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且回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晾在院子裏的衣服。他差一點就要發火,他推開房門,發現雲安在圍着他的被子倚靠在牆邊睡着了。
蕭且皺眉,他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他走過去,雲安在還沒有醒過來。
不太對勁。
蕭且蹲下來,探了探雲安在的額頭。
原來不是睡着,是發燒昏過去了。
蕭且猶豫了一會兒,連人帶被抱起來,放到床上去。
「喵……」縮在角落裏的小貓低低叫喚了兩聲,似有些不滿。
想起昨天這個小姑娘一瘸一拐跟着自己的樣子,蕭且掀開被角,看了看她的腳踝,腳踝紅腫一片,小腿上還有些劃傷。
蕭且立在床邊看了雲安在好一會兒,才轉身出去。他大步徑直走到前邊的院子,前頭的院子裏很多人在嬉笑,蕭且經過時,一個個禁了聲,恨不得蕭且看不見他們
當初若不是蕭且的貓叫了兩聲,他們這些人全都被砍死了。
蕭且直接走到春子門外,春子看見蕭且來了,她心裏也有些不安。
整個沖馬山的人,誰都不希望蕭且找到自己,巴不得蕭且把自己當個死人看。
「是你讓那個小姑娘跟着我的。」蕭且冷聲說。似乎蕭且從來不知道何為問句。就算是問話也是陳述的語氣,莫名添了兩分壓迫感。
春子一顆心懸了起來,那個小姑娘該不會是闖了禍吧?
只聽蕭且又說:「她病了。」
雲安在夢見她回家了,母親給她準備了好多好吃的,有翡翠炸蝦球、滷鴨翼、水晶肘子、酥海帶、鶉螺碎玉、越秀雙球、時蔬天婦羅、蛤蜊菱瓜餅……
可是她睜開眼睛,發現還在山寨里。
「你可醒過來了。」春子站在床邊,把藥碗遞給雲安在,「把藥喝了。」
雲安在有些迷糊,她眨了眨眼,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她掙扎着坐起來,發現身上哪兒哪兒都疼。接過春子遞過來的藥,大口大口喝了。
她自小每日都要喝藥,早習慣了,並不覺得苦。
將空碗還給春子,雲安在抿着唇,小聲說:「春子姐,有沒有……」
「什麼?」雲安在聲音太小了,春子彎下腰來聽。
「我……我餓了……」雲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猜到你會餓,粥都給你煮好了,等着!」春子拿着空碗出去,不多一會兒就端着一碗清粥進來遞給雲安在。
這粥只不過是用最平常的米熬出來,和雲安在家中時吃的粥沒法比。可是此時聞着純粹的米香,雲安在只覺得這是天下最香的清粥。
雲安在真的餓壞了。她本來就比同齡小姑娘能吃,如今餓了幾天更是一口氣把粥全喝光了。
「沒看出來還是個心大的,換個官家的女兒哪還有心思吃飯。」春子被雲安在大口吞咽的樣子逗笑了。
雲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她侷促地說:「春子姐,你坐呀,為什麼一直站着?」
「不了,我可不敢!」春子急忙說。
她想說蕭且向來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若不是把她叫來,恐怕連這院子,她都不敢進。她哪裏敢坐?可是看着雲安在穿着蕭且的衣服,躺在蕭且的床上,她就把這話咽了下去。
「春子姐,」雲安在探出身子,拉住春子的手,「你幫幫我好不好?你一定也不喜歡留在這裏,等我逃走了,我會讓父親來救你的!」
雲安在說着,眼眶就紅了。
春子嘆了口氣,說:「妹子,不是姐不幫你。我要真有這個本事,自己早跑了!」
雲安在低下頭,忍不住小聲啜涕。
春子伸長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下時辰。她握住雲安在的手,急切地說:「要不了多久蕭爺就會回來了,有幾句話姐得跟你說。」
雲安在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抬起頭望着春子,等着她說下去。
「你先告訴我,蕭爺昨天有沒有碰過你。」春子問。
雲安在忙不迭地搖頭。
春子嘆了口氣,說:「你別高興,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蕭爺並不是沖馬山的人,他之所以留在這裏,是因為和他一起的山伯摔斷了腿,一時離不開。不出一個月,等老爺子腿腳養好了,他們就會離開沖馬山。你覺得蕭爺走的時候會帶你走嗎?」
雲安在搖頭。
「記住了,等蕭爺走的時候你必須想辦法讓他帶你走!」
雲安在使勁兒搖頭,說:「我不要跟他走,我只想回家!」
「傻妹子,你覺得你還回得去嗎?就算回去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春子一臉痛心地望着雲安在。她原本也是良家的女兒,沒被擄上山的時候還有親事在身。跟了沖馬山的土匪頭子一段時間,後來她求着那個男人放過她,可是等到她回了家,迎接她的是家人的嫌棄,是鄰人的嘲笑。沒有辦法,她又重新回到了沖馬山。
