牙可怕得緊,搞不好還喜歡生吃人肉。大家嚇得魂不附體,提心弔膽地過了些日子,見對方沒有難為的意思,這才踏實了一點。
他們仍是不敢靠近,倒是有貪玩的孩童曾跑上山,回來說碰見一個笑眯眯的公子,不僅好看,還有很多好吃的,另有幾個則說碰見的是個姑娘,美得像一隻花蝴蝶。
大人們嚇了一跳,生怕自家孩子中了術或妖法,一時求神告佛,末了拎起孩子打一頓,告誡他們不許再去。
一年又一年,敢來小青山打架的江湖人越來越少,匪盜們也都自覺繞過了這塊地,百姓漸漸覺得有魔教在也不是什麼壞事,當然他們也清楚這是魔教太恐怖,導致別人不敢惹的緣故,因此對那座充滿妖異色彩的小青山又多了幾分敬畏之情。
此刻被外界妖化的魔教一眾既沒有殺人,也沒有吃人,而是在悠閒地過日子。
做生意和外出辦事的沒回來,留守的幾名骨幹,種花百~萬\小!說者有之,一天換三套衣服者有之,研究蠱蟲者有之,偶爾去逛一圈,摸摸有沒有骨骼清奇、天賦異稟的孩子者更有之。
但日子一久,他們都意識到了一件事。
「教主還沒回來?」
「沒有。」
「他沒說去哪?也沒傳回消息?」
「都沒有。」
「哦……」
最初只是簡短的幾句對話,數日後開始增加詢問次數,再來則帶上了些許焦急。懷疑和不安仿佛暴雨前的烏雲,不斷加重厚度,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等待徹底爆發的那一刻。
終於有一天,有人問出了口:「我說……教主該不會出事了吧?」
「不能啊,」另一人道,「教主那麼聰明,還能吃虧不成?」
「這倒是……」
「他是和白長老一起出的門,白長老也沒消息?」
「問了,白長老回信說早已和教主分開,他也不清楚教主在哪,不過教主向來喜歡看樂子,興許是遇上了好玩的事,若離得遠,光是回來恐怕也得要一兩個月呢。」
「嗯,重要的是若咱們貿然攪了他的好事,倒霉的就是咱們,所以別急,他肯定是去哪看樂子了,等等吧。」
「有道理!」
眾人相互安慰了一番,雷打不動地等着教主歸來。
他們等啊等。
等啊等。
等啊等……等到雨水將小青山來來回回地洗了十多遍,也沒能等到教主的身影。
一位長老掀桌:「我這盆花都要謝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其他人也犯嘀咕了。
梅長老拖着艷麗的裙子在書房走了一圈,憂心忡忡:「教主聰明是聰明,可論武功,在江湖只能排中上等,若遇上一流的高手……不,遇上高手還不算嚴重,怕就怕遇上變態,他那張臉太禍害人了。」
另一位長老道:「長得再好也是男人,我只怕他被白道盯上,若是被擒……」
「不會,他平時戴面具,白道的如何能知道是他?何況他出門經常易容。」
「萬一不小心露餡了呢?」
梅長老:「我還是覺得碰見變態被囚禁的可能大。」
「唔……」苗長老用研究蠱蟲的語氣緩緩道,「要說變態,我家鄉就有過一個人,他就喜歡抓漂亮的回去,割掉舌頭和鼻子,打斷雙腿,再套上頸圈,牽着在地上來回爬,給人們表演雜耍。」
其餘人:「……」
苗長老:「對了,我聽說入宮的宦官必須長得好看,咱們教主若是被歹人害了賣到皇宮……」
其餘人:「………………」
幾人腦子裏充斥着自家教主各種被虐待的畫面,臉色漸漸凝重,就在他們要採取點行動的時候,外出辦事的白長老終於回來了,他們頓時抓住救命草,爭先恐後圍住了他。
白長老天生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做事也溫吞吞的,除去打架外,幹什麼都要慢上一步。
幾人急忙問:「教主呢?他沒說去哪兒?」
白長老搖搖頭,問道:「他還沒回來?」
「沒有,也沒有任何消息。」幾人暗道教主搞不好真出事了,快速向外跑,打算去找人。
白長老眨眼間被他們無情地扔下,默默理了理頭緒,開口道:「教主走時說過一句話。」
已經衝到院子裏的幾人當即一個急停,差點撞成一團,他們沒來得及整理容裝,齊刷刷又回來了:「他說了什麼?」
白長老道:「教主說要去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讓咱們別聲張。」
幾人立刻倒吸一口涼氣,抓狂:「如此重要的事為何不早說!」
白長老慢吞吞地道:「我以為他說着玩。」
這也不是沒可能,幾人沉默了一下。
白長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道:「現在如何是好?」
幾人相互對視,有人猜測:「教主是中原人,難道在這裏有仇家?」
他們當中雖然有幾個也是漢人,但自小與外族人一起長大,和中原武林基本沒有牽扯,教主則不同,他是在中原長大,後來才去了外面的。
有人道:「從沒聽他說起過啊。」
「教主的心思你能猜得到?」
「這……我還是覺得不像,咱們搬來幾年了,真有仇家,咱們早幫着報了。」
「要麼其中有咱們不了解的恩怨?」
「也興許是說着玩,結果真遇上事了?」
梅長老霍然起身:「不管怎樣,一定得去找他!」
幾人商議一番,抽籤決定了去留,收拾細軟便狂奔而去。
留下看家的白長老慢條斯理地轉身回屋,在拆行李時想起一件事,跑到門口叫道:「教主留了一個錦囊。」
他用上了一點內力,正往山下跑的幾人自然聽得見,又是一個急停,趕回來二話不說按住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他們拆開紙條一目十行地看完,只覺一頭霧水,揣進兜里將白長老的行李和衣服全扒了一遍,確定他沒再忘記什麼東西,這才重新「轟隆隆」地跑下山。
輕風微徐,煙波浩渺。
正值梅雨季節,天地間一片蒙蒙白霧。
葉右隱約聽見了小雨的淅瀝聲。
他的思緒浸在迷霧般的夢裏,漫無目的地飄蕩着,這雨聲像一雙手,輕輕為他擦淨了前方的路。他發現自己站在山坡上,腳下是規矩排放的青石板,枝葉上的水珠能映出一個世界,棉線般的雨如同溫柔的呢喃,輕輕地響在耳側。
他感到一陣愉悅,抬腳向前走去。
小路盡頭是座涼亭,石桌上擺着筆墨紙硯,宣紙已經鋪開,他拿起毛筆蘸上墨,懸在半空垂眼沉思許久,手腕一動,一氣呵成畫了只王八。
突然有人開了口:「公子。」
這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的,葉右見自己的大作頃刻消失,連同周遭景色一起蕩然無存,那些輕飄飄抓不住的模糊感潮水似的退去,雨聲漸漸清晰,臉上也傳來了針刺般的痛。
他從夢中掙脫,睜開了眼。
家僕輕輕喚過一遍便垂首在門外站着,等了一會兒不見裏面有動靜,正欲離開,卻聽「吱呀」一聲,回身就見頭上纏着布條的葉右邁出了門,立即躬身道:「公子,我們莊主回來了。」
葉右正打量天色思考是否一覺睡到了晚飯,聞言雙眼微亮,去了前院。
半月之前,他從昏迷中甦醒,便發現莫名到了這座尋柳山莊。
那時他身上有多處燒傷,內力不濟,更慘的是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據家僕說他是被莊主所救,但莊主有要事出門,需過些日子才能回來。他於是好吃好喝地住到現在,終於把人等了來。
小雨未停,薄紗似的,濕潤的空氣混着草木和泥土味一起湧進胸膛,緩緩地蔓延開。
葉右呼出一口氣,十分愜意。失去記憶並不會令他茫然無措,反而覺得蠻新鮮,像是走在一條去探尋寶物的路上,讓人滿懷期待。
尋柳山莊的莊主雙親已故,這是接手山莊的第三個年頭,很年輕,據說也很風流,此刻他正在大廳里喝茶,旁邊還坐着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公子。
葉右這幾日早已打探出莊主的大概樣貌,對這二人分得很清,他進去時首先注意到莊主往那公子身上看了一眼,便也看了看,立刻與對方的目光撞在一起。
這人生得非常俊朗,屬於輕而易舉就能讓小丫頭羞紅臉的類型,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並無多餘的動作,可單是往這裏一坐,便給人一種他這邊才是主座,而莊主是擺設的錯覺。
葉右不動聲色地移開眼,暗忖:這人應該不好對付。
他自從清醒便沒透露過失憶的事,原是想慢慢套話,誰知竟多出這麼一號人,對方若不插手還好,若喜歡多管閒事,那他恐怕不會太順利。
「公子的傷怎麼樣了,」莊主起身迎過去,「哎呀當時真是兇險,在下和公子恰好住同一間客棧,那晚公子的房間突然着火,在下衝進去時公子已經受傷昏迷了,再晚上一會兒,後果不堪設想啊。」
葉右:「……」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葉右找到了燒傷的原因,對這莊主特別滿意。
莊主繼續道:「公子身上除去一些財物就只有聞人門主的玉佩,在下便猜你可能是他的好友,趕緊連夜回來,將公子安頓好了才敢離去的。」
他說着又瞅了一眼旁邊的人,有點疑惑他們為何沒交談。葉右忍不住再次看過去,瞥見那人手裏正攥着一塊玉佩,估摸這便是聞人門主了。
換言之,他要和這位直接對上。
嘖,運氣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