雲安在的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她不想落得和那個一同擄回來的姑娘一樣的下場。這幾日她時時盼着家裏人來救她,可是她也知道這裏已經不是豐東,家裏人想要找到她很難。而且回去以後又能怎樣呢?她不可能再嫁給太子了吧?甚至,若這事兒傳了出去,還會連累家裏的姐妹。
「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帶我走……」雲安在攥着被角。
「想盡一切辦法討好他!」
「我、我不會……」雲安在抬起頭,含着淚水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春子。
春子嘆了口氣,問:「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春子就又嘆了口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又是這么小的年紀,哪裏會討好別人。若是別的男人倒也罷了,就憑她的容貌也不必刻意討好。可偏偏他們蕭爺是個不懂風情的。
春子也頭疼,如果是別人,她倒是可以教教雲安在怎麼討好男人。可是蕭且,他……根本就不算個正常男人。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是蕭且回來了。
雲安在的雙肩微微顫了一下,她怕。
春子急忙壓低了聲音,說:「討好他就是對他好,聽他的話,他讓你幹嘛你就幹嘛。他要是發脾氣了,你就躲到一邊去。他要是凶你了,你就哭!如果他趕走你,你就求他!」
不能再多說了,春子拍了拍雲安在的手背,給雲安在留下一瓶外傷藥讓她每日塗抹腳踝,然後急匆匆拿着空碗出去。
春子似乎在外面和蕭且說了句什麼,蕭且那邊也沒回話,然後春子就離開了。
雲安在坐在床上,用被子圍着自己,急忙擦了臉上的淚,有些緊張地望着出現在門口的蕭且。
蕭且並沒有看她。
他進屋以後徑自在一旁的桌邊坐下,將倒扣在茶托里的被子倒過來,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他的動作明明行雲流水毫不拖沓,可是雲安在看在眼裏,就覺得過得那麼漫長。
想起春子的話,雲安在鼓起勇氣下了床,忍着腳踝的疼痛,一小步一小步挪到蕭且身邊,仿若蚊鳴地說:「水涼了,我去給你重新燒一壺水吧……」
等了半天,沒等到回話。雲安在有些不安地抬頭,視線往上移,還沒看到蕭且的表情,她又匆匆低下了頭。
事實上,蕭且的確是當做雲安在不存在一樣,該幹嘛幹嘛。
雲安在鬆了口氣的同時,悄悄退了出去。
眼瞅着就要天黑了,雲安在不敢再留在屋子裏。春子跟她說的那些話,她都明白,可是她不願意。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總是要先保護好自己。
雲安在在院子裏找了個角落,抱膝坐下。她看見地上有一個破碗,她便將碗使勁兒摔到地上,取了其中一塊碎片藏在袖子裏。
不多時,那條長得像狼似的黑色大狗從院門口溜進來,它停在雲安在面前,不停地吠。
雲安在站起來,驚得往後跑。
那大狗便追她,追上她卻不咬她,只是圍着她不停地叫。
「別叫了。」蕭且不耐煩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
那黑毛大狗竟瞬間沒了聲音,耷拉着耳朵,趴在樹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它又衝着雲安在不停地叫。
蕭且沉着臉從屋子裏走出來。
雲安在慌了,她特別怕蕭且嫌吵,然後把她趕出院子。
「進來。」蕭且說。
雲安在進屋的時候,攥緊了袖子裏的那塊破碗碎片。
「把手裏的東西扔了。」蕭且看她一眼。
雲安在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將破碗碎片扔到了門外。她轉過身,忽見一物扔過來,她急忙接了,才發現是一把匕首。
「無論是割腕還是殺人,這個都更好用一些。」蕭且說完已轉身回了屋子。
雲安在握緊手裏的匕首,跟了進去。
夜裏,屋子裏漆黑一片,蕭且似乎沒有掌燈的習慣。
雲安在靜靜躲在牆角,聽着蕭且呼吸勻稱,似睡着了。她心裏起了掙扎,跑吧,現在就跑!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看一眼蕭且的方向,雲安在咬咬牙,悄悄開了門。院子裏的大黑狗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叫。雲安在立刻不要命地往前跑